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著（組詩）

◎徐琳婕

[河 流]

嘩嘩地，永不知疲倦

似地獄通往人間的出口，是苦難的

閘門

下完地的男人，來這里洗腳、洗臉

雙眼越洗越渾濁

忙家務的女人，來這里洗菜

洗衣服，腰背越洗越彎

夏天，男人女人一起來這里洗澡

皮膚越洗越松弛

你看，活著就要不停地洗

不停地在這苦難里掙扎

塵世那么多河流，那么多

苦難的出口呵

我的眼里，也裝著兩條

[油菜花]

菜農把她種下的時候

只是等待，春暖花開

結籽榨油

是的，成為花環，成為布景

她，始料不及

在春天，她小心翼翼地生長

這個嬌弱的美人

禁不起雨水的欺凌

而絢爛，意味著夭折

不能吶喊，只能求助于蜜蜂

在凋零之前

采擷僅存的詩意

誰知道，那大片大片的黃

不是她明晃晃的憤怒

[我的父親母親]

一

這個男人，終生沉默

最大的快樂，來自大口喝酒

大塊吃肉

一只眼，被復仇的木屑奪走后

更深的沉默，是他的下酒菜

二

這個女人，在生下

第四個女兒之后

終于放棄

她從體內抽出

各種武器，與人對抗

“生不出男人，就活成男人！”

她說。

三

母親打開盒子，拿出一張

黑白照片

一位少女，斜倚在陽光下

眸中有明艷的春色

看照片時，母親眼里也閃過

同樣的春色

她說那天，只是父親先來

她就把自己的一生當成風箏一樣

放了出去

也許，她從未看清愛情真正的模樣

四

起初，父親是瓦屋

堅實溫暖，偶爾漏雨

母親是瓦屋頂上冒出的炊煙

搖擺不定卻柔和

后來，父親是鐵塊

冰冷，沉悶

母親是鐵錘，不停地敲打

在瘦了又瘦的時光里

兩敗俱傷

現在，父親是泥土

母親是雨水

雨再大，父親都以褶皺的笑

去包容，吸收

[清 明]

一

一個節氣，一道暗門

通天上地下

今日，收刀入鞘，江湖寂靜

關注腳底的泥濘，關注

一簇雜草的長勢

捧一抔新土，故人就高出地面

墳頭的蕨草，替他們

重返人間

二

留在人間和埋在土里的

互相留白，互相缺席

在碑前，供上一杯烈酒和幾塊紅燒肉

爆竹的噼啪聲叫醒沉睡

留在人間的，絮叨著人間

埋在土里的，一言不發

對人世的熱鬧，靜觀其變

三

微風，無雨

是個好天氣，適合趕路

時間、地點不變

只是路途有些模糊

身軀被歲月帶彎，彎成腰間的一把刀

斬草不除根，它們生長的速度

超過我們趕路的腳步

年復一年地覆蓋，從腳底到頭頂

直到把我們一寸寸，埋進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