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三首）

[地下通道]

一個木雕一樣的女人

守護在那里

嬰兒的雙手攀緣著她

他圓圓的小光頭

焦灼地在她的衣服下尋覓

我一階一階落下

他從破布裹就的懷里

好奇地探出頭

給了我一個嬰兒的笑

羔駝般的眼睛

跳動著無邪的調(diào)皮

一盞溫馴的小油燈

燙傷了我充滿雜質(zhì)的眼睛

邊地三月冰冷的臺階

足以讓一個女人百病叢生

她年輕而憔悴

憔悴而美麗

惻隱的痛從她身上碾過

她定定地瞧她的孩子

漸漸露出散漫而滿足的笑

通道四面八方

垂著八道厚重的門簾

她們傾心地相望

露宿在苦寒中

[糖]

我只能將這一段

頗為辛苦的萬里行程

稱之為糖的獎賞

這僅有的一顆

我要享用整整一年

有的時候

我在茫茫人海中剝開糖紙

悄悄地舔上一下

有的時候

我感到苦澀難耐

會就著唇邊咸味的淚偷嘗一口

有的時候

我會拿出那一小塊虛擬的光

照一照深夜的失眠

看著它越來越小

卻甜味不減

我的心陷于一種甜蜜的溫柔無法自拔

失去時空錯亂中那復(fù)仇的力量和快感

只剩報答

[給媽媽的一封信]

媽媽，初夏已來臨

離你萬里之遙的北方

家屬院的節(jié)節(jié)高開花了

它佩戴著世間最香艷的勛章

一路高歌沖向天空

我自愧弗如

你的女兒

從來就不是令你驕傲的節(jié)節(jié)高

我唯一的佩戴

不過一顆越來越苦澀的心

媽媽，我已跋涉半生

看見的卻是越來越陡峭的下坡

在故鄉(xiāng)，你一瘸一拐

撐著病體每天清晨

在我床邊放上五朵梔子花

它坐落成夜晚的神燈

那靈魂的香氣讓我夜不能寐

我卻笨拙地

從這燈里取不出光明

從這香里取不出慈悲的乳汁

當你一路血泊逃離死神

蒼白枯澀的臉

如同凋零的梔子花

我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再一次別離

媽媽，我走遍萬水千山

就是為了滿臉通紅地

坐在古老的灶前

為你添一把芳香的松枝

那兩口辛苦的大鐵鍋

如今還活在艱難的世上

在烈火中煅燒著漆黑的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膽怯

我多想伸出手

去摸一摸它堅強的眼睛

與它一起注視這低矮的

柴煙不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