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瑾
一人在家,內心也會涌出沒有由來的
悲喜,白云輕敲著窗子,一只只小獸
將我的目光當作
幽徑,隨時出沒。即便偶爾
抬頭,也能夠看見西山正在
靜坐,一串石階
從古剎里面下來,進入我隱蔽的內心
我讀書、思考,想遙遠的生者、死者
內心有已知的寬恕,也有未知的罪過
沒有什么可以釋放的。傍晚,沿林間
小道漫步,植物們超出了我對自然的
熟悉,白云瘋長
數座山峰算是間歇或承諾。悲傷不是
人類的樣子,當巖石止住流水,兩株
白樺樹變成木屋
再沒有比一只疾馳的麋鹿安靜的東西
這座小鎮建筑在松濤之上,松果落在
傍晚前,像神寫給土著的無名的地址
我照見自己的旅程站滿眾生,我照見
自己的軀體堅硬、僥幸,就如同一顆
練習苦澀的晶體
柴達木。我比海拔要低垂一些,人間
比白云略高三分,自四面八方涌來的
旅客,是湖天間
唯一不可揣度的裂痕。有人提著裙擺
在彌補悲觀;有人晃動著一瓶礦泉水
在倒空和蓄滿間
猶豫不止;有人在岸邊臨風,他看見
岸南的水波光粼粼,岸北的靜謐如隱
那些翻滾的烏云
和被人們挾持的經幡一樣,其實都是
在意外來臨前尋找罪過或自己的替身
沒有一種植物是致命的,白蠟木扶著
薔薇在深秋行走,槭樹斑斑
落在地上的
葉子被一縷光線蓋住。我相信水中的
蓮蓬徒有其表,一條鯉魚游過,正午
將白云變成
實物。我也堅信,一棵銀杏的凋零是
世界的某種均衡,當它露出赤裸裸的
枝條,內心和飄浮在空中的
孤寂會更加
清晰。事實上,我已接受了一種說辭
當我們臨終,除了生命什么都沒失去
沒有一種植物是致命的,落葉也不過
是暫時的,包括我們念念不忘的浮世
塵世并沒有蘇醒,我們所期待的快樂
又在哪里?當燕子飛來飛去,密雨在
屋檐下編制地圖,何處
是家園?燭光中
有人夜讀春秋,有人盤點灰燼,那些
稍縱即逝的山川怎樣完成危如累卵的
倒影?分明是一種欺騙
老夫子喃喃自語
——他不是一個勝利者,他策馬疾奔
既追趕不上一陣春風,更談不上抵抗
呢喃聲來自燕子
我們看它們在空中滑行
如烽火,又如燈火,白云被緩緩點亮
似乎等著下山:而我們集體趕往懸崖
看夕陽做最后一躍,完成人類的歡愉
和我相互瞭望的群山已紛紛退卻,我
激起的駭浪也都捧出了貝殼。牽牛花
是完美的,我摘下
一朵,另一朵就會自動降落
現在,當我搬出椅子在傍晚
端坐,整個天空就
像巨大的玻璃,我和星星在里面反光
鷹抖動著翅膀,在日落之前留下最后
一個倒影。我不說話,一張唱片緩緩
轉動,嘶啞的聲音中一張臉石出水落
我熱愛這樣的夜晚:星星被十月留在
窗子里,玻璃用盡了落葉
卻不肯說出寒意
書桌旁,愛人和孩子讀著故事,我在
旁聽自己的童年。現在,我的童年是
紙質的,翻一翻
一條道路會跌上幾個跟頭,一只斑鳩
會叫出幾個春天。在這樣深邃的夜里
孩子是屬于我的
寂靜是屬于我的,寂靜騰出一點燈光
替我安置著孩子,安置著我用舊了的
時間。只有行人是功利的
他們三三兩兩地潛伏在深夜公交車站
在這樣的夜晚,陽臺的君子蘭忘記了
生長,我忘記了身后漸漸蓬松的黑暗
湖水將群山收攏在蘆葦里,蘆葦向內
倒去,一只鴨子急急奔出光陰,瞬間
沒了影蹤
現在,十三陵水庫是一座空城
柳樹和野花毗鄰而居,每一棵狗尾草
都舉著一陣隱秘的風。只有堤岸裝作
若無其事
麻雀別枝而去,堤岸
將自己的夢圍將起來,準備練習入冬
遠處有人垂釣,絲線猛烈一顫
十三陵一下子躍出湖面,只是
臉上的水草過于陳舊,竟然無人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