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鏡（組詩）

◎ 田曉隱

[二月十四書]

癸巳年二月十四。

無詩。心中有一個火盆，火焰恰好，

燒不著喉嚨里蹲坐的一對黃鸝。

想飛的肯定不是我自己。

我還潛伏于低處，跟打鐵的人大聲交談，

看火爐中飛出蝴蝶。在磨砂的光線中擦汗。

我來回踱步在一道被賦予色彩的田埂，

試著學父親的樣子，跟布谷鳥交談，

稱兄道弟。也喚鷓鴣三兩只，扯動暮靄沉沉的田邊。

當每一株都孕育著收成的植物破口喊出誰的名字時，

草木春秋，一個待喂飽的靈魂，開口不說話。

想飛的肯定是我自己。

靜坐高崗。馬蹄聲近了又遠。

空山不聞雨滴聲，一條河流敲著鼓點天黑復天明。

[馬眼]

從馬的眼睛里看見憂傷

路途的遙遠

風雨之中客棧孤零零的燈光

看見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女人

這一路還有什么值得看見和述說

從我給馬蹄裹上布匹之時

馬已經懂得它的孤獨

遇見我的孤獨——

馱著我從人世間靜靜走過

時常，這匹馬隱匿在蒿草和霧中

我馱著自己一路走過

對視路旁那一雙雙蓄滿水流的馬眼

馬眼里草原莽莽，綠草綰著云朵

淹沒旅途的柴垛、馬鞭、風中的鈴聲

[山水帖]

看亭子在風中扭曲，茶幾上的杯子里面有

幾個謀士面露憂慮

有人偷撥鐘表上的指針。有人用夢境抵御寒冷

那么多人從暗處奔出，后腳跟打后腦勺

而我。徐徐解衣于高崗。明月無心。若柳庇蔭

江山不是，光景不是，顛倒的黑白也不是

賽跑。同一地起跑線。槍響百花放

若說體內有山水是種謬論。此時我杯中酒又薄了三分

上涌的酒意就是池中水。比如

一艘慢船的行程，長過我對我自己的安排

很多人在跑道上修改參數

一夜白發，夜出韶關。披星戴月，夜奔梁山

慢不是，快不是。如影隨形也不是

木炭浮于星空，水流攀附閃電

體內有山水，眼中有寺院。我走多遠，我都在路上

那。不緊不慢。風聲鶴唳也一個人擺宴席

讓山水漫過自己。給怒奔的河流

讓道，有花開在來回的路邊

花叢中。我不是我。最后的花開也一定緊挨著最早的花謝

它們在一條跑道。它們是

一脈相承的山水。草木有根，深埋一張臉

[騎鹿過]

長夜。月光打在琉璃瓦面上的聲音

我聽見了。失眠的梅花鹿也聽見了。

有一瞬間。梅花鹿站在房頂上

眼窩里面有純凈的湖泊

比月光亮一點，比月光憂傷一點。

失眠的我，心思高過月光

梅花鹿馱著我，消失在月光的背面。

吳剛孤獨，桂花樹歪

酒壺遺落在人間

我眷戀著梅花鹿失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