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忠
十多年前,在紅花爾基森林
我們從高處遠眺
邊境線上,綠化帶像一片綠色織錦
其中穿插著暗黃色的線條
那是一片過火林
當地人告訴我:火源
來自外蒙古,也許是俄羅斯
野火蔓延
被徹底付之一炬的,已無蹤影
殘存的就這樣站立著
保持著殉難時的姿態
區別于枯死的朽木
它們站成一排又一排
烈火總是輕而易舉地取勝
它的冷笑
藏在繚繞的煙霧中,層層死灰中
飛禽走獸的哀鳴中,永遠扭曲的
集體面貌中
我見過天上最美麗的云彩
那里仿佛有天堂般的城池
街道、花園、噴泉邊的窗臺
但只是遠景,不見人影
我只是仰頭呆望著
一個個奇境……如果來一陣風
就會把我吹向那里
但我怎么可以
一個人去往那里
當我跟你說起這些,我承認
那只是一個虛幻的夢
你問:如果一對天使的塑像
同時倒下,它們看起來像什么
——赤裸的戀人?
——不,更像是仇敵同歸于盡
相對于它的死
一只黑知了,它的身體
還是過于龐大了
尤其是,把它放在
一張白紙上
一不小心碰到了蟬翼
它并不薄,只是透明
并不是很透明
只是相對于
身體的黑。死去的黑
無聲的黑
在臺燈下的這張白紙上
又被放大的黑
一旦掩卷熄燈
黑知了仿佛將起身相迎
即便它可憐如先知,早已
掏空了自己
晨霧彌漫。大巴
從城中駛向郊外,不能馬力全開
到處都是灰蒙蒙的
像太多的神秘大亨
還懶得從他們的寶座上起身
一路山重水復,偶爾
隧道里才有大光明
憑窗而望,一只喜鵲銜枝而飛
看似要穿過高速公路
我目測著
它飛行的速度和高度
偏偏是真的!在交錯而過的瞬間
我知道,行駛的大巴卷起的氣流
我知道,喜鵲無暇驚呼
唯有鎮定,奮力振翅
唯有咬定嘴中的樹枝
……那一刻,我喚我們為生靈
透過玻璃窗,看到一只蜜蜂停在陽臺的邊沿
那一小塊水泥地面,在它看來
與一塊石頭、一株草或一截樹枝別無二致
冬天的陽光照耀著我和它
它的兩只后腿相互搓著
太細小了,相互搓著的那兩只腿
像借助彼此忍住一陣戰栗,又一陣戰栗
它的尾翼微微伸展
它的背部隨之蠕動
它開始抬起身體
似乎從相互搓著的那兩只后腿那里
它終于確信力量倍增
它的身體挺立,我在心里說了一聲:飛吧
它往高處飛去
好像也借助了我的,我自己不能用到的力氣
門前的大河有時水深有時水淺
水淺的時候我們也很少過河去對岸
對岸的炊煙升起來了,我們這邊也一樣
對岸有牛沖過來了我們會往他們那邊趕
有時聽到對岸有人高喊一個人的小名
喊得很焦急
我們這邊會有小孩躲在大樹背后高聲回應
直到挨了一頓臭罵
對岸又有人在高喊一個人的名字
聲調拖得長長的
我們這邊又有人冒名頂替
挨了一頓臭罵,是我們這邊的大人罵
天打雷劈的,人家那是在叫魂
自此之后,我們再也不敢應答
對岸還會有人高喊一個人的名字,聲音越來越急
我們也跟著很著急,心想為什么還沒有人出來
答應一聲?哪怕是
冒名頂替的也好
夜里,有人在河灘上生火,那火像一種
神秘的口音拼命張口說話,而我們茫然無知
從曦城酒店去往崇文閣的路上
初升的月亮就在前方
眾人看見的月亮又大又圓
春風吹過太液湖
動蕩不安的
是一陣暖流催促又一陣暖流
回賓館就寢,沒有拉上窗簾
給窗戶留了最大的空隙
夜半,隱約聽到陣陣疾風
像母親懷抱患病的孩子
急急拍打郎中的家門
凌晨五點醒來,窗外的月亮
看起來像瘦了一圈
像我的手,剛從難以釋懷的夢里
抽出來,變得沉重了
年過半百,醒來太早
有時不免擔憂
會是什么不測之事在暗示……
不過,你看月光這么好
月亮這么白
好像心中掠過的暗影
會白白辜負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