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記（節選）

◎ 亦 村

[病中記9]

我不停往河水中扔

這些暫居于岸上的石頭

它們埋沒在水中

許是命定的

就像我

頭昏心慌

在河岸邊一言不發

也愿意就此待下去

這是上天給我們的

也是上天要我們經歷的

一個上午，我孤身一人

一個上午，一輪日頭

都懸掛于悲傷的頭頂

[病中記10]

天麻麻亮時

母親和我來到了鄉村公路上

過不了多久

那些腰腿不好的

花婆婆，連二爺，還有幾個老嬸子

就會聚在一起

一個說早啊早啊

一個說昨晚疼得一宿沒睡

一個說照這情況也活不過幾年了

還有一個說不想死才鍛煉啊

但他們見我

都樂呵呵地說

勤快啊，這個時間

年輕人都捂著睡懶覺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會把歡樂一一傳給他們

只好別過臉

不讓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病中記12]

在河灣，一坐

就是好大半天

坐久了，三棵白楊愛上了幾只水鳥

遍地的蒿草愛上了一個抑郁的人

而天空藍得要命

一個人會突然放聲悲歌

一個人也會突然

心存感恩

[病中記17]

雖然吃過安眠藥

夜半還是醒了

渾身發冷，摸摸肋骨

似乎想抓住稻草一樣的東西

轉眼看

女兒早已熟睡

這漫長的夜晚

也只能為她掖掖被角

也只能披衣起身

把自己抱得更緊

夜色像謎團一樣

讓我舔著淚水

在此刻

在下一刻

[病中記18]

飛雪下

高大的云杉

遞來時間的褶皺

飛雪下，低矮的灌木叢林

連接更多的灌木叢林

而飛雪下的寺廟

謝絕所有香客

我們一直站在

山坡前抽煙，走神

這異于平常的春天

風雪撲打的春天

鹽一樣疼痛

這疼痛，并沒有人

真正說得出來

[病中記31]

父母去地里

屋子就更寂靜了

我坐在舊沙發上，一會兒看看裂了縫的椽檁

一會兒看看寫著“詩書傳家久”的中堂

火爐上的茶壺滋滋作響

而雞鳴一聲便有

身在世外之感

陽光投放進來時

先照亮了被枕和衣柜

后來，它照在一堆藥片上

一張靜靜的白紙

苦味和溫暖

都在其中

[病中記41]

我看見秀嬸拖著殘腿坐在濕潮的菜地鋤雜草

我聽說年輕的丁氏寡婦，每次

都在半夜澆灌麥地

而上了吊的三爺，只留下他栽的白楊

一只鳥在夜夜啼叫

我的村莊，冤魂，苦命鬼還有很多

但星空下都留有他們的位置

我離開他們，為何不悲愴

我到小城生活，為何

很快將他們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