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熱土：行走的詩韻（組章）

倪俊宇

草浪掀動，馬頭琴在響

弦上的河流，蕩動草浪的遼闊，蕩動內心深處的疼痛。

靈魂的指尖，穿過歲月的塵煙，觸動人生的離愁或眷戀。

一串斷鴻隱入暮色。酒杯晃動夕照，斟滿的

可是套馬桿攪動的英雄氣？

這一拉，將無邊的草色，拉向了悠遠與蒼茫。

弓毛抖動。鬃毛抖動。躍過三尺劍氣的鐵馬，躍過歲月的冰河。

看到東歸的蹄塵，頂著時光的逆風，飄成蒙古包上裊裊的炊煙。

長調里的鷹翅，振動憂傷的顫音，飛向遠方。

此刻，我聽到，嘎達梅林對土地的呼喊，喚醒了一季又一季花開的聲音。

露珠里的夜色，收藏了馬嘶與羊咩。草浪奔涌。在弦上，拍打出夢幻的浪花。

情絲與弦交纏，是人世間漫長的矚望。低徊如訴，是唇間藴熱的薩日朗？是敖包彎月的幽幽私語？

誰，走出遠處靜聽默想的氈房。水勺，驚醒了一河星光……

多拉特溝巖畫

一種開自心中的花朵。

暗香浮動，搖曳多姿。

陌生的古語，自灰燼處，升起。

他們追趕太陽，享受月光……

是誰，讓他們的心聲穿越千年風雨？

我追尋著那抹最初的春色，

時光深處，聞到了第一縷花香。

那只青銅駱駝

有駝鈴的叮咚之韻，自歷史深處悠悠游來……

駝峰上流淌敦煌弦月的凄清。

芨芨草。獸骨。紅柳枯枝。渾黃的大漠風，凝重千年。

一步。一步。一步……你跋涉于曠世的寥寂與彌天的沙塵中。

你有否踏過張騫馬隊那汗漬的蹄印？

你有否叩響岑參那悲壯引吭的韻腳？

你有否辨讀過林則徐驛車沉思的轍痕？

……

你，馱負著很多，很多——

飛天的琴聲。商旅的夜話。中原的絲綢陶瓷與西域的毛皮葡萄……

哦，你不歇地追尋那茫茫地平線后面的輝煌。

因此，當那古代藝匠，將你自千里戈壁牽引到案上時，不能不賦予你鏗然的硬骨與不朽的精魂；

堅蹄踏踏，穿越歲月厚塵而不倦……

走在懸壁長城

簫聲里的江山，臥著一柄出鞘的長劍。

垛堞下，酒杯搖晃，

溢出江南的柳色或煙雨。

一直往上走去。撫那一彎，秦時的明月。

可看見，高墻遠處，胡騎的揚塵？

抑或是田間小路上，暮歸的鄉音？

觀窟里壁畫

我聽到西域的古曲，繞著夕光，蕩響。

有飄帶拂過我的鬢發。

風吹動袍袂。斑駁的，是佛語，還是歲月？

琵琶的響弦，臥成顫動的地平線。

梵音剝落。篝火灼醒寒夜。灰燼處，升起微熹的亮。

笙歌追著日影，向西。我愿是，其中的一枚駝鈴……

江南：柳風水韻的詩篇

一

穿過昨夜洞簫聲聲的柔情，一樹樹岸柳倏然綠了。

輕捏一絲欲滴的青翠，便觸摸到

春天的心跳。

三五青苔的堤階，鈐上誰急切的履印。走進石板曲巷的幽長，便走進了一種意境。

可看到，梧桐綠蔭中的閣樓上，

有繡女的溫婉吳語，撐起一簾煙雨？

二

古箏濺落的雨滴，落進泊在鄉愁里的水鄉。

承接星月的黛瓦、馬頭墻，折疊光陰的石板路、石拱橋，繞著評彈的雕花窗、亭榭……

哦，全漫漶在連綿柳翠杏紅的暗香里。

三

翠鳥，馱著一翅煙雨，飛來。觀蓮葉灑半湖青色，窺紅蜻蜓吻著嬌羞的荷尖。

一棹輕舟，揚起一灘白鷺的鳴囀。

漿聲擾亂液態的綠蔭，笑語點綴閃動的波光……

情意綿綿的煙雨，遐思悠悠的漿聲，鄉音濃濃的采蓮謠，交響成多彩多姿的江南曲調。

天地間，一幅寫意酣暢的水墨畫，掛在誰的心頭？

四

石隙間，擠出二三藤蔓四五葉色的拱橋，是流水詩行的韻腳。

橋洞，在清波里站成簫孔。誰折橋旁柳枝，折出一段灑滿夕照的詩韻：古道上，踏著纏繞長亭的憂傷簫音，讓誰，獨上西樓，徒望去去煙波，千帆過盡？

或是，一把紅色油紙傘，撐起一部時雨時晴的經年傳說，讓幾多后來人，在古拙的雕花橋欄上，拍出些許感慨。

五

風鈴，在響。是塔在講說那過往光陰中的故事……

有俠士的緇衣自飛檐翹角上掠過。階梯與磚石縫罅間，鏗鏘著劍與劍的爭辯。

或是夕光牽出一騎白馬。塔旁，紅裙香袖托咐柳絲，也纏綿不住煙雨中遠去的背影……

在典籍書簡間，聳立。在詩畫歌韻中，回眸。

古塔。站成水鄉的地標，在藍天的背景上，描畫一道江南特色的風景線。

六

沿著青石板路，你總可以走進故事深處……

隱在柳蔭里的磚雕廊坊，紅紅的燈籠，輝映瑩瑩波光。

社戲的鑼鼓，隱隱約約響在經典書卷間。

而潤土的后人，顏面寫滿春色，自鏤花的廳堂迎出。一壺龍井，斟熱滄桑及一些新潮的話題。

你若沿著款款跫音，追尋丁香的余韻，走向深巷，或可有碎花傘下，閃出一朵桃紅的笑靨……

七

此刻，一聲聲烏篷船的欸乃櫓音，搖曳，自漣漪上蕩漾開來。

滿載南腔北調的游船，漸行，漸遠，正步步深入——

小橋流水的韻律，石欄飛檐的線條，酒旗評彈的古風……

哦，走進江南，就是走進一卷有聲有色的詩篇。

在陽關聽塤

蒼茫以西。尋不到聳峙在線裝歷史里的關隘。

歲月揉碎雉堞。

哪一堆黃沙，埋藏著摩詰先生的酒杯？

楊柳枝，折斷了那曾傳唱久遠的“三迭”。

唯聽到，一聲聲從戍卒胸腔深處涌出的鄉謠。

此刻，夕照將烽燧臺，拉成蹲在田埂邊老父親的背影。

鄉謠鳴咽，擦亮天邊二三點黃昏星。

那是誰在朔風中的淚光？

出土的陶片

魚頭已游入歷史的蒼茫。有唼喋之韻穿透漠風與沙浪而來。

水紋的波動里，豐滿一縷縷游翔的夢，

唯留尾鰭，濺起歲月的光芒。

夕照灼痛波光……

我諦聽著窯火中定格的漁獵古歌，觸摸到沾滿坯泥的手的溫熱。

花草浸向季節。翔魚弄月。鹿蹄輕叩驚夢……

哦，多姿的生靈，點亮誰的眸光與心事？

理想，尋覓著塑造自己形象的土壤。

水，形體。力的變換。自然與靈性在明明滅滅的窯火中，交熔成璀璨的花簇。

生活之泉，遂漾動起先民的女兒吟唱的汲水謠曲……

潺潺水聲搖曳蘆花……

水之湄。陶罐一聲驚喊，劃破清晨或黃昏的痛苦。

但智性之水溢出，已漫向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