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 兵
窮鄉僻壤,沒有心懷猛虎之人
他們大部分一生耕種,小部分跳出農門
遠走他鄉。這里山不像山
川不像川,水來自天上
靠天吃飯的人拿太陽當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談論莊稼,牛羊
他們的字典里沒有世界,國事
吃飯最大,生兒育女次之
沒有人計較生死,信奉天命
也是一種信仰。無路可走時
他們也信道人,信陰陽
信一張紙符會挽回不堪的
一生。一生不會算計,把力氣當資本
直到一個異鄉人被拉回了家
黃土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墳
一個被忘記的名字又會被記起
被念叨幾天。感嘆生死之聲不絕于耳
他們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命運。那些貌似思考的
日子,太陽照常升起
一個春天,必然絕處逢生
對于一只候鳥的認識
來自多年前的
課堂。從南飛到北
從北飛向南。仿佛一只鳥的
命運就是長途跋涉
而我從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近一只如此辛苦的
鳥。只有玻璃窗外
夜景有虛假的美,霓虹閃爍
散發著誘人的氣息。從鄉下到城市
再從城市到鄉下,我們也有短距離飛翔的
命運。我專注的植物,花朵
此時,都遠去
我開始懷念一只鳥
想窺探其中秘密。鳥的秘密
也是我的秘密。活著
是一個大概念——
我們變換著棲息地,像活人選擇著
死去的墓地。這樣的比喻是否合適
我坐在窗邊,看燈火慢慢暗去
只到煙盒空空,我將刪除我的
比喻……
我寫過的麻雀還在枝頭持續歡叫
麥地岔的天就沒有黑
有幾聲是呼兒喚女,有幾聲是尋親問友
我拒絕寫下呼叫伴侶的叫聲
剩下的,是隱喻,麻雀的事麻雀知道
我是人,麥地岔的人
麥地岔的鳥兒不走夜路
路燈白晃晃亮到天明
在這個拇指般大小的村落
我守著父母,就守住了人世的全部
我少年的朋友,遠走他鄉
我中年的朋友,尚沒有來路
我穿越黑夜,像孤獨穿越著寂寞
了無意義
村頭的新墳一年比一年多
我那么驚慌,心怯
像是親人站在路旁,而我又能告訴他們什么呢?
恥辱和羞愧是白天的事情
夜是一個咒語,我當守在屋子
敬重鬼神,讀美好書
直到窗外寂靜,麻雀蹤跡全無
我心里的石頭,輕微落地
父親老了
我再沒有外出
接過父親養的羊,十只,也許二十只,并不重要
割草,喂羊,和小時候一樣
每賣完一次羊
我都把賣羊得來的錢
遞給父親
有那么一刻,父親眼里
有微弱的喜悅
一切都沒有改變,他的羊和以前一樣
雖然,一年到頭
換過油鹽醬醋,父親依然兩手空空
可那一刻的喜悅,多么重要
像活著的全部意義
羊群不多一只,也不少一只
像我一年沒有什么收獲
而我記住了每一只羔羊離開的
絕望,和咩咩聲
為了活著,這無盡頭的
販賣還將繼續下去
我和父親從沒有說起這些
父親活在自己的界限里
他沒有想過,我們也是
被販賣者,只是和那一點點喜悅一樣
不那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