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經學家丁樹誠聯語淺析

□蘭夢寧

丁樹誠（一八三七——一九〇二）字至堂，號治棠，又號仕隱子，今重慶合川云門人，清末經學家、謎家、教育家。同治末年（一八七四），時任四川學政張之洞與四川總督吳棠籌劃，在成都南校場石犀寺附近修建了尊經書院，以『通經學古課蜀士』。丁樹誠與合州同州學生張森楷、戴光一道，以高材生資格推薦入成都尊經書院學習，逢經學家、文學家王闿運主持成都尊經書院，受到其教誨。在尊經書院學習期間，丁樹誠被使為齋長，管圖書，后又與另一高材生廖季平（四川井研籍人，中國近代最著名的經學大師）分任院內講課之責。二人同治經學，均有所長，院生員中有『丁治棠守常、廖季平出奇』之美譽。同時，丁治棠也被院中師友譽為合州四俊之一（丁樹誠經學、張森楷史學、戴光詞賦、彭耀卿八股文）。在尊經書院學習時，丁樹誠即有文章載于《蜀秀集》《尊經書院初集》。清光緒五年（一八七九）丁樹誠中舉人，光緒九年（公元一八八三）主講合州瑞山書院，次年受聘瑞山、合宗兩書院山長，達八年之久，培養造就不少棟梁。光緒十八年（一八九二）選為四川儀隴縣訓導，清光緒二十八年（一九〇二）卒于儀隴縣學任所。

據著名史學家張森楷編纂的《民國新修合川縣志》載『樹誠總角趨庭，飫聞詩禮，兼修文行，志致青云。著有《治棠經說》七卷、《史考》二卷、《文集》五卷、《詩集》六卷，《儀隴集著》《仕隱齋涉筆》二巨帙，不分卷數。』『丁治棠廣文曰：「楹聯以意為上，辭次之，其次則須有詞、有華、有典、有色澤、有對仗、有關合，方為出色當行。』『其遺集末卷，附有楹聯，今擇其尤者錄之。』

賀舒永圖價入泮代潘瑩臺作

坎坷歷童子軍中，齒逾卅載，青眼始遇宗工，似我情洽友朋，愛如子弟，誼比師生，真寒士不厭淡泊交，平日文童曾共論；

培植由尊翁筆下，膝繞八株，白眉獨推阿季，期君心存道德，志勵功名，品超凡俗，好秀才須識廉恥字，浮云富貴且徐圖。

聯中之『真寒士不厭淡泊交』『好秀才須識廉恥字』道出了聯作者為人之高尚情操與優良品德。

題紅燈煙館

等仙家燒丹，爐火相親，誰復知世上逐鹿；

看虛室生白，煙云欲吐，自謂是人中臥龍。

清末，吸食鴉片成為上流社會樂此不疲的『雅事』，實則成為滿清走向衰落的根源之一。聯語看似在『揚』，實則予以『貶』。

為張姓甥壽舅母曹氏七十

文采仰清門，憶荻畫柑分，七十年鳩杖親扶，板輿何羨安仁母；

吉征占大宅，看蘭香芹秀，九萬里鵬程遠到，遺胄窄慚壯武孫。

『荻畫』：語出《宋史·歐陽修傳》『家貧，致以荻畫地學書。』用以稱贊教子有方。『柑分』為民俗也，『冬大過年，每到冬至，家家戶戶都要祭拜祖先、神靈，在祠堂里分冬柑則是最熱鬧的儀式，柑也與甘同音，寓意苦盡甘來。』鳩杖：《周禮》記有周人獻鳩敬老的風俗『羅氏獻鳩養老，漢無羅氏，故作鳩杖以扶老』。『板輿』：古代一種用人抬的代步工具，多為老人乘坐。聯語贊美壽者之美德，庇蔭子孫福澤。

壽某女壽六十

三千年開花，子結同期，桃苑春長金母笑；

九五福曰壽，甲周共慶，荻堂秋永璧娥歡。

『三千年開花』代指王母蟠桃。『金母』為古神話傳說中的女神，俗稱西王母，此代指壽者。乾隆八旬壽誕楹聯《萬壽盛典》有『九五福曰壽，八千歲為秋。』聯中暗嵌六十壽『甲子』，歡慶生辰，共祝長壽。

壽左瓊軒五十

我與當世論交，通緩急有無，屈指為二三友；

君是幾生修到，享尊榮安福，齊眉更五十年。

『二三友』，壽者是聯作者丁樹誠不可多得的知心朋友，贊友情彌足珍貴。『齊眉更五十年』，祝福友人長壽之蘊涵深意是也。

壽吳李孺人六秩

伐桂伴仙郎，月里嫦娥同不老；

獻桃開壽域，宮中花草盡長春。

『伐桂』即古代中國神話『吳剛伐桂』。

周德安五十雙壽、生日七月初六

先七夕以稱觴，喜眉齊鴻案，蔗境回甘，鳥革翚飛開第宅；

合百齡而制錦，羨膝繞龍文，蘭陔戲彩，螽斯麟趾起簪纓。

『蔗境回甘』常用來比喻人們的生活逐漸轉好。『鳥革翚飛』，《詩·小雅·斯干》：『如鳥斯革，如翚斯飛。』本指宮室華麗，此處代指優裕的生活環境。『制錦』此代指賢德。『龍文』《漢書·西域傳贊》：『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于黃門。』此處比喻才華出眾的子弟。『蘭陔』為孝養父母之典，《詩·小雅·南陔序》：『《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有其義而亡其辭。』『螽斯麟趾』比喻子孫成群，家族興旺發達。聯文辭雅麗，但不過譽，與受者相配，受此聯當為怡心之快事也。

挽羅升階孝廉之母由殯而葬

鳩心比今儀，得七十承歡，魂魄應能瞑目；

馬鬣鐘靈氣，由五父啟殯，泉臺從此安身。

『馬鬣』墳墓封土的一種形狀，亦指墳墓。唐詩人李白詩《上留田行》有『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弟死兄不葬。』

題瑞山書院門

平地樓臺開畫本；

半天燈火落書聲。

聯語上聯點出書院的環境，下聯激勵生員勤奮讀書，言詞簡約，意韻深遠。

題凌霄閣

閉戶不知臨市近；

推窗始覺讀書高。

凌霄閣始建于宋，明代中期重建，在今瑞山中學內。聯語道出書院雖距鬧市極近，但生員靜心學習，真有『兩耳不聞窗外事』之境。此處之『讀書高』，不僅僅指凌霄閣的位置矗立合陽城中，也激勵生員唯有讀書方可改變命運。

又題凌霄閣

三水當門，想學海波瀾壯闊；

雙榕繞屋，見云林根柢盤深。

『三水』，涪江、渠江、嘉陵江，繞合州城而過。

丁樹誠之聯語，其用典堂皇矞麗者。

慈禧太后六旬萬壽聯

瑤池桃獻三千果；

玉井蓮開十丈花。

現蓮花丈六身，渡寶筏，引金繩，繼南海觀音，證成佛果；

高椿樹八千壽，飲瓊漿，酌玉液，偕西池王母，醉剖仙桃。

深宮有圣人，極旰食宵衣，用嘉惠惠庶民，真教春臺鳴豫，夏甸占豐，胥蒙元后生生德；

介福受王母，更推恩錫類，以美利利天下，坐看玉弩銷鋒，金戈弭釁，永奠熙朝丕丕基。

『元后』即指天子。『生德』天地有大德曰生。『介福』即大福，出自先秦的《信南山》『報以介福，萬壽無疆。』『錫類』謂以善施及眾人，《詩·大雅·既醉》：『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嘉惠』『美利』兩詞意為對他人所給予的恩惠的敬稱。『玉弩銷鋒』喻指慈禧垂簾聽政，以慈禧為首的清政府徹底放棄抵抗外國侵略者。『熙朝』指興盛的朝代。

九天瑞日麗龍屏，當其負扆臨軒，能塵銷玉宇，兵洗銀河，四海歌大有年，豈僅煒管長昭，賢聲追漢朝馬鄧；

五色矞云耀雉扇，從此徹簾還政，正晝永璇宮，春回瓊島，六旬開無量壽，不徒瑤瑟獨鼓，勁節媲湘水英皇。

『漢朝馬鄧』指東漢明德馬皇后與和熹鄧皇后的并稱，皆以賢德聞。

作眾母之大母，如堯母，如文母，母道克全，無慚母儀天下之母。

先群生而誕生，曰資生，曰廣生，生機不已，實為生成庶物而生。

集《詩經》

四方無拂，實維豐年，俾熾而昌，亦右文母；

十月之交，以介眉壽，式歌且舞，思媚周姜。

集古句

以天下養其親，統自西自東，自南自北，同我太平，此謂大孝；

于庶民斂厥福，能無反無側，無黨無偏，錫汝保極，乃可長生。

丁樹誠之楹聯，精致工整且不乏典雅。

如題儀隴學署之六副楹聯

儀秦學術難縱橫，為圣賢所不道；

隴蜀文風比鄒魯，而教化然后興；

『儀秦』此處指戰國時期縱橫家張儀、蘇秦。全聯抑縱橫之術，揚鄒魯儒家孔孟之風，強調教化在歷史發展中的積極作用。

象儀不必畏威，能蹈矩循規，何事重勞夏楚；

得隴無妨望蜀，僅采芹食餼，還多未了功名。

『夏楚』，夏，讀jiǎ，同『槚』。楚，荊條。《禮記學記》中有『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夏楚』就是教師使用的教鞭，是用來警惕鞭策學生，收到整肅威儀的效果的。分來儀禮三千，請多士向禮門出入；

踏遍隴云幾疊，愿諸君從云路飛騰。

是官如儀封人，得瞻圣范；

每夜聽隴頭水，輒動鄉心。

如鳳采來儀，弟子俱堪造就；

待鶴書赴隴，先生或可推升。

考古昔以為儀型，書披雪案；

升膠庠而離隴畝，軔發云程。

題儀隴學署諸聯語遞嵌『儀隴』二字，頗具匠心，教給生員以學習之方法與技巧，并深深蘊涵著聯作者對于生員鴻志的激勵。

又題便座聯十副

簾靜蜘蛛掛當戶；

宮閑蚨蜨飛上階。

艷鋪花片成茵坐；

清掬月光當酒吞。

不除階草留春色；

多種庭蕉助雨聲。

檐風穿帶翻書葉；

瓶水融冰養筆花。

苔鋪滿墻倉頡篆；

蟲聲四壁伏羲琴。

風掣綠蕉搖大扇；

云團黃柳宵輕絲。

傍營細柳初飛絮；

上苑仙桃正發花。

聞官催債成忙事；

老境讀書補少年。

化雨潤沾槐市樹；

春風和放杏壇花。

教孝教忠，修道之謂教；

官常官法，定論然后官。

見所見，聞所聞，當前即是；

為無為，事無事，隨遇而安。

代把總李榮山擬三月自壽

星朗長庚，看駒光將盈半百；

節遇上巳，藉燕飲更做重三。

『長庚』古代指傍晚出現在西方天空的金星，亦名太白星、明星。『上巳』『重三』即三月三日，點明壽者之生日。

尹司徒琢之，四十生日

溯玉牒分枝，家聲曾亞六官職；

來金城坐治，年譜剛翻五律詩。

聯中『六官職』對『五律詩』，既點明壽者之職務，五律詩共四聯八句，每句五字，豈不正好是四十嗎？也暗合壽者之年歲，可謂是用心良苦，亦或是信手拈來，不可謂不巧也。

其太孺人錢氏，少隨父任儀隴，至是琢之迎養來縣，時旌表節孝命下，遂作生日聯：

萍蓬隨意寄游蹤，昔依繡閣，今處華堂，與花縣結緣，鴻泥疊向金城印；

松柏有心標勁節，少作貞媛，老為壽母，得芝封錫祜，鸞誥新從玉陛來。

俄琢之卒于任上，挽以聯云：

眼中人倏爾云亡，想頻年行則把袂，坐必聯床，舉公義私情，相訂相商，真于異地得良友；

身后事如何能了，痛此際妻已離家，妾方在殯，兼長男少女，未婚未嫁，況又高堂有老親。

又代醫生王德孚挽

一家在宦海棲身，撫長男，育幼女，上奉六旬慈親，乃口角微嫌，竟驚心花落，嘗嘆謂曰：我輩運遭磨蝎，將有性命之憂，其信然與？誰知鳥死鳴哀，前是戲言，后成讖語；

十載向儀山托足，解秋審，辦冬防，代理數月公牘，因軀體不適，遂滿肘楊生，曾警告云：此番恙保河魚，非僅皮膚之病，不可忽也，詎料駒光過隙，昨猶把袂，今遂分襟。

上述二聯純用白描，不雕琢一字一

詞，而情真語摯，流露于言詞，如見其人。

丁樹誠原配陳淑貞孺人，于丁樹誠選任儀隴之年，買田合川云門鎮，將啟行矣，忽患痰厥，數刻而歿。丁樹誠極哀悼之，為小傳、哀誄、志銘之屬甚多，而其挽聯文詞凄惻綺麗，今錄其三：

得祿未同榮，我太傷心，獨棲冷署人千里；

買山欲偕隱，卿真薄命，惟占荒丘土一抔。

馬后含飴愿竟虛，憐繞膝雙孫，尚為黃口；

鴻妻舉案情如昨，痛齊眉半世，未到白頭。

『馬后含飴』典出東漢明帝皇后馬后，大將馬援之女，以賢德聞名后宮。

我真負性太癡，既傷死別，又憶生離，腸似轉車輪，每逢花放水流，都成憾境；

卿豈游魂為變，方去心中，旋來夢里，神如依戶牗，一任天荒地老，難斷情根。

張森楷在編纂的《民國新修合川縣志》中有：『情文兼至，與潘安仁、孫子荊同擅勝場，不徒為詞采見異者矣。』可見對其尊崇與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