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歷史觀察（組詩）

◎ 喻 言

[一只螞蟻正跨越泰晤士河]

徒步走過倫敦橋

我從泰晤士河南岸

跨到泰晤士河北岸

花了十分鐘

有一隊螞蟻

沿著同樣的線路

十年前就出發

如今剛剛走到橋的中部

數目龐大的蟻群

在漫長的征程中

不斷遭遇意外的災患

有的殉于行人的鞋底

有的亡于肆意的風雨

有的被冰雪凍成標本

有的被烈日曬成空殼

有的迷失方向，誤入歧途

有的回到原點，不知所終

日漸縮小的隊伍

并沒改變它們的初衷

哪怕如今只剩下一只

又老又瘦的螞蟻

當我走過倫敦橋的中部

這個固執的老家伙

正沿著大橋鋼鐵欄桿的陰影

歪歪斜斜地爬行

沒有人注意到它

只有我為它停下腳步

它已透支的健康

不會再有下一個十年

這趟發軔于多年前的長途跋涉

注定是一場無法兌現的夢

它所付出的掙扎和努力

如同我如今所做的一切

為此，我伸出指頭

想帶它走完剩下的旅程

它卻毫不領情

只在我指頭上打了個轉

就一躍而下

回到自己的道路上

[我的歷史觀察]

黑夜的山谷

藏著閃電和驚雷

隆冬的腹部

包裹著一團火

冰涼的歷史

掩埋著沸騰的熱血

沉默的人群

潛伏著以死抗爭的決絕

不要輕視那些木訥的面孔

一陣風就可驅走

他們瞳孔上的迷霧

[雕 像]

除了能行走

我們與這群石頭有什么不同

它們的腰身比我們

更挺拔

它們的愛恨都在臉上

清晰表達

我們藏在內心的話

它們早已說出

它們的沉默比我們

更有力量

落日余暉給它們投下

巨大的影子

我們籠罩在陰影中

顯得如此矮小

[鞠 躬]

我曾朝一條河

彎下腰身

我曾朝夕陽下一河碎金

彎下腰身

我曾朝一河迷離的晨霧

彎下腰身

我不是與逝去的舊時光作別

也不是向感嘆時光如流水的先賢致敬

更不相信曼妙的山水自有神靈

我的每一次彎腰

僅僅是為了

清濯足上的淤泥

[我從沒看見一條狗閱讀的樣子]

為什么不允許一條狗

進入圖書館

我想看見一條狗

戴著老花眼鏡

伏案閱讀

或者含著筆尖

對著一本翻開的書

發呆

或者不停地從書架上

取下一本又一本書

打開

又失望地合上

這些竊竊私語的人中

這些安靜閱讀的人中

我沒發現一條狗

但我卻發現無數的書中

都夾著一根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