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敬堂

寶子和栓柱是發小,兩人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寶子腦袋靈光,做小生意攢了錢,在市里買了套房子,又談了個城里的女朋友,讓村里人羨慕不已。栓柱性子憨、能出力,討了個賢惠的媳婦,連自家帶承包一共種了五十畝地,一年能掙個一兩萬塊,在20世紀90年代初,這個收入也蠻可觀了。
這天,栓柱給寶子打電話,聲音神秘又興奮:“寶哥,今晚來我家喝兩盅,哥們兒有喜事!”
寶子晚上去了栓柱家,一進院就聞到小雞燉蘑菇的香味,進屋一看:日子不過了?整這么多菜!
栓柱從柜子里捧出一個花瓶來:“我挖到古董了!”寶子接過來仔細觀察,這是個青花瓷瓶,底部寫著“大清道光年制”。
栓柱笑瞇瞇地說:“今天我去地里灌老鼠洞,沒想到居然挖出這么個東西。”
聽栓柱講完經過,寶子覺得這瓶子十有八九是真古董,他也替哥們兒高興。
“看電視上演的,一件古董動不動就好幾百萬塊,我這個瓶子哪怕賣個四五十萬塊也行呀!”栓柱說著,扭頭看了看老婆懷里的兒子,“到時候我也去市里買個樓,咱哥倆挨著!”
寶子笑道:“你呀,先留著,等過幾年再說。”
栓柱點點頭:“倒也是,反正也不著急用錢,等我兒子長大了,這玩意兒就算祖傳的了。”
有道是樂極生悲,沒過幾天,栓柱兒子忽然得了血液方面的疾病,到市里住了陣院不見好轉,醫生說得轉院,并告訴他:“你得有個心理準備,這病沒有十萬八萬的治不好!”
當時這可不是個小數!栓柱自己湊了三萬塊錢,寶子剛買完房子,手里就剩五千塊錢,一分沒留全送來了。這也不夠呀,栓柱打起了花瓶的主意:“寶子,你腦子靈、門路廣,想想辦法把花瓶賣了,能賣多少賣多少,孩子等錢救命呀!”
寶子接過花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哥們兒,你先帶大侄兒去省里,我弄到錢給你送去。”
隨著錢流水般花出去,孩子的病情緩解了很多。眼瞅著要沒錢的時候,寶子風塵仆仆地趕來了,從包里掏出七萬塊錢:“時間太緊,就賣了這些錢……”
栓柱很知足:“不錯了,要是沒這個瓶子,孩子只能等死了!”
天可憐見,錢花得差不多了,孩子的病也好了。因為賣了瓶子,栓柱也沒欠多少外債,勤勤懇懇地干了兩年,日子又有了起色。
寶子的運氣卻特別背:先是女朋友吹了,接著做生意賠了,城里的房子也賣了。無奈之下,他來到栓柱家,支支吾吾地想借五千塊錢當路費,去南方闖蕩闖蕩。
栓柱狠狠捶了他一拳:“借個屁!當時孩子有病,你幫了我,這次你落難了,我幫你也是理所應當。”他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并不舒服:你不多不少正好借五千塊,不等于往回要債嘛,當初你可說是給我的!
寶子去南方打拼了幾年,一點點發達了,在那里娶妻生子。他逢年過節回來看看,栓柱卻顯得生分了很多,兩人慢慢疏遠了。
一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天寶子聽說栓柱的兒子要結婚了,他一時心血來潮,便回村去參加婚禮。栓柱對此感到非常意外,他心里的疙瘩早隨著時間的流逝解開了,兩人又坐熱炕頭喝上了。
栓柱感慨道:“想當年,我剛挖個古董,兒子就病了,要是留到現在,那瓶子估計能值幾百萬塊!和你一比,我就是受窮的命呀!”
寶子哈哈一笑,從身后拖過一個包來:“老弟,大侄兒結婚我也沒啥送的!就幫你圓個夢吧。”
栓柱看到寶子手中的東西,眼睛頓時瞪得溜圓:“啊?這個瓶子你沒賣呀!”
寶子苦笑著道:“你以為古董是蘿卜白菜呢,站在街上一吆喝就能賣出去?咱這小地方,別說是個青花瓶,就是給你個秦始皇的玉璽,你都找不到買主。”
栓柱傻眼了:“那你當初從哪兒弄的錢呀?”
寶子拍了拍栓柱,說:“當初怕你有壓力就沒說,我把自己的房子賣了,女朋友因為這個分了手。”
栓柱愣住了,忽然跳到地上“撲通”跪下,抬手抽了自己好幾個耳光:“寶哥,老弟就是個牲口!虧你為我傾家蕩產,我還嫌棄你瓶子賣賤了,跟你擺了半輩子臉!”
寶子連忙把他弄了起來:“說這個干啥,要不是當初我去了南方,哪有現在這番事業!”
兩人哭一陣笑一陣,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光。栓柱把老婆孩子都喊到跟前,挨個給恩人敬酒。寶子很快就醉了,栓柱伺候著他睡下,然后把老婆孩子喊到外間。
栓柱嚴肅地說:“兒子,你去打聽打聽哪兒有鑒寶的,找正規的渠道把瓶子賣了,無論賣多少錢,都必須給你大爺,你欠他一條命!”
兒子點頭道:“不用那么麻煩,網上就有通過視頻給古董鑒定的專家。”說著,他用手機連線上了一位專家。專家詳細觀察了瓶子,最后說:“的確是道光年間的玩意兒。”
一家人頓時松了口氣,栓柱在旁邊插嘴問道:“您給估估能值多少錢?”
專家伸出了兩根手指:“賣好了能值這個數。”
“二百萬?!”栓柱驚叫道。
專家撇著嘴說道:“我說的是兩萬,別以為是古董就值錢!你看它底下這款識,書寫字跡很潦草,說明是民窯出的,道光年間的民窯瓷器可不值錢。這玩意兒退回去三十年,能賣上千塊錢就不錯了!”
栓柱聽完,眼圈都紅了,指著屋里道:“咱這是欠了我哥天大的恩情呀!兒子,你寶大爺才是你親爹呀!”兒子點了點頭,老婆卻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擰了一下。栓柱咧著嘴求饒:“老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想歪了……”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