孫嘉羚
抹布在灌有醬油
和醋的污濁立柱體之間迂回
目力所及之處一件件整潔起來
又仿佛在童年的午后值日
年復一年,刻意回避
狹縫間的灰塵和黑漬
直到為了搬往下一住所而清空房間
才望見桃膠一般的油垢
在失去瓶罐的桌面上
一圈一圈、規矩地排列
宣示領土
歸去的月亮下
一個看不清臉的流浪漢將報紙倒扣在膝蓋上
看著頭版
報紙也能成為寵物
沒有人再去接近
這靠緊電線桿的男人
不管是什么樣的人生
他終于到達了
一些硬幣縮在腳邊的帽子里
是他飼養的另一些寵物
她掏出一個硬幣
彎腰時把自己也傾進其中
頸脖記得一個男人
慢慢摩挲的
手掌心的溫度,以及
在它決定抽走之前片刻的猶豫
每一年的秋天離去如此
她從冬天的被窩出來也是如此
現在,點狀的冰晶沾滿灰色的大衣
風吹開路面,她閉緊嘴巴
強迫喉嚨里的熱氣倒灌進心房
她的被窩越變越大
每次只有硬起頭皮
才能不跳回里面
他們來到公共海灘
沿水泥臺階向下
把四雙鞋靴停泊在水泥馬路與沙灘的交界。
海潮在他們腳底勾勒波紋狀的瓦楞,
送他們站上海洋的屋脊。
他摟過黝黑的妻子,
看他們的兒女撲倒在
金色絨線鋪就的大網里
雙手隨細滑的海魚苗穿梭。
這不切實際的片刻歡愉震蕩在虛空里,
他及時抱住了它脆弱易碎的身體。
松果菊在十月枯萎
花與莖葉筆直硬挺
猶如臨終前一刻
被愛惜它的時間
澆注成統一的鐵褐色
它和漿紅或明黃的同伴們并排的樣子
讓人誤以為
它繼續在另一個向度里存活
風如往日一樣穿梭過鮮花叢
游過各色花枝之間
拂動著第五天、第三周和第九個月
鸚鵡死了
鳥籠始終掛在竹竿上
奶奶取下它
放入零零碎碎的鞋墊、雪花膏和藥瓶子
屋內的燈光讓這懸空的雜貨間
迷離變幻,這是承納希望之處
當她中年的孩子搬走后
她的房子也成了一只空空蕩蕩的鳥籠
風經常從中穿堂而過
吹動墻上的觀音
菩薩,你好
菩薩,保佑
香煙裊裊,搖晃而散
就像有一個人拎起房子離開
搬到新家
她清點著零亂的大件
細小的化妝品和可以團起來的衣服
收攏成悶悶不樂的一堆
她點開又忽略
八佰伴專柜售貨員推送的
貨品上新消息
掃了一眼被改得親昵的稱呼
驚訝于女導購還記得她
三年了,
那位女導購還在那個崗位
真是一種令人安慰的存在
正午,城市卸下了幢幢陰影
街頭魔術師用意念
傳遞一枚面值最小的鎳幣
他的助手踅摸進廣場圍觀的人群
將奇跡傾覆入某人的衣兜
她表情專注,急于辨識
魔術師翻飛的雙手中暗藏的技法
之前她剛在一場和愛人的爭吵中失敗
再之前過完了二十七歲生日
她還無法察覺
下一瞬間發生在身上的失態和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