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腳下

錢巖

1.我想報答您

天府花園位于風景秀麗的鳳凰湖畔，是江城有名的高檔小區。這天，一個叫鄧云鵬的年輕人前來應聘門崗一職。物業的劉經理不由眼睛一亮：這鄧云鵬個子高高，眼睛大大，長得那是一表人才。這樣帥氣陽光的小伙，看著就讓人舒服，雖說他剛從鄉下進城，而且自稱只有初中學歷，但劉經理覺得這都不是問題，當即錄用了鄧云鵬。

經過簡單培訓，鄧云鵬便上崗了，劉經理說：“小鄧啊，你要知道，我們天府花園是高檔小區，里面住的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物。你的崗位就是小區的臉面，很重要。所以，每天在規定的時間里，你必須筆挺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微笑地迎送進出小區的每一位業主。記住，一定要精神抖擻，讓業主們舒心滿意！”說著，劉經理嘆了口氣：“現在一個初中生，上哪兒找得到好工作？要不是看你長得帥，農村孩子本分，我也不會要你的。我提醒你，有時間一定要多看書多學習，最好還要會說幾句外語。我們小區，有時也會來外國人的！還有，看到有業主需要幫忙，就要主動迎上去！要機靈！”

鄧云鵬忙笑著點頭，他原以為干門崗是個簡單輕松的活呢，沒想到還挺復雜！事已如此，只能先干著，他得掙錢吃飯。他站在崗臺上，雙腿微叉，手背身后，挺胸收腹，面帶微笑，時間一長，還真有點難受。好在只有早上七點至九點，中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晚上四點至六點必須站在崗臺上，其余時間可以到門衛室休息。

天府花園實行人車分流，很多業主都是通過地下車庫進出小區的，真正從大門進出的人并不多。車庫的出入口和大門這兒都有保安負責出入登記，鄧云鵬覺得自己的門崗工作很無聊，只是個擺設。但他還是很熱情，看到有業主經過，他總是打起精神向人家問好，時間長了，大家都認識了這個熱情的帥小伙，有個姓羅的老板還經常停下腳步，和鄧云鵬聊聊天呢。

這天，鄧云鵬看見一個保潔阿姨，幾乎是跪在那兒吃力地擦洗著一個窨井蓋，擦了很久之后，想起身卻一下起不來。鄧云鵬忙奔下崗臺，把她扶起來。保潔阿姨連聲說“謝謝”。鄧云鵬疑惑地問：“阿姨，這窨井蓋犯得著跪著擦洗嗎？掃一下不就得了？”保潔阿姨笑著說：“咱這是高檔小區，要求高著呢，窨井蓋也要保證一塵不染！唉，沒辦法，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呢！”

一來二往，鄧云鵬就和保潔阿姨熟悉了。阿姨姓丁，是個熱心人。她有個女兒叫小雪，在念初中，中午小雪在學校吃食堂，丁姨就自己帶飯來吃。

丁姨見鄧云鵬中午天天吃泡面，就說：“小鄧呀，常吃泡面對身體不好。這樣吧，明天我從家里也給你捎一份飯，雖然不是大魚大肉，但肯定營養衛生?！?/p>

鄧云鵬笑道：“我也知道常吃泡面不好，但省錢省事，我還沒領到工資呢！丁姨您要是給我捎飯，那我就按十五元一份外賣的價錢付你，只是要等我領到工資才能……”

“拉倒吧，還十五元一份的價錢！”沒等鄧云鵬把話說完，丁姨就笑著打斷他，“告訴你，小伙子，丁姨是窮人家，一頓飯吃不到十五元。不要你錢，你肯定過意不去，這樣吧，你每天把買泡面的五元錢給我就得了。你放心，丁姨買菜很會還價，廚藝又高，五元的飯菜肯定做得比外賣十五元的都好！”

果然，丁姨做的飯菜非常可口，是媽媽的味道。看鄧云鵬吃得香，丁姨也很高興。鄧云鵬知道，這一份飯菜成本或許都不止五元，還有心血和工夫呢！鄧云鵬想，他得報答好心的丁姨。

丁姨的女兒小雪今年上初三。說起女兒，丁姨那是一臉的幸福。女兒聰明懂事，念書很自覺。丁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女兒中考能考出好成績，進入重點高中?？膳畠旱挠⒄Z不夠好，丁姨總擔心這一門課會拖后腿。

鄧云鵬聽了這話，頓時眼睛一亮。第二天，他特意問丁姨：“丁姨，您說您女兒英語不好，那為什么不請老師給她補課呀？想考重點高中，有一門課跛腿可不行?！?h3>2.好多沒想到

丁姨嘆息道：“我是想找老師給她補課，可小雪說她自己能夠趕上來。唉，我知道女兒其實是舍不得我花錢。她爸早就不在了，我又身體不好，不會掙錢。你不知道，現在老師的補課費可貴了……”

鄧云鵬笑道：“丁姨，如果小雪英語不好，我可以輔導她，幫她提高英語成績……”

丁姨聽了，可樂壞了：“小鄧，你不是在說笑話吧？你要幫我女兒輔導英語？你、你認得全英語的二十六個字母嗎？”

鄧云鵬尷尬地看了看四周，小聲對丁姨說：“丁姨，實話跟您說吧，我是個大學生，英語過六級的！”說完他掏出特意帶來的畢業證書，遞給了丁姨：“不信您看看，這事我只告訴您，不要跟別人說?！?/p>

“你真的是大學生？”丁姨疑惑地接過鄧云鵬遞來的證書，打開一看，真的是，這下倒讓她目瞪口呆了。

原來，鄧云鵬剛從江城學院畢業，由于學校名氣不夠，他很難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痛定思痛，鄧云鵬決定考研，為自己的將來爭取一個更好的舞臺。但現在，他必須先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邊工作邊學習。正好看到天府花園物業要招聘一個門崗，鄧云鵬估計這工作應該不勞神費力，自己也只是做幾個月，于是就來應聘了。他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大學生，于是撒謊說只有初中學歷。

鄧云鵬說他愿意每個星期抽個晚上，去丁姨家義務幫小雪輔導英語。這可把丁姨高興壞了，有大學生輔導女兒英語，那女兒將來考重點高中，肯定有把握了！

丁姨住的地方是原來企業的宿舍區，雜亂擁擠且破落。鄧云鵬跟著丁姨，一路小心地來到了她家門口。丁姨邊敲門邊興奮地喊：“小雪，媽媽給你請的英語老師來了！”

小雪打開了門，對鄧云鵬只是禮貌地笑了笑，那眼神明顯有些不屑。鄧云鵬心里暗樂：這小雪，還挺傲氣的嘛。的確，媽媽給她請來個門崗當家教，不信任很正常。丁姨的家是二室一廳的結構，裝修雖然是很多年前的老舊樣式，但整齊干凈，看著讓人舒服。

丁姨在廚房里忙著準備晚餐，鄧云鵬開始給小雪輔導。沒多長時間，小雪就只剩下佩服了，她感慨道：“小鄧老師，想不到你英語口語這么標準流暢。你的發音真是好聽，更重要的是你講課講得明白，讓我很容易聽懂?！?/p>

鄧云鵬笑道：“這下你不會認為我是個水貨了吧？告訴你，我的英語成績一直都很好，高中時我參加過我們市里的中學生英語演講比賽，獲過一等獎呢！”

小雪不無遺憾地說：“小鄧老師，你這么優秀，怎么就考了個江城學院？這學校可不咋的??！”

“唉……”鄧云鵬長嘆一聲，“說起來都是淚??！我偏科，數學成績不好……這不，我現在在努力，準備考研！我們一起加油，你也要爭取考入重點高中！”

“耶！”小雪興奮地比畫出一個勝利的手勢，“我要考重點高中，進軍985！”

丁姨燒了好幾個菜，熱情地留鄧云鵬吃飯。聽小雪說小鄧老師英語教得好，她一聽就懂，丁姨興奮得手舞足蹈。她一邊不停地給鄧云鵬夾菜，一邊開玩笑說她家老祖墳得力，讓小雪遇著貴人了。

能得到丁姨母女倆的肯定，鄧云鵬高興極了。他回家時，小雪熱情地把他送到路口，還說：“小鄧老師，非常感謝你免費幫我輔導英語。我問你，我能不能再喊一個同學來我家旁聽你上課？”

鄧云鵬說：“可以呀，只要你和你媽媽不反對就行了，你那同學基礎是不是和你差不多？”

小雪狡黠地一笑：“你放心，我這同學，你教起來無須一點心理負擔，到時你就知道了。小鄧老師，那就這么定了，我們下次見?！闭f完，她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一個星期后，鄧云鵬再次來到小雪家，發現小雪和一個男生早早地在門口迎著。鄧云鵬看到那個男生，幾乎和他同時驚叫起來：“怎么是你！”

3.找我算啥賬

鄧云鵬沒想到，小雪叫來旁聽他上課的男同學竟然是他房東的兒子——調皮搗蛋的唐豆豆！

江城學院位于城郊，唐豆豆家就在學校附近。唐豆豆父母在自家院子里偷偷違建了一排屋子，隔成一個個小間，對外出租。因為價錢便宜，鄧云鵬也租了一間。

小雪知道了緣故，笑著以命令的口氣對唐豆豆說：“唐豆豆，回去跟你爸媽說，從現在開始，就把小鄧老師的房租給免了！”唐豆豆聽了不屑道：“那房租才幾個錢呀！不如我給小鄧老師的補課費，每次再加一百塊就是了?！?/p>

鄧云鵬這下明白了：這小雪，喊來同學旁聽，原來是要想幫我掙一份補課費呢。鄧云鵬笑了：“唐豆豆，我是義務給小雪輔導的，你要是想學，我也可以義務給你輔導。小雪說要收你補課費，還沒經過我同意呢。這樣吧，你先做些題，讓我看看你的英語基礎怎么樣?！闭f著，他就從包里掏出一份準備好的測試題。

唐豆豆見鄧云鵬真拿出試卷，嚇得忙擺手：“你別！我要是做了，你看后會哭的。小鄧老師，你就負責給小雪輔導，我在邊上旁聽就行啦。不要在乎我有沒有聽懂，小雪懂了就行了。補課錢我會一分不少給你的，我家不差錢。”說著他把嘴巴湊到鄧云鵬耳邊，眼睛斜瞄著小雪，悄悄地說：“我喜歡的是和小雪單獨坐在一起聽課的感覺，其他，無所謂?！?/p>

噢，這下鄧云鵬明白了，可又不知說什么好。鄧云鵬發現這唐豆豆對英語幾乎是一竅不通，講課時根本不聽，當然他也聽不懂，不是在發呆，就是盯著小雪傻樂。鄧云鵬心里暗暗苦笑：這小傻瓜，為了討好小雪，竟答應她花錢來補習英語，你家錢再多，也不能這么打水漂?。〗Y束的時候，鄧云鵬對唐豆豆說：“唐豆豆，你的英語基礎太弱了，跟小雪在一起學，你什么也學不了！這樣吧，下次你就不要來了，反正我租住在你家，你要是想學，隨時去找我，我也免費教你?！闭f完他向小雪擠擠眼。

小雪很聰明，馬上附和道：“唐豆豆，小鄧老師說得對，都是我的錯，不該喊你來旁聽我的課，聽不懂不說，還浪費錢和時間。這樣吧，以后你就在家跟小鄧老師學，從簡單的ABC開始。唐豆豆，你好福氣啊，這么好的老師就在身邊。不過我提醒你，小鄧老師說是免費教你，你可不能裝孬不蝕本，最少得讓你爸媽免了小鄧老師的房租?！?/p>

“唉……”唐豆豆趴在桌子上長嘆一聲，顯得好失望，“這就是說我不能來和你一起學習了？可我一個人在家，只想著打游戲、玩手機，哪里還想學這什么英語！”唐豆豆又把嘴湊到鄧云鵬耳邊，咬牙切齒道：“小鄧老師，你有錢不賺真是傻！我這就回去讓我爸媽給你加房租！”

鄧云鵬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丁姨，注意一下小雪是不是有早戀的問題，誰知丁姨早就知道這件事。丁姨感慨道：“現在這些小孩子，你說他們不懂吧，他們什么都懂。這唐豆豆，喜歡我家小雪不是一天兩天了，是小雪自己告訴我的。小雪心氣高，看不上他。這次小雪喊唐豆豆來旁聽你上課，是想讓你掙一份補課費。小雪有這想法，我也不好阻止。好在你勸下唐豆豆讓他不要來了，要不我還真擔心他會影響小雪學習呢！”丁姨這么一說，鄧云鵬放心多了。

這天晚上，唐豆豆突然推開鄧云鵬的屋門，溜了進來。鄧云鵬見了，笑道：“唐豆豆，你想通了？找我來學英語啦？”

“不是，我找你補英語，那不明擺著花錢買罪受，你以為我傻呀！”唐豆豆嬉皮笑臉道，“小鄧老師，我是來求你幫忙的，這個忙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比登天還難！就是，你能不能幫我把這情書翻譯成英語？我會付你報酬的。”說完他遞上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滿了字……

鄧云鵬接過一看，頓時哭笑不得：“你這是寫給小雪的？唐豆豆，我不是打擊你，你真是不自量力呀！小雪成績那么好，怎么可能會答應做你女朋友？”

鄧云鵬一頭霧水：“什么？羅老板干嗎要考察我？我怎么可能成為這房子的真正主人？”

原來，這羅老板有個女兒，當年羅老板只顧著忙生意，妻子難產沒能及時送醫院，結果女兒生下來腦子受損，反應比較遲鈍。羅老板很愛自己的女兒，也很內疚。現在女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要為女兒尋個能托付終身的男人。這男人不求有多大財富、多少文化，但一定要誠信善良、有耐心、有擔當。門崗那崗位就是他特意設立的，便于他考察選拔未來女婿。他不住這里，也沒到國外探親，這大房子是他準備送給女兒女婿的婚房。

鄧云鵬做夢也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劉經理站起來笑著說：“明天，羅老板在同慶樓舉行家宴，讓我把你領去跟他家人見見面。小子，你要好好抓住機會，努力表現，千萬不能讓羅老板改了主意。人家羅老板可是身家過億啊，我們物業公司只是他眾多公司中的一個。你要是真成了他的乘龍快婿，那以后你就是我的領導了！這是羅老板女兒的照片，你看看吧。人雖然遲鈍點，但還是挺漂亮的，配你那是綽綽有余。”

劉經理走后，鄧云鵬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沒有劉經理說的中大獎的感覺，反而很心酸，覺得自己像是中了圈套的獵物。手中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甜，鄧云鵬看著看著，眼睛濕潤了，不知怎的，女孩模糊成了葛菲菲的模樣。

明天羅老板的家宴他不能去，他不能欺騙自己，也不能欺騙羅老板和劉經理，現在該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于是，鄧云鵬坐了下來，給羅老板和劉經理寫下一封告別信，壓上鑰匙，然后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他知道這屋子里肯定有攝像頭，有人可以看到他。臨走前，鄧云鵬特意去和小鳥說再見，誰知這小鳥竟開口說話了：“加油！加油！” 鄧云鵬一下子淚流滿面……

鄧云鵬拖著行李箱來到鳳凰湖邊，找了一個椅子坐下，開始思考下一步路他要往哪里走。就在這時，他的微信有提示音，有人要加他微信好友。他忙點開一看：小鄧老師，您好！我是葛菲菲。

葛菲菲！鄧云鵬興奮地跳了起來，原來她換了手機號！他忙通過申請：“葛菲菲，你現在在哪里？這些天可把我急壞了。小雪他們很想念你，唐豆豆都后悔了，現在開始學好了！”

葛菲菲發來一張笑臉，接著是一張照片：這是大山里的一所學校，操場上，葛菲菲領著一群孩子在歡快地跳著唱著，身后是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

“這就是我的舞臺，我在舞臺中央！”葛菲菲又說。

鄧云鵬被這幅照片深深打動了，他情不自禁地回復：“葛菲菲，請問，你的舞臺還需要一個男主角嗎？”

消息發出去后，鄧云鵬才覺得自己有點冒失，但他不想撤回，只是把手機緊緊地捂在懷中，幸福地閉上眼：圖片中的葛菲菲和孩子們一下子就飛奔到了他的眼前……

（發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