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抗戰老兵李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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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老兵李劍鋒
采訪新四軍老戰士,留存珍貴的抗戰史料,是我們新四軍歷史研究會4師分會的重要任務之一。在征得江蘇省軍區干休所和李老本人的同意,我們采訪組一行3人趕赴南京采訪新四軍老戰士李劍鋒。
一見面,李老就非常熱情地站起來和我們握手,連連說:“歡迎,歡迎?!彪m然李老已經九十有五,但精神很好,個子不高,微胖,腿腳麻利,嗓門響亮,中氣十足。
李老原是北京軍區28軍副政委,1984年離休,住南京江北某干休所。這干休所不是建筑公司承建,而是28軍工兵連花了三年時間,肩扛手抬造起來的,不論是外表還是內部質量,自然比專業建筑公司建造要差了很多,但是對這些經歷過生死的老兵們來說,他們已經非常滿意了。采訪進行了整整一天,我們記取了許多珍貴的材料。下面選取李老在解放戰爭初期負傷療傷的一段經歷,記敘革命戰士如何面對生死考驗和軍民魚水深情。以下是李老的回憶。
我出生于1926年,1941年15歲那年參加革命,在新四軍4師12旅34團任組織股干事。日本投降后整編為華中解放軍第9縱隊77團。
日本投降后,國內和平維持了不到一年,1946年6月下旬,蔣介石在做好充分準備后,徹底撕毀了停戰協定,發動了全國規模的內戰。
為打擊國民黨軍隊的氣焰,我第三野戰軍第9縱隊于1946年8月7日晚發動泗縣戰役。這一戰9縱77團損失大半,3營9連原本有120人,戰后僅剩18人,連級干部全部犧牲,僅有一個排長、一個班長和機槍手及一些戰士活了下來。我臨危受命,被任命為9連指導員,上級把偵通連連長李長勝調9連任連長。李長勝是一個機靈鬼,非常會打仗。從機關到戰斗連隊,我心情雖然緊張,但更多的是激情,直面戰場,直面死亡,真正的軍人生活開始了。
1947年4月,為了擺脫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我軍來回機動“跳大圈”,尋找殲敵的機會。我們從泗縣、靈璧以北向睢寧方向轉移,經一夜行軍,于10日拂曉前到達睢寧東南方,營部駐扎閘塘村,我9連向東南方向防御。9點多鐘敵人發動第一次進攻被打下去,敵人又發動進攻,直打到黃昏后才停止。連長李長勝說:“注意敵人偷襲,有情況你就帶連部人員去2排陣地。”當晚9點,敵人果然向我連3排陣地偷襲,連部也遭敵火力封鎖。我帶著連部人員向2排陣地轉移。正走著只聽敵陣地“嗵”一聲響,我剛叫“防炮”,“轟”的一聲炮彈爆炸了,我頭“嗡嗡”作響,渾身像火燒一樣,就失去了知覺。
慢慢有了知覺,我咬咬嘴唇有痛感,沒死,摸摸腿腳還在,只是粘糊糊的。文化教員羅政的嘴“噗噗”向外噴血,衛生員顧繼榮、通信員李永欽也都負傷了。我們相扶著跑到營包扎所,營包扎所已經轉移了。我們趕緊向團部包扎所跑去,又是二三里路,剛跑到那里就看見他們也正準備轉移。我一看到醫護人員還在,就覺得有救了,兩腿一軟再也站不起來了。醫生和護士看見我們,趕忙卸下東西給我們包扎。我左腳內側踝骨粉碎性骨折,碎骨外露,并多處有傷。文化教員是炮彈片橫穿嘴巴,牙齒全被打掉了;衛生員胸部被彈片打進半截,一半露在外面;通信員的兩條大腿被彈片橫著貫通。我們傷得都很重,一只腳已經踩進鬼門關了。午飯后,他們用擔架把我們抬到成子湖邊,送到小船上,試圖穿過成子湖送往洪澤湖后方醫院治療。
行至高嘴外的明水塘,岸上槍聲密集。正在憂慮之際,從半城方向駛來一只小船,船夫告訴我們說:“高嘴的后方醫院兩天前遭到敵人襲擊,醫護人員和傷員都被敵人擄走了,現在岸上住著敵人,你們不能去那里,趕快走吧?!甭牭竭@情況,我們也無可奈何,最后決定:到淮泗縣草嘴外口找到船幫,再去找后方寄留組,那邊情況怎樣也不清楚,反正洪澤湖是我們的家鄉,到哪都一樣。
到了傍晚,在蘆葦叢中找到了船幫,見到后方寄留組的劉玉章和曹英同志,他們把我安排在劉老爹家的小船上。
劉老爹一家四口就以這條小船為家,并靠這條小船養家糊口。我躺在中間主艙不能動彈,他們一家人的行動就非常困難了,從船頭走到船尾要從我身上跨過去才行。我站不起來,整天躺著,處處需要別人照顧。沒有醫藥治療,傷口開始化膿,劉大媽和大姐就用艾草煮水給我洗;沒有繃帶,就用鹽水煮舊蚊帳包扎傷口;失血多需要補充鹽分,鹽用完了,就把腌魚的鹵水放在鍋里煮,去掉上面的臟沫再用來煮魚,而煮藕只能用清水了。鹽成了我們急需的生活品,也是我們傷員治傷療傷的必需品。為了買鹽,劉老爹上岸差點被國民黨軍抓住丟了性命。
醫療條件太差又缺乏營養,抵抗力差,傷口不斷感染,化膿生蛆,我就用手往外挑,傷口由腳向上潰爛。為了生命安全,在湖區巡察的醫生建議我截肢。別說軍人,一個普通人被截了肢也就廢了一半,今后怎么打仗,回家怎么撫養老母親?思想負擔非常沉重。
就在這時,上級衛生部門派來了醫務部蔣主任為我們傷員動手術。手術安排在洪澤湖明水塘一艘稍大的船上進行,躺在搖搖晃晃的船頭上,既危險又緊張。危險的是搖搖晃晃難下刀,緊張的是一刀不準就要命。我昏迷了48小時才醒過來。這次手術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給我留下了健全的肢體,我才會有今天。我感謝劉老爹一家為我的辛苦付出,感謝蔣主任的高超醫術。
手術后我被安置在簡草溝我軍洪澤湖大隊2連的船上養傷。自此離開了親人般的劉老爹一家。
在簡草溝以養為主,治療為輔,這里生活條件稍好,但依然艱苦。首先是缺糧,經常吃藕,煮藕段吃是家常飯,雞頭籽磨面做餅吃,算是改善生活。湖水煮湖魚,少油無鹽,青菜奇缺,就從蘆葦叢中挖野芹菜吃,也是無油無鹽清水煮。天熱了沒有單衣,就把棉衣拆開,去了棉花,把里和面再拆開當單衣。帽子破了,就撕掉帽頭戴上,后方養傷也無法講究軍容風紀。
在湖里生活與天斗、與水斗,還要與蚊子斗。湖里的蚊子又多又大,每天下午四五點鐘以后,蚊子成群結隊,漫天飛舞,黑壓壓的一大片,像沉重的黑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到了晚上,為了驅蚊,不得不點起一堆一堆的爛草,因為爛草潮濕易起煙,用煙熏跑蚊子。順著煙的方向蚊子跑了,但人也被煙熏得受不了,隨著風向的不斷變換要不斷地調整自己的位置。集體活動時拿一把茅草,不停地上下左右揮舞,從頭上打到腳下,不能停,一停渾身上下就粘滿了蛟子,大家把這稱之為“跳蛟子舞”。晚上睡覺把被里被面撐開,兩頭用紗布堵上做蛟帳,雖然熱得難以入睡,但總比被蛟子咬死強。
隨著病情的好轉,我要回部隊投入新的戰斗了。最讓我掛念的是劉老爹一家,不知他們現在怎么樣了,軍民魚水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