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件（組詩）

一撇告訴一捺

我習慣于死亡的詔書不期抵達

我習慣于秘密的表達在字里行間

我習慣于大合唱

我習慣于研磨真相

我習慣于刀刃上舞蹈

我習慣于在藏經閣爬進爬出

我習慣于根莖愛上了黑暗

我習慣于杜鵑開口必須啼血

我習慣于小時代

我習慣于陽光含傷

我習慣于春天荒涼

我習慣于在曠野畫地為牢

此刻，悲憤的河流決堤

我淚水全無

只做為一個人

向站立的靈魂

道別

在長城梁酩酊大醉

冬日。夜的灰燼有些許纏綿

衰敗的星子接近毀滅

挨著涅槃

夜行者抬頭，望一眼清涼的寂寞

繼續

搖

搖

晃

晃

春 早

貓在哭。窗外的花園里

聲音斷斷續續

貓哭，哭得讓孤心的少年

在桃樹下歌唱

歌聲除了青春的單薄

還有一絲婉轉的羞澀

落英繽紛。一個少年唱歌

一只貓在哭

吹 拂

坐擁春風，吹拂往昔

吹拂現在，吹拂著黑暗

吹拂黑暗中憋得太久的小草

吹拂一本無字之書

吹拂一個人的偏僻與遼闊

風吹，吹拂一片繁榮的日子

吹拂錯誤

吹拂天空的荒涼與大地的泥濘

吹拂小小的墓冢和野花

吹拂詩人大解的滾燙和堅硬

“我想破口大罵，說出世上的種種惡行”

風吹，仿佛要電閃雷鳴

仿佛光陰破碎

我正在招募會唱哀歌的人

《春天的敘事》是一首哀歌

我拼著老命把副歌部分剛剛寫完

需要這樣一位歌手

聲音沙啞

眼含悲傷

在這三月將盡的夜晚

有人唱歌

我的要求是

演唱時不許流淚

不許撕心裂肺

不許把我哀傷的秘密

暴露給失眠的人

野 話

明月扶我，不離不棄

明月扶我于屋檐下

熱烈的日光燈前

明月逃遁

扶天下更多踉蹌的人

我 愛

我愛

梨花杏花桃花蘋果花菊花牡丹花狼毒花……

用半生的力氣

識遍天下的花

我愛

一個叫桂花的姑娘

卻不知道她姓啥

我愛

用半生的力氣

愛著一個錯誤

局 限

無法抗拒冬日堅硬，是雪的局限

無法承接蒼天高遠，是鷹的局限

無法回絕人間彳亍，是詩的局限

無法躲避高原冰涼，是羊的局限

無法辭謝仇人愧疚，是酒的局限

一覺醒來，是我面對光明的局限

糖尿病的因果論

五十歲前

我吃羊

我覺得羊就是人的一道菜

五十歲后

羊吃我

羊還是普天下吃草的羊

一個糖尿病患者

肯定是有罪的

皮膚病

看著自己皸裂的手掌

想想自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我悲傷得開懷大笑

偏 西

你不能用一把尺子，計算

鷹飛的路。因為一股寒流

會把方向吹得偏僻

更不能用酒泉方言

念誦貝葉經，因為沉醉的誓言

會被流浪的駱駝踢碎

當你經過謹慎的沙礫

撫摸一下，像撫摸心愛的筆硯

這就夠了，至于沙礫供養多少文字

已無關緊要

那年夏天，滾燙的棉花盛開

睡了半年的青稞酒醒了

茁壯的胡蘿卜疼瘋了

沙地里的芨芨草吵鬧成一片

河西偏西，一席熱烈的地理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

也不要問，野地里的馬蘭

是不是脫胎換骨的飛天

一個年過半百的人

一個年過半百的人

忍受了白天的白

黑夜的黑

一個年過半百的人

忍受著肩周炎

空氣的薄涼

一個年過半百的人

看到空空蕩蕩的街道

就是沒忍住兩行熱淚

二十四節氣

從立春

眼巴巴捱到雨水

但北方無雨，只有雪

在雨水的日子

我似乎聽到

火葬場有人竊竊私語

驚蟄無雷

大地寒凝

冰涼鎖心

窗外就是春分

我看不到微笑拂面

只有大大小小的補丁

時間太慢，也太快

一不小心，就是清明了——

清明啊，我連悲痛的力氣都沒了

春分之前

天空掛滿流星的倒影

眼神里，許多的不甘

許多的依戀

春分之前，我行走在敘事的巷道

為星辰立傳。但門牌上分明刻著

“道可道非常道”的警示牌

讓我的語言

惶惶如喪家之犬

石頭六行

在自然界

石頭只是石頭

在墓地

石頭有幸

假如有人在給我雕像

石頭是有罪的

在蘭州

早知道黃河的水干了

修那個的鐵橋者干啥呢

早知道尕妹妹的心變了

談那個的戀愛者干啥呢

早知道郭曉琦寫小說了

吃那個的牛肉面者做啥呢

早知道葉舟獲不上獎了

看那個的敦煌者做啥呢

三月

哀歌猶在

墨水卻干了

枝頭上忍了許久的蕾

漸次開始痛哭

當集體的安慰遍布西海固的山坳

五顏六色的白開始合唱

無量山石窟

石窟前冥想的——落荒少年

草紙上鑿刻的——江洋大盜

夜半燃油燈的——風騷女子

午后鼾聲如雷的——偷懶沙彌

蹲在佛像肩頭的——受孕鴿子

契約上出賣良心的——羊皮販子

世上的最小寺院：菩薩就沒睡醒過

皇普謐譜的曲子：從來就沒人唱過

對岸的蘋果樹：花就沒開過

潦草糊涂的燕子：兩年沒有生養過

宋朝黑心的掃地僧：把冬天哭成春天

忽必烈的軍令：被民國好漢換酒祭天

晨：在閩寧鎮所想

電線上，一只麻雀挨著一只麻雀

書頁里，一個詞挨著一個詞

一個人愛著一個人，生命就會活躍

一個人愛著一個人，還愛著另一個人，太擠，

于是世界喧囂

潮漲。潮落。潮汐依然是潮汐

但昨日之花非今日之花

我不相信輪回。但相信，新世界的開始

我相信太陽會公正照耀，不相信，月亮一定

懺悔

花園。把你的名字種下，一遍一遍發芽

為什么無法把自己寫進一首贊美詩里

我聽見你均勻的呼吸，幸福的笑

而我快要憋瘋了。起來，朝著東方，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