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學
一個人對于某一個事物的懷想,總緣于心靈深處的情感,如同我牽腸掛肚的《山東文學》一樣。
如果說六十年代出生的這撥人,有什么共同愛好的話,我想,喜歡文學是當仁不讓的。稍年輕一點似乎不好拿捏,但是六五年之前出生的,無論男女大都對文學情有獨鐘,談起文學來大家一臉興奮,這似乎沒有再論證的必要了。至今,我們這代人還依稀記得八十年代初期全民都在閱讀的盛況。路遙的《人生》、張承志的《黑駿馬》帶來的刊物暢銷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那時候文學期刊好像比現在少得多。我們幾個師范同學就開始尋找刊物,省內自然少不了《山東文學》。出于對文學的癡迷,我們幾個人就把有限的生活補貼拿出來,各自訂閱一份期刊,以便換閱。我自然訂了《山東文學》,從此,22年從未間斷,直到我調入山東文學社,這種自費訂閱才算終結。我知道在《山東文學》的所有訂戶中,22年不懈的訂閱未必是最長的訂戶,但是,因為對文學癡情而引發的對《山東文學》長久的關注,我應該算得上一個。
訂閱是為了寫作。我們幾個年齡相仿的同學發誓進行文學創作。
我們都是“文革”期間上的學,寫作基礎都是薄弱的,甚至連小說和紀實散文都分不清楚,但是這不妨礙我們的激情迸發。尤其是《山東文學》上發表的一些山東作家的小說,對我影響不小,那些我都熟悉的生活,那些我都了解的方言,那些我都熟知的人物和故事,對我們來說特別親切。沒有必要遮掩,我的寫作就是從模仿開始的,尤其是《山東文學》上的那些作品。
可惜的是兩年師范畢業后,同學們都走上了工作崗位,一起閱讀、一起討論、一起爭論的情景不再重現。
80年代社會上刮起一股學歷風,我的那幾個同學都沒有擺脫形勢的脅迫,他們開始放棄創作,紛紛走上函授或帶資上學,放棄了刊物的訂閱,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堅守當初的誓言。我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一旦認準的事情就會死不回頭,于是我把他們不訂的刊物都接過來,當然我不會放棄《山東文學》。
寫作就要投稿。于是我開始給《山東文學》投稿了。
一晃就到了九十年代,幾個同學都拿到了專科文憑、本科學歷,只有我還是一個中專文憑。此時我積攢的各刊物的退稿有一箱子了,這些年花費在郵寄信封稿紙上的錢不是個小數。所得的純文學的稿費遠遠少于我的開支,要不是在新聞和社會問題的報道上有所斬獲,不用細算也知道賠大了。看看我們的那些拿到本科文憑的同學,一個個轉行當了鄉干部,只有我這個中專生還在教書。難得的是我從沒有后悔過,唯一讓我感到氣不平的就是,八九年來一直沒有在《山東文學》上發表作品。
九十年代初期,我苦心孤詣的創作出一個38000字的中篇,掛號寄給《山東文學》,我堅信這回沒有問題了,我甚至發誓,假如再次退稿,我就不寫小說了。之后,便開始了焦急地等待,那種感覺用一個山東文學上常露臉的作家的話說:就像小寡婦等漢子一樣。一個半月后,熟悉的郵遞員老遠喊我:楊老師,山東文學的信來了。我的心開始跳躍,眼睛盯在報紙上面的那個大信封,我的腦袋一下就大了,我知道那是跟原稿一起來的退稿信。我不愿意看到的退稿!
直到晚上我才拆開,那封信是一個叫陳文東的編輯寫的,跟以往三言兩語、千篇一律的退稿信截然不同,這是一封手寫的退稿信,從小說的故事、語言、人物性格都給予了認真的分析。并建議改后投其他刊物。這就是后來大型文學雙月刊《長城》發表的那個中篇小說。
這封信至今我還留著。若干年后,陳文東調山東省作協創聯部,拉起那次退稿,彼此呵呵一笑。
2002年,大眾日報社打算調我和一個姓張的詩人去,這時候山東文學社也打算調我到編輯部工作。我跟詩人商量,這個90年代初期就成名的詩人一聲嘆息說:詩人早已死了,作家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文學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再說大眾日報社正在建住房,只要調入就可以分得一套三室住宅,而山東文學社沒有這個利好。可是對《山東文學》的癡情,最終讓我放棄了前者,走進我向往已久的文學期刊。
我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我在《山東文學》上發表的第一部中篇小說《負面報道》就惹事了,老家派了宣傳部長,找到山東文學社,說我的作品指名道姓侮辱了縣里的一幫子干部。那時候的主編是畢四海,他說了一句話:一篇小說,你們對的什么號入的什么座啊。我沒有想到,在文學不太景氣的時代,《山東文學》還有這么大的影響力。
后來,我回到縣城,跟師范時期的那幾個做文學夢的同學聚會,說起這些年來的人生感悟,大家一致覺得只有在師范里,爭先恐后地讀文學期刊,有幾個錢就買刊物的日子最充實。盡管這幾個同學有的當了中學校長,有的當了鎮長,算是成功人士了,按說,他們的經歷也是豐富多彩的,可是為什么獨獨對做文學夢的那段時光記憶猶新?也許那是我們的“初戀”吧。
他們感慨之余,說,咱們這些人只有我一個人沿著這條小徑走下來了。可見,文學創作絕不是僅僅有激情就能辦成的事情。我告訴他們,我之所以走到今天,我得感謝《山東文學》,真的,這絕不是套話。
后來我負責山東文學社的工作后,就要求年輕編輯向老編輯們學習,學習他們認真對待稿件,熱情對待作者。講著講著,我就給他們講了陳文東給我寫的那封退稿信,當然也講述了我對《山東文學》的一貫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