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羅蘭先生是綠島咖啡店最忠實的顧客。
如果你到過綠島咖啡店,你一定不會喜歡這里,因為不論從什么角度看,這里都不是個消磨時光的好去處。
綠島咖啡店深藏在繁華鬧市中的一條窄街里,老實說,這里并不算是太荒僻,因為綠島咖啡店西邊隔著一個面包坊就是一條大街,但很不幸的是,咖啡店門前的街道很狹窄,東邊是一條更加狹窄的小巷,通往城市的老城區,小巷兩邊古舊而高大的墻壁像是威嚴的老者,帶著通身綠跡斑斑的色彩審視著路過的行人,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壓;咖啡店西邊是一家面包坊,小巷和面包坊把咖啡店擠壓成了鬧市中的孤島。為了節省空間,咖啡店的店主把西邊做成柜臺,東邊臨著小巷的一面安放著幾張矮桌和本色木椅,用綠色屏風隨意隔成幾個卡間,中間是綠色木格子鑲嵌花面玻璃的走廊,僅容一人通過,上面用塑料花藤搭成綠色的雨篷。這些裝飾并沒有給這家小店增光添彩,反倒讓咖啡店顯得更加狹小而擁擠。
窗外也沒什么好風景,除非你喜歡看一堵陳舊的高墻。
你肯定會奇怪店主為什么會選擇這里來開一家咖啡店,因為這里除了位置比較隱秘,布置的風格還算符合“綠島”這個稱呼之外,到處都散發著閑散和慵懶的氣息,并沒有什么可以吸引顧客的地方,所以這里少有顧客光臨,只有下午或者晚上的時候,偶爾會有小情侶來這里,坐在角落里竊竊私語,說著無盡的你可以猜到內容的情話。大多數情況下,透過櫥窗,你只能看到店主坐在柜臺的后面看書,你甚至會猜想,店主開這家咖啡店的目的并不是為了賺錢,而只是為了有個與世隔絕地方來獨處,卻又不想顯得無所事事。
你猜得沒錯。
你問我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就是這家咖啡的店主和這棟房子的主人。
而且我還是旁邊那間面包坊的主人,面包坊的租金足以讓我維持生活,所以咖啡店就成了我躲避世俗的書房。
這里很少有回頭客,因為這里只適合像我這樣遺世索居的人,但是每個周末的晚上,紫羅蘭先生就會在八點的時候出現在咖啡店的柜臺前,像墻上報時那塊掛鐘一樣守時,然后他跟我要一杯摩卡奶茶,一碟松糕餅,坐到東北角那個固定的座位上,背對著我,望著窗外的高墻,默默想他的心事,空蕩蕩的咖啡店里溢滿了他的憂愁。就這樣一直到十一點咖啡店要打烊的時候,他起身,過來結賬,然后步行離開,蕭索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桌上的咖啡和松糕餅一口未動,咖啡早已經涼透,松糕餅寂寞地躺在碟子中,像是一朵盛開了的卻無人欣賞的花,惶惑地東張西望著。
不變的還有桌上的一朵紫羅蘭。
每次他來這里的時候,手里都會拿一支紫羅蘭,然后,他坐在桌邊,手里搖動著這支紫羅蘭,眼睛瞟著窗外的高墻,像是一個絕望的囚徒,等待著命運的寬恕和靈魂的救贖。臨走的時候,會將這朵紫羅蘭放在桌子上。這朵紫羅蘭一定把玩了很長時間,因為花莖都已經被捏碎了,綠色的汁液沾滿了花莖,花瓣因為失去水分而變得軟塌塌的,像是紫羅蘭先生一樣憂郁,讓我不由得想起雪萊的那首詩《枯萎的紫羅蘭》:
這一朵花失去了香味,
它像你的吻,曾對我呼吸;
那鮮艷的顏色也已消褪,
不再閃耀著你,唯一的你!
一個枯萎而僵死的形體,
茫然留在我凄涼的前胸,
它以冰冷而沉默的安息
折磨著這仍舊火熱的心。
而這個家伙就像這朵枯萎的紫羅蘭一樣折磨著我好奇的心,因為他看上去比我還要寂寞,我極力想猜透他層層包裹著的心事,但是我卻根本不可能走進他的世界。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稱呼他為“紫羅蘭先生”。
2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迎接紫羅蘭先生成了我每個周的期盼,我總是盼望著周末的到來,盼著看到他帶著憂郁凄切的謎一樣的眼神,那種眼神會讓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變得和他一起憂傷起來。然后他走到我面前,用帶著悲傷的口吻說:“哦,一杯奶茶,一碟松糕餅。”那一刻,我甚至覺得我開這間咖啡店,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他,好像是因為有了他的存在,這間小咖啡店才有了存在的意義。這個理由卻足以支持我把這家小店繼續開下去,一直開到它倒閉為止。每到周末的晚上,我都會早早地在他最習慣的那張桌上放上“有人預定”的小牌子,雖然我知道這里根本不會有人來占座。
如果不在意他有點蒼白的臉色和有些瘦削的臉頰的話,紫羅蘭先生算得上是個挺俊朗的家伙,身上散發著一種成熟的味道,讓人不由自主地去猜測他憂郁的眼神后面隱藏的故事,但是他顯然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些秘密,除了點餐和結賬之外,他從不同我講話,也不同任何人講話,這個滿懷心事的人,究竟有什么樣的遭遇呢?
天氣已經漸漸到了初夏的時候,然而紫羅蘭先生并沒有因為衣服漸少而變得輕松開朗,反而變得越來越陰郁,就像夏天隨時可能光臨的雨云一樣,似乎紫羅蘭先生在和天氣一起為即將到來的雨季蓄積力量,然后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一下子爆發出來。雖然這個季節的晚上八點,天色仍然微明,但是紫羅蘭先生的身影從天際的余暉中顯現出來時,卻帶著不可言喻的陰暗,好像一汪隱藏在群山中的有著無數秘密的深潭,拒絕所有人進去一探究竟,不論多強的陽光都無法照射進去,甚至連水皮都不能滲透過去。
然而越是這樣,就越是激起我的好奇心。
又一個周末,將近八點的時候,我放下那本其實早就已經看不下去的書,像往常一樣,眼睛瞟向門外,等著紫羅蘭先生開門進來。這短暫的時光卻是最漫長的煎熬,好像漸漸接近終點的長途跋涉,急切得讓人難以忍受。
墻上的掛鐘冷漠地敲了八下,紫羅蘭先生卻沒有準時出現在咖啡店門口。我心神不定地拿起書,擋在面前,無聊地翻來翻去,但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直到八點半,門一響,紫羅蘭先生走了進來,照例穿著一件黑色的薄外套,不過今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不一樣,雖然臉色仍和往常一樣陰沉。
“哦,一杯奶茶,一碟松糕餅。”他說,然后走到他習慣的地方坐下來。
我把奶茶和松糕餅端過去,放在他的面前,他輕聲說了句:“謝謝。”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從來不沒有跟我道過謝,雖然從他的聲音里聽不出有什么變化,但是從他瞟過來的眼神中,我看到隱隱約約閃出一絲微弱的喜悅來。
接下來的一個周,我總會想起他的眼神和他破例多說的那句話,和他陰沉背后的那一絲輕松的愉悅。說老實話,這個周是我過得最煎熬的一個周。終于到了周末的晚上,我早早地把手中的《百年孤獨》放下,開始等候紫羅蘭先生的到來。他再次遲到了,還是到八點半的時候,他才進來,照例點餐、等候,用很輕的聲音說“謝謝”。
一個像我這樣終日里在書中尋找寂寞的人,遇到了一個真正深陷寂寞的人,我卻找不到辦法走進他的世界,就像一個在寶藏門外急得團團轉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進入寶藏大門密匙的探險家一樣。
這也太折磨人了!
在又一個周末,在他盯著窗外那堵高墻沉吟的期間,我決心等他離開的時候跟隨他,一探究竟。
十一點的時候,他起身過來,遞過一張鈔票,然后把手放在柜臺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我看到他的手背的關節上粘著創可貼,這讓我又忍不住又開始猜測他手上傷口背后的故事。他接過我找回的零錢,推門離開。
我沒有去收拾他剩下的東西,而是直接鎖上門,遠遠地跟在他的后面,雖然這時候的天氣已經有些微涼,但我的手心卻因為緊張和興奮而變得汗津津的。街道上幾乎已經沒有人,偶爾有車輛駛過,明亮的車燈光能使我不會跟丟紫羅蘭先生,我不時利用路邊的樹木或者墻壁掩飾著行蹤,像一個老練的偵探。可是沒多久我就開始覺得索然寡味了,因為紫羅蘭先生壓根就沒有發現我的尾隨,他只是自顧自地走路,連回頭張望一下的欲望都沒有,這讓我感到很失落,甚至覺得自尊心都受到了傷害。
一直穿過了大半個城,將近十一點半的時候,他拐入了一個小區,走進了一棟樓,坐電梯上到了十三層。我可以確定他是上到了十三層,因為當時電梯里只有他一個人。沒多久,電梯就下來了,里面出來一個胖家伙,看上去派頭很大的樣子,那個家伙用充滿驚異的眼神看了我幾眼,就匆匆離開了。然后我進了電梯,來到第十二層。等電梯停下之后,我像一個精明的偵探那樣,先從電梯里彈出頭,四處觀望了一下,再沿著樓梯來到十三層,但是已經沒有人在那里了,空氣里飄蕩著一股香煙的氣味,我一無所獲,只好帶著失望回到咖啡店。
3
這次失敗的偵探經歷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第二天上午,我暫時讓咖啡店歇業——反正也沒人光顧,來到昨晚那個小區。
這個小區是小城最高檔的住宅區之一,高大的樓房給人一種精神上的威壓,讓我不由得開始自慚形穢起來,好像感覺我的到來使這里蒙受了羞辱一樣。小區里到處都停滿了汽車,以至于我覺得我那輛隨意停在路邊的自行車實在是有礙觀瞻,連我都開始有點鄙夷起它來了。路邊花池中的月季和金簪子開得正旺,黃色的郁金香也隨風招搖著,帶著一股顯赫一時的自信和紙醉金迷的誘惑,讓人不由得要敬而遠之。初夏的陽光照在上面,反射著浮華躁動的不安情緒。
我在小區里信步閑逛,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但是除了引起保安的注意外,我一無所獲。住在這里的大部分都是官員和富翁,如果紫羅蘭先生是在這里居住的話,那么他應該屬于相當富裕的階層,有許多更適合他的娛樂消費場所,但是他為什么會步行穿過半個城,去光顧我的那間小得可憐的咖啡店呢?
這次探查并沒有解決任何的疑問,反倒讓我更加深陷其中,更加不能自拔。
周末之夜再次來臨的時候,我沒有尾隨紫羅蘭先生,而是騎著車趕在他回來之前來到了那個小區,在十三層和十四層之間的樓梯口等著他回來。
大約十一點半的時候,電梯上來了,紫羅蘭先生從電梯里出來,但是他卻沒有進任何房間,而是在樓道右側拐角的地方,點了一顆煙抽著,好像在等什么人。
這時候,樓梯左側的一扇門開了,一個女人嬌媚的道別聲從里面傳出來,接著就有一個胖家伙從里面出來,坐電梯離開了,這讓我很驚訝,因為那個胖子我有印象,就是我上次在電梯口見到的那個家伙。接下來的事情更奇怪,電梯下去之后,紫羅蘭先生把煙頭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然后走進了剛剛那個胖子出來的那套房子里。
那個女人是誰?她是紫羅蘭先生的情人嗎?那個胖子又是誰?女人的丈夫?或者有可能那個女人是紫羅蘭先生的初戀女友,但是她卻不得不嫁給了那個胖子,可是她又對紫羅蘭先生念念不忘,所以癡情的紫羅蘭先生每個周末的晚上都要趁著她丈夫外出的時候來跟她幽會,是這樣嗎?可是那個家伙看上去可不像是個好惹的貨色,他難道沒發現紫羅蘭先生來這里和女人約會嗎?他怎么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難道他們倆都是那個女人的仰慕者?女人是他們倆共同的情人?還有,紫羅蘭先生手上的傷口又是怎么回事?
在我回家的路上,這些問題像是一團亂麻一樣縈繞盤旋在我的腦海中,理不出任何的頭緒,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詭秘。
我在心里編了無數個關于紫羅蘭先生和那個女人的故事,所有荒誕不經的假設我都想遍了,但是覺得每個都不夠合理。我決定第二天再次光臨這個小區,來打聽紫羅蘭先生背后的故事,當然,我也考慮到了碰到他的可能性,不過,他應該不會對一個他一直光顧的咖啡店的店主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吧?
“你在找我嗎?”
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是紫羅蘭先生的聲音忽然在我背后出現的時候,我還是嚇了一跳,我轉過身,再次看到熟悉的紫羅蘭先生那憂郁的眼神。
“那個女人是誰?”我脫口而出,“那個胖男人又是誰?”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想問的問題,猶豫了一下,才搖了搖頭,帶著沉重的口氣說:“你最好不要知道,你不會喜歡真相的。”
他的話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隱痛,讓我隱隱約約地猜到了些什么,這句話像是劃過陰沉天際的一條閃電,好像黑暗的夜空一下子豁然開朗了,可是閃電過后,一切又都不明朗起來,那朵憂郁的紫羅蘭,還有他手上莫名其妙出現的傷口,他那個奇怪的習慣,這一切就像是毒蛇一樣纏繞著我的心,讓我欲罷不能。
我還想一探究竟,然而紫羅蘭先生陰沉的臉色和拒人千里的表情阻止了我,而且,恐怕他再也不會光顧我的小店了。我倒不是在乎失去一個老主顧,我對紫羅蘭先生故事的好奇遠遠超過對他本身的關心,我惋惜失去了探尋秘密的機會,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解紫羅蘭先生的故事了。
4
出乎我意料的是,紫羅蘭先生再次光臨了我的咖啡店,不過時間有點晚,已經差不多過了九點,但是他看上去很興奮,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高興的樣子,點完餐,他忽然對我說:“也許你想聽聽我的故事。”
“當然,如果你想講講的話。”我強壓下內心的喜悅說。
“這個故事很荒唐,”他說,“你甚至不會相信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相信,”我說,“我在書上看過最荒唐的故事。”
“那么你也許會相信我的故事。”他的口氣帶著點猶豫,“你看上去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于是,他坐到慣常的位置,我端著東西,坐到了他的對面。然后他點燃了一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彌散在他的周圍,好像讓他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
“你會同情一個戴綠帽子的男人嗎?”他問,然后不等我回答,他繼續說,“我就是其中一個。如你所猜想到的,那個女人是我的妻子,那個胖子是我們的上司。”他嘆了口氣,繼續說,“他們在我結婚之前就已經勾搭在一起了。”
“那你為什么還要跟她結婚呢?”
“因為我只是個窮光蛋,而這場婚姻可以帶給我我所想要的一切,金錢、地位、豪宅……我需要這些,你知道,男人的虛榮心都很強,我也想要變得闊氣,想要高人一等,可我沒有那個能力,只能依靠他們倆這種骯臟的關系。他答應我,我們結婚后,他倆就不再來往。可是,結婚沒多久,我就發現,他倆的關系并沒有斷絕。其實,我從開始就已經想到了后面將會發生的事,當我上司安排我娶那個女人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一切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可我阻止不了他們,因為阻止他們的結果,我將只能回去繼續我窮光蛋的日子,我不想,但我又不能容忍他們這種關系一直存在下去。我只能跟我妻子商量,反復商量的結果是,他們每個周可以見一次面,其他時間不行。可是,在周末降臨的時候,我又會陷入憤恨和懊悔不能自拔,我知道這件事不值得我去關注,她也不值得我掛念,但是我卻不受控制地想這件事,就像在地獄里煎熬,有誰能忍受每個周都進一次地獄的折磨呢?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想沖進去,狠狠地揍他一頓,揍死那個家伙,但是每次我都只能徘徊在門外,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因為我所有的一切,地位,金錢,都是他賜予的,我不能接受搬進這個高檔小區,然后又搬出去的結果,我難以忍受別人歧視的目光。可我是什么呢?我只是個被囚禁在一樁豪宅中的依靠出賣自尊來養活自己的可憐蟲!一只被囚禁在金絲籠里的臭老鼠!”
“那,紫羅蘭是怎么回事?”
他緩緩吐出一口煙,煙霧將他的眼神包圍起來,然后他說:“我妻子最喜歡紫羅蘭,每次那個家伙想要來的時候,都會提前派人送來一束紫羅蘭給她,我妻子從里面抽出一朵放在門口,我就知道他晚上會來,那么我就會很知趣地躲出去。可我又不知道該去哪里,我能去哪里呢?只能精神恍惚地在大街上閑逛。可是我害怕見到任何人,不論是誰,好像每個人都知道我的隱私,每個人都在嘲笑我,我心里壓抑得想要發狂,有好多次,我甚至想從那棟樓上跳下去,或者迎著對面駛來的汽車沖過去,然后,所有的煎熬就都結束了,這是我應得的懲罰,應有的下場,又能怪誰呢?直到有一天,我偶然來到你這里,發現這是個清凈的地方,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可以讓我暫時擺脫所有的煩惱,任由我想心事,而且從這里步行到家,正好半個小時的路程,剛好是我上司離開的時間。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去過其他地方,而一直在你這里消磨完這些難熬的時光,我盯著窗外的高墻,把我想象成一個被監禁起來的囚犯,被婚姻和生活圍困在高墻里不能逃脫,也不愿意逃脫,然后我掙扎著離開這里,就像是離開了監獄一樣輕松,帶著暫時解脫的舒暢。這種感覺是如此難能可貴,所以即使有時候那個家伙出差,周末不來,我也會在那個固定的時間來到到這里,求得暫時的安寧。這里不是一個避難的港灣,卻是一個解放心靈的場所,”
“你手上的傷口是怎么回事?”我繼續問,并不在意他把這里比作一個監獄,老實說,他這個比喻蠻貼切的,我也經常覺得這里也是我的監獄。
“所有的事情在不久前發生了改變,”他低頭沉吟了一下,說:“你應該知道那家挨揍俱樂部。”
“是的,我知道。”
他接著說:“我來這里之前,會去那里待一會兒。我是偶然經過那里的,那個名字吸引了我,我已經有好多年對任何事都沒有發生過興趣了,但是那一刻,我的好奇心驅使我走了進去,而且找了個家伙揍了一頓,”他又抽了口煙,然后把煙頭扔進煙灰缸,說,“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暢快,我讓他裝扮成我上司的模樣,感覺就像真的在揍我的那個混蛋上司一樣,所有的屈辱、煩惱,一拳一拳地發泄出去……”
他的臉上現出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不過說老實話,我開始聽他的故事時,對他充滿同情,不過這種同情逐漸變成了鄙夷,如果他開始的遭遇還是情非得已的話,那么他找人替那個胖子挨揍就有點不可寬恕了。
“好了,結賬吧,”他說,“我以后不會再到這里來了,再也用不著了。”
他像往常一樣穿好衣服,把那朵紫羅蘭扔到桌上,接過我找回的零錢。他在轉身要走的時候,忽然轉回身問:“你不想知道故事的結局怎么樣嗎?”他忽然笑了,“就在剛才,我把我的上司狠狠地揍了一頓,我從來沒有那么狠地揍過人。”
然后他微笑著離開了,從那時候起直到今天,我再也沒有見過紫羅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