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燕歸來

高旭

疫情報告數字日漸回落，喜見“零新增”。援鄂醫療隊陸續開始撤離，各地以最高禮遇迎接英雄凱旋。這份禮遇，他們值得！

疫情之下，我和多數人一樣，居家防疫。

“禁足”的時間，我賢妻良母地做做飯、搞搞衛生、碼碼字、刷刷手機，祈盼“病疫驅散，山川無恙，人間皆安”。為了我那每日在家懸梁刺股的兒子暖胃安心，宅家抗疫的生活中，我潛在的廚藝技能在網絡上各式層出不窮的菜系以及網紅菜譜的強大誘惑下被解鎖，開始禍禍家中現有的食材。兒子說：“好吃！ ”兩個簡單的字，卻使我這當媽的心里化成一灘水，竊喜。老公說：“明明很會做么。 ”可是，我也想要有個讓我想不胖都不行的會做飯老公啊，暗自發狠，于是白他一眼。老父老母說：“挺好，不簡單哇。 ”今天我像他們當初照顧我那樣，給我飽經風霜的爹娘，送上女兒的孝心。

除了做飯，在抖音《人民日報》官方賬號我刷到了兩個視頻。

視頻一：一個穿著樸素的“00”后女生，一只醫用口罩遮蓋住了半張臉，但看得出，姑娘臉蛋圓乎乎的，沒有及腰長發，算不上漂亮，但很可愛，眼睛水盈盈的。記者說：“可你還是個孩子啊，還需要別人的幫助。 ”她的回答：“我，穿上防護服，就不是孩子了。 ”脫口而出的話，似是輕松的語氣，只是讓她自己看起來盡量堅強一些。她身體后傾，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抑制住喉頭哽咽，向鏡頭勉強擠出了一抹笑。但同時，眼睛瞬間潮水洶涌，盡管她努力將眼淚憋回去。

她（或他）們本該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紀，在同齡人還享受著照顧的時候，她已經很懂事地照顧別人的周全。以青春最美的模樣與不動聲色的善良，撐起了生命的重量，告訴世界：他（她）們，已經長大了。

視頻二：同是醫護人員的妻子穿著厚厚的隔離服邊哭邊追那輛緩緩開走載著丈夫遺體的救護車，同事們緊緊抱住她，但她拼命掙脫，腳步踉蹌地追上車，雙手扒向車尾，拍著，喚著，舍不得松手，然后跟上載著長眠丈夫漸行漸遠的車跑了好遠，妻子喊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前來送別的醫生護士淚流滿面，悲痛無助的聲音隨著空氣飄散開去。

一世的輪回，只能來世再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曾經相濡以沫的兩個人，卻不能在這人生的最后一程，看他一眼，只能肝腸寸斷地眼睜睜看著愛人消失在人生轉角。生命的時光，被永遠定格在這樣一個草木萌動的日子，盛開的櫻花再沒能看到。如此沉重的生命場景，難以承受的痛。

深吸了下鼻子，心里起起落落地疼，潮汐般不斷拍打，眼淚瘋狂奔涌，啪啦啪啦地往下掉。看我淚珠不斷自頰畔滑落，老公把一盒抽紙放我懷里，問，“哭完了嗎？紙巾夠不夠？”然后把手機扔到沙發上，往后靠了靠，伸直兩條腿，雙手枕到腦后，看著電視中有關疫情的報道，慢慢地說：“在沙發上能舒服躺著，不易啊！ ”

抬手抹去臉上的眼淚，看向伏案學習的兒子，他搓了搓手，伸了伸腰。紅著眼睛忙殷勤地問人家：“要不要喝水呀？”回答卻是：“你咋又哭了！ ”

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唯一的，來日并不方長。

身居家中，不在一線，曾經在電影里才看到的各種各樣的災難，如今卻真切地發生在眼前，很多超出了自己的經歷與想象。生命脆弱，誰也不想經歷災難，若有可能，誰不希望沒病沒災地活著？生活，從來都不容易，在病毒和生命面前，我們不敢天真。誰不知道平安可貴，誰又不是父母掌上明珠，又有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能成為英雄，不拋棄不放棄，用生命拯救生命，用生命守護生命，用生命溫暖生命，只度消失的春天，但脫去這一身白大褂，他們，也是肉體凡胎，也是普通人。他們是父母、是愛人、是兒女，他們也有孩子要照顧，有家庭要守護，有父母要孝順。作家艾青有這樣一句經典詩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他們，以最高貴的模樣，畫出了最美的圖畫。所以孩子，不要只站在屬于自己的角落，要用摯痛的記憶，滋養生命的大愛，生命間單純的信任，這些真實發生的一切，要記得并讀懂，它賦予了我們太多的思考，它就是一本鮮活沉重的教科書！

所以，我咋又哭了？

因為我是媽媽。

曾是媽媽的孩子，現在成了孩子的媽媽。在這場疫情中，媽媽擁有了比平常更多與你相處的時光，盡管你的情緒有時會跳躍波動，但媽媽要盡量保持語氣平緩與面帶微笑，時刻提醒自己“不說廢話”，要給你做一個好的榜樣。那日你抱怨媽媽在小時候對你要求嚴格，把你約束得太緊，也管了太多，你心中的不滿和壓抑，像蟄伏了很久的雷聲一樣響徹在媽媽的心里。原來，媽媽老母雞一樣張開翅膀將你護在身下，媽媽的過度保護，給你壓力了。那一刻，媽媽心臟抽搐了下，抬起臉大力吸氣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不想被你發覺。重新審視，是媽媽沒處理好吧。媽媽第一次做媽媽，有很多不足，也在努力學習，謝謝你一直乖乖地沒讓媽媽太狼狽。但無論怎樣，你要相信，作為母親本能的愛護和嬌寵，媽媽從未稀薄過。媽媽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把你帶到這世間，哼唱著“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一步步陪你成長，欣喜地看到你勤奮努力、仁慈友善、積極向上。媽媽希望你把信心和善良傳遞下去，要做正直的孩子。國家遭遇疫情，你說“鐘老厲害”，是，知識與信仰，是撐起戰勝疫情的磅礴力量，這是一個民族的生命力！但將心比心，你現在尚可安穩地呆在家中學習、生活，而那些在媽媽眼中還是孩子的娃娃，卻在這段艱難沉重的時光里，掮著醫生的擔當，揣著父母的牽掛，帶著他（她）們的善良，扛起了社會前行的重任，讓我們在這個寒冷而惶恐的季節里，感受到了溫熱。孩子越懂事，當父母的心里越心疼，媽媽尚且眼淚綿長，更何況是他（她）們的父母，心里又該會有多么擔心。少年強則國強，所以，孩子，窮你一生，與人為善，與己為善，要敬畏自然、遵守規則、自律謙遜，對自己要求高一點，讀書雖然辛苦，但你的努力程度決定了你的人生高度，因為所有努力都不會被辜負。媽媽期望，你要像他（她）們那樣，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守護好未來，芳華盡收。

我咋又哭了？

因為我是人妻。

平日里我像個女戰士一樣帶著一堆工作奔波，鋼鐵俠般穿梭于城市的鋼筋水泥與車水馬龍中，雖然我努力平衡著家庭和工作，但相比常人投入的精力就少了些，付出的時間也短了點兒。你抱怨說，我做菜不好吃，一看就是沒有用心做。說這話時你的臉上全是認真，語氣有些尖酸刻薄。我從來不是個敏感的人，但是你的話以倍道而進的速度傳到了我的耳朵。這是說你平日里做的飯菜太可口了嗎？我面無表情，倔強地不說話，我的心哽著。我其實已經盡力做菜了，但你沒有看到。一塊磐石緊緊壓住胸口，我還做不到像石灰一樣被你潑了冷水后可以盡情沸騰，我尚未達到百煉成鋼的境界。

這個早春，這個特殊時期，我的眼里幾乎每天都會噙滿淚花，為每一位病患的掙扎，為每一個離去者家庭的坍塌，為每一名醫護人員生死線上的搶救，為傾舉國之力換來的勝利。那些拿著生命在跟疫情搏斗的人，他們不是天生的英雄，他們犧牲了自己的家庭，用最樸實的行動鐫刻著責任與擔當，我們才能守護好自己的小家。夫妻本就是一個整體，換位思考，視頻里那個共同分擔生活重壓、陪伴自己走過幾十年的丈夫，在說話間把自己拋下了，再也回不來了。曾經溫暖的家現在屋頂都不在了該如何坦然面對？從此家長里短婆婆媽媽和誰訴說？山長水遠花開花落又有誰再陪自己走過看過？其實，他們原本可以不去冒這個險的。生命中人來人往，看似繁華，得到或失去，記住或遺忘，相守或離別，這些留下的腳印，終究會在不經意間流逝掉。有太多的東西，需要我們去感受和理解。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寬容。我知道，平日里許多事情你也不和我較真，包容了我太多的天真與任性；我記得，你一分一秒在手術室外的等待，以及我從手術室被推出來那聲注滿深切關懷的呼喚。今日里你尚可生出人生況味，平安回家，有愛人在身邊，那是因為有人還在為我們負重前行，是他們的辛苦才換來我們正常舒適的生活。所以，盡管我在不經意間忽略了你，但不要像一塊燒紅的鐵條那樣熱烈地迸發，莫要小肚雞腸掀起萬般波瀾，適當柔和一點。執我之手，扶你之肩，希望你是那個人人都我說很堅強只有你對我說別逞強的人，繼續包容我滿身的刺，是那個讓我一輩子都不需要成熟起來的人，讓我覺得就連兩個人拌嘴都是種幸福。

我咋又哭了！

因為我是女兒。

相互陪伴相互支撐已經走過50 多年的老夫妻，曾經經歷過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每一分每一秒，汩汩流動在了陽光的眷顧中。歲月的枝椏從你們年輕充沛的身體穿過，時間的沙漏讓矯健向前的腳步變得蹣跚，我的心就如同被揉皺的綢布般難以熨平。“出門一定要把口罩帶好啊，記得洗手啊。”一遍又一遍，是父親電話中的叮嚀。 “對孩子多一點耐心，要給娃好好吃啊。 ”一句又一句，是母親電話中的惦念。我總說，“我都這么大了，您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別老惦記著我。 ”可你們還是忍不住想要囑咐。

我是家中最小的娃，也是家中最能哭的娃，孩童時，父親總是用大手把我舉高抱起來然后放在背上，母親總是在我大哭時抱著我拍著我哼著歌，用你們的方式全力來疼我，給予了比哥姐更多的關愛，也總會把最好的都留給我，還不讓哥姐知道。長大后，我以為我可以照顧你們了，但你們依然在為我的生活牽腸掛肚。疫情之下，我蝸居在家，少了往常的陪伴，但只要我一回去，我的后備箱總會塞滿各種吃食，還有一箅子包好的餃子。 “看電視里的報道真揪心呢，這疫情可怕了，你出去可千萬得注意安全啊。你看那醫生，太不容易了……這習主席啊，真讓人佩服了，咱國家就是強大了。”是啊，“太不容易了”，因為病毒從不優雅。

疫情態勢向好，“咱國家就是強大了”，中國力量、中國精神、中國效率，以及全國人民的意志和決心，從那么異常艱難的時刻走到今日的階段性勝利，展現的是大國擔當。所以，我們銘記感動，我們珍惜美好。年少時，母親常說“等我娃長大了開上車拉上媽出去轉去”，父親常說“我家二姑娘挺好的，就是好哭點”。朝如青絲暮成雪，你們的發絲間、眼角邊，留下深刻的歲月印記，你們的世界很小，只裝滿了我，盡管我從未讓你們驕傲過，可你們卻視我如寶。謝謝你們陪著我長大，我祈望歲月慈悲，我害怕你們老去，因為我想讓我努力的腳步趕上你們老去的速度，因為我還想要載著你們多幾次“出去轉去”的機會，因為我想要每個春天都可以帶你們去看百花吐蕊。

花期有輪回，生命卻只有一世。每個人都無法抵抗歲月流逝所帶來的改變。我們總是在寒風凜凜中懷念烈日炎炎，總是在疾風暴雨中神往風平浪靜，又總是把擁有的和失去的對比，習慣享受習慣接納，卻忘了珍惜那些習以為常。都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不僅要工作，要應對家務，家中的兩個男人我還得照顧得像模像樣，還有要我陪伴的父母，我也只是蕓蕓大眾的一員。很慶幸，生活對自己還蠻好的。經歷過這個艱難時期，我快節奏向前看的腳步不禁慢了下來，我珍惜和平安逸的生活，因為離別也許會那么猝不及防。既是平凡人，那就這樣一直平凡地過下去，也挺好。

夜涼如水，我腦袋里那根神經又在間歇性跳躍，按照醫生教過的手法趕緊揉揉，心底默默祈禱“千萬莫再來搗亂”，感謝“神經”提醒我莫再熬夜。兒子將一杯化好的蛋白粉端在我跟前，說“喝了早點睡吧”。這踏實的生活存在感，莫名的感動是極幸福的。這是根與枝的默契。我笑靨如花，接過，并拉住兒子的手，說“謝謝”，人家卻以最快的速度抽離。呵呵，孩子大了。

忽就想起兒子曾推薦一部讓人想要奔跑的電影《當幸福來敲門》。兒子說：“看了肯定會感動，主人公太堅強了。 ”我看了，很勵志。記得我曾經和兒子說我喜歡高一點的車，那樣視野更開闊點。兒子說等以后他送我一輛。孩子啊，付出和收獲是成正比的，不要讓你的青春留下遺憾，上天會眷顧每一個努力的人，希望我們的國家能因為你們這一代人而更強大。媽媽也知道，等一朵花開，需要很多的耐心和微笑。

不經意間，已過春分。從中國古俗上來講，燕子是吉祥平安之鳥。小時候曾在我家檐下見一對燕子，說著我們聽不懂的情話，斜身掠過長空，銜泥筑巢。 母親說，燕子，是“家燕”，要愛護。最喜它剪刀似的尾巴，總讓我想起歐洲男士的優雅，很紳士的感覺。眼見撩人春色涌動在各個角落，久違不見的燕子身影千里迢迢，來開啟美麗約會，大美畫卷正在徐徐鋪開。找一塊干燥的草坪坐下來，也靜下來，呼吸干凈的空氣，去聽大自然最原始的韻律，把簡單留給自己，內心明朗，清澈生活，記著曾經真實出現過的美好，與被稀釋后的疼痛，篤定溫暖，保持一個人最好的樣子。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