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萬籟俱寂（組詩）

◎紅布條兒

[還]

還了一世，還有一隅。又還一世，又有一隅

像風無去無來，像深海底的一滴水。沒有了

像風在風里離開。

[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

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我正在來的路上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我正在來的路上看著母親頭上的白發

這些風啊云啊它們是從哪里來的。這些狗啊牛啊眼里為什么含著淚水

我來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燈火闌珊處，花兒一朵接著一朵睡去。我住在花朵里面好了

來處去處都在花朵里。

[現在萬籟俱寂，我們靜靜說說話]

有四十三年又六十三天了，早上你醒來無聲。你的衰老在晨光的照耀里和枯葉 一樣寂靜

2016 年你常在院子里掃落葉，現在我才知道當時掃落葉的是我。

還是2016 年你意外受傷流血半月，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當時受流血之痛的是你。 我夜夜聽蛙聲，看花事來來往往

很靜很靜的生活，靜到看不見時間的經過。

我看日落是一天，看日出也是一天。我以為你不在日出日落里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在時間之外。看著你骨骼一椎一椎地轉動，看著你骨骼 一椎一椎地變得行動遲緩

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在時間里默默陪伴一個在時間之外的我。

有一天你生病，肝腸寸斷。現在我才知道當時生病的是我

有一天你生病，突然力竭聲嘶。現在我才知道當時生病的是我

有時候，一朵白云消散，我就生病了。

有時候，一縷陽光黯淡，我也要生一場大病。

有一天，我愛上了一個人，我便病了一生。是我愛上了一個人，還是你愛上了一個人

我看著你，茫然從無中生出來。

愛的人像一朵浪花，剛才明明有了，現在又明明沒有了。

我問你為什么，每次你都只有寂靜無聲

我要一個聲音做什么？

你已經和一片落葉一樣了。一樣寂靜，一樣落下無聲

[柿子樹結果了，蘋果樹也結果了]

柿子樹結果了，蘋果樹也結果了，梨樹也要結果

所有的樹都要結果。我結成一縷清風

遇到樹有沙沙的聲音，遇到鍋碗瓢盆有咚咚的聲音

遇到秋天成一片金色，遇到冬天金色消散

[時間的歡喜]

你說他看見樹的歡喜，只有他。車過崎嶇山路，只有他看見樹的歡喜

后來你在看見我的時候你看見了喜鵲的歡喜。

車還過崎嶇的山路。

你的笑容掉落入泥土里，白玉蘭花也掉落入泥土里。你說落花可食

食落花的人更護花。大地食落花

春天是大地食落花之后長出來最繁茂的歡喜。

我們也長成兩朵歡喜。兩朵落地發芽的歡喜

兩朵躺在土壤里親吻的歡喜。因歡喜而悲痛，因悲痛而歡喜滿懷

昏黃的曙光懂得從此以后我們將從二還一

這是時間的法則。

時間蒼老，我們就可以蒼老。時間不老，我們就可以不老

秘密是我們要安坐于此。

秘密是遇上山崩地裂我們也要安坐于此。

[這一個大半年]

這一個大半年，云在天上靜靜地生病。雨在水里不知所蹤

有一個人出生了，有一個人不想出生。滿地的都是螞蟻在跑

你繞過螞蟻，昨天繞過了你。

[沒有風也沒有荷]

沒有風也沒有荷，也沒有天空。我的一滴淚水含在眼睛里掉不下來

掉下來你就走遠了，掉下來普者黑就走到從前去。那時候普者黑在你的岸邊

荷在風里。那時候你從我的心里剛剛劃過

[和你共患難的那個人]

和你共患難的那個人回家了。他是曼陀羅，

味辛，苦，性溫，有大毒。可治病，可致病，花色繁雜

迷亂復迷亂

陰陽變幻出來的迷亂迷了誰的眼？

和你共患難的那個人回家了。回到圓里，

你在圓里。廣袤的大地仍舊迷亂，山迷亂了水也跟著迷亂

只有曼陀羅懂

回到圓里的人可以解大毒。悲心四起

從此陰陽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