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醫

范春葉

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村子離鎮上遠，突然得個急病，等不及農用三輪蹦■到醫院，人就在半道兒嗚呼哀哉了。為此，各村總得有個救急的醫生。當然了，村里的醫生你也不能指望他能有多高的醫術，急病了有個求助就成。

俺們村原來有一個醫生，不管啥病，他總是拿給你幾片藥，好與不好，他總說，先吃吃看，要是病情不見好，再趕緊去鎮上醫院。

就是這樣的醫生，村里也沒能留下來，最終還是到大城市發展去了。

這也怨不得人家，人往高處走嘛！

隨后不久，老支書在村喇叭上喊，喂喂，大家伙兒注意，剛從部隊轉業下來的一位軍醫，志愿到咱們村鍛煉來啦！他住在村西張順溜那間空藥店，也算辦個臨時小診所，人家可有軍醫資格證，以后大家有個頭疼腦熱就來找他！

因為是從部隊轉業下來的軍醫，村里的人見了面也就稱他為軍醫。

俺媽從外面回來，就跟俺爸絮叨這事，說轉業下來的軍醫是個小伙子，醫生還是老醫生好，我看再有病得趕緊去醫院。

誰知俺媽的話音剛落地，娟子爸就急火火地闖進俺家，海子家的，快去看看吧，你兒子出事兒啦！

俺爸鞋都沒顧得上穿，躥了出去。俺提溜著俺爸的鞋，跟俺媽緊跟在后頭。

村口道邊上，俺哥被一大圈人圍著，正坐在那兒哭嚎。村里有人家蓋房剩的鋼筋散落在道邊，穿著露腳趾拖鞋的俺哥，在路邊踢石子玩，一不小心踢到了鋼筋頭上，一只腳的大拇趾和食趾扎進了鋼筋。鋼筋頭把俺哥的腳背頂得老高，從腳骨頭縫里往上翹翹，沒人敢動。

大家手足無措時，軍醫趕來。

軍醫手握大號鐵鉗，告訴俺爸媽，按住孩子的腳。鐵鉗鉗住鋼筋，嘎嘣一聲，丈米長的鋼筋斷成個棒槌，懸在俺哥的腳縫骨里。

軍醫抱起俺哥直奔小診所。

到了小診所，俺就在門外候著，只在門口聽著俺哥在里面一聲又一聲地嚎叫。聲音平靜下來后，俺進去看，奇了，俺哥腳骨縫里剩的那半截鋼筋沒了。

軍醫擦了下額上的汗，對俺爸媽說，就怕鋼筋的鐵銹在傷口里面感染……

之后，軍醫每天都來俺們家查看俺哥腳的傷情，幾日后，沒見傷口化膿鼓包，個把月后，俺哥的腳大好，只是留下個疤。

軍醫不用藥也能治病，別人能不能咱不知道，軍醫能。上秋的時候，家家戶戶摘蘋果，樹梢的蘋果夠不著，就得踩梯子。一不留神，俺爸一個趔趄從梯子上掉下來了，地上的俺爸躺在那兒不能動了。俺媽急火火地繞著滿山溝子呼喊軍醫。軍醫此時也在山上幫人摘蘋果，他空著兩手來到俺爸跟前，一手按著俺爸的胸，一手伸到俺爸腰背后，咔嚓一下，說，起來吧，是骨頭錯位了。

剛才還齜牙咧嘴不敢動彈的爸，果真就站起來了。

軍醫太年輕，做事兒應付。這話，是娟子媽說的。原來，他們家準備去賣蘋果，農用三輪車突然發動不起來，娟子爸就在車頭突突發動，讓娟子媽在三輪后斗那兒推，三下兩下，車突然發動，娟子媽被車斗一晃，腰不聽使喚了。

趕緊找軍醫。

軍醫在娟子媽的腰上摸了摸，說，腰筋傷了，把家里門板卸下來，起碼得連躺三天！

這躺門板就能把病治好了？這不是應付嘛！娟子爸卸門板的時候，娟子媽就在那兒哎喲哎喲嘟囔。村里一個稍懂一點中醫的老人說，這軍醫確實有水平，肝主筋，木屬肝，要治腰筋的毛病，還真就得躺木門板。

可眼下正是上秋農忙時節，哪個農村人躺得住？娟子媽躺了小半天，感覺腰舒適了一些，認為不打緊了，就爬起來繼續忙農活。直到二十天后蘋果摘凈賣完，娟子爸帶娟子媽去鎮上醫院一檢查，說是腰間盤突出。這病，不好治。

這時，娟子媽再去找軍醫，已經找不著了。村里的幾個屁孩子趁大人們忙著摘蘋果顧不上他們，到西溝水庫玩。一個孩子下去沒上來，另外幾個哭喊著遇到了軍醫。軍醫一個猛子扎進去，就再也沒上來。

老支書把此事上報鄉里，希望給軍醫評個烈士。一番調查，人們傻了，據說軍醫是省城一位富商的兒子。

是與不是，沒見著有人前來相認。最終，軍醫的墳冢在俺們村落了根，雖是無名冢，卻常有人去看看。

特約編輯? 袁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