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先生

馬衛

民國時期，鄉村被稱作先生的只兩種人，一是老師，二是醫生。鳥先生當然不姓鳥，而是因為他是醫生，特善于用鳥治病。

鳥能治病？當然能。比如鶴“益氣力補虛乏祛風益肺”;雁治“中風麻痹”;鴛鴦治各種“瘺瘡疥癬”等等。偏偏那時的農村，長瘡的多，各種毒瘡，剿殺不滅，根除不盡。現在想來，肯定和那個時代衛生條件差有關。不醫，痛，甚至喪命。醫，進不起醫院，只能請江湖游醫。余成萬就是黑水凼一帶最著名的江湖游醫，因為善于用鳥來治瘡，才得了個尊稱：鳥先生。

鳥呢？鳥醫生自己網，也偶爾有人網了送上門，低價收購，養于家中。他醫病，不講價，也不收高價，一升米。

一升是多少？各地不一樣，黑水凼的一升米，合8斤8兩8錢。鳥醫生絕不多收一兩，也不少收一兩，無論是富家人家來求醫，還是窮家小戶來治病。

黑水凼有一個小富人家，姓楊，主人叫楊正聲，年約50，近日肚中常痛，如同蟲子在咬，且胸前長小紅瘡，難受。

楊正聲上門求醫，鳥醫生說：此病不難，只需要水鴨子30只，燉清喝湯，就能好。

水鴨子就是鳧，比鴨子小，常生活于湖泊，偏偏黑水凼是自流灌溉區，既沒堰塘，更無湖泊，哪有水鴨子呢？何況，季節已是深冬。

鳥醫生家沒有水鴨子，叫楊正聲自己去打或網。

楊正聲的兒子楊少華，對鳥醫生十分生氣，認為他是見死不救，故意刁難。難道除了水鴨子能治這病，就沒有其它藥？楊少華上分州，這個有3000人口的大集鎮，鎮上有藥鋪，也有坐堂醫生。他一問，醫生說，這病鴛鴦肉也能治。

楊家買得一對鴛鴦，按醫囑將其肉用酒浸泡，再烤熱，敷在瘡上。不醫還好，這一醫，3天后，楊正聲死了。

楊正聲出殯時，鳥醫生上門吊孝，楊少華黑臉相迎，責問：醫者仁心，你為啥不好好醫我父親？

鳥醫生：我沒有藥如何醫？叫你們去打野鴨子呵。

楊少華：這個天哪有野鴨子，你不是故意為難嗎？我問了街上藥鋪的坐堂醫生，他說可用鴛鴦代替。

鳥醫生捶胸跺腳：完了完了，事情就壞在這鴛鴦身上。

接著他慢慢講，楊正聲得的病不嚴重，他是胃內有小蟲，毒性從皮膚滲出，屬于慢性病，暫時不醫，沒得關系，開春野鴨子出來，吃了一定好。鴛鴦肉，本身有小毒，和瘡口接觸，毒性滲進皮膚，再入心臟，和原先體內的毒匯合，于是毒性大發，不死人才怪。

楊少華“呯”的一聲，跪在鳥醫生面前：我錯了，是我害死了爹！鳥醫生，我跟你學醫行不？

鳥醫生看了看楊少華，點頭同意。

1949年冬天，胡宗南的隊伍潰敗川西，有個歪嘴連長，逃到黑水凼時又累又餓，偏偏他得了大肚子病，軍醫早死了，他不得不求本地醫生。

大肚子病，就是大腹鼓脹，像女人懷胎。

鳥醫生被幾個爛兵抓來給歪嘴連長治病。鳥醫生叫歪嘴連長脫了上衣，他用手撫摸其大腹后說：此病不難，水老鴉一只即可藥到病除。

水老鴨就是鸕鶿。

歪嘴連長問：你有這鳥？

鳥醫生：沒有！

歪嘴連長：沒有你還說？這不是消譴老子！

說完一巴掌，把鳥醫生打得差點摔倒。

鳥醫生：用鴨子也行。

歪嘴連長哈哈大笑，鴨子還不好找，命令下去，搶來幾只燉食。

賀龍帶領的18兵團，跟著胡宗南的潰兵攆，歪嘴連長才吃了兩頓鴨子，不得不繼續西逃。可是，他才逃到崇慶縣和汶川縣交界的老棚溝，突然從馬上掉下死了。

他哪里知道呵，他上了鳥醫生的當。原來，水鴨子真能治大腹鼓脹，鴨子肉呢？嫩鴨有毒，那年代哪有老鴨？因為過了多次兵，老鴨早被吃光了。嫩鴨的毒，和歪嘴連長腹內的毒中和后，成了巨毒，他不死才怪。

后來，鳥醫生老老實實當農民，不再行醫。但對天空飛過的鳥，總多望幾眼。徒弟楊少華進了鄉衛生院，成了本地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