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鋒(國防大學軍事管理學院)
2020 年8 月10 日,美國天軍發布“太空拱頂石文件”《太空力量》條令。該條令是天軍打造其軍事理論的第一份文件,也是統一天軍思想、指導天軍全面建設的理論基礎。條令構建了全新的理論體系,高度關注太空認知維及發生于該維度的太空威懾行動。條令并不十分完善。天軍在成立不久就推出這一條令,最重要的目的是塑造軍種身份,以爭取與陸海空軍平等的地位。
條令除了前言、引言、介紹和致謝、參考文獻外,主體內容包括五章。
第一章太空域。主要包括真空、極端溫度、帶電粒子、高能輻射、極高速度、太空視界等太空物理特性;太空系統的天基段、地面段、天地鏈路三部分構成;太空作戰物理維、網絡維、認知維的內涵;太陽風、空間碎片等。
第二章國家太空力量。主要包括外交力、信息力、軍事力、經濟力等四種國家力量工具;這些工具與國家太空力量的關系;軍事航天、情報界航天、民用航天、商業航天之間的統一行動等。
第三章軍事太空力量。主要包括戰爭的概念、內涵、本質;從七項聯合職能審視現代戰爭的特點;脅迫的分類及作用;太空戰;軍事太空力量的價值;從物理維、網絡維、認知維剖析軍事太空力量的作用;電磁頻譜與三個維度太空力量的關系等。
第四章太空力量運用。主要包括維護行動自由、提升聯合殺傷力和效能、提供獨立選項等3 項基本職責;太空安全、戰斗力投射、空間機動和后勤、信息機動、太空域感知等5 種核心能力;太空力量指揮控制的概念、意義、要求及任務式指揮等。
第五章軍事太空部隊。主要包括人才培養與專業發展;太空作戰的戰斗文化,對太空作戰的技術理解,及二者間“藝術與科學”的融合;軌道戰、太空電磁戰、太空戰斗管理、太空進入與保障、軍事情報、工程與采辦、網絡作戰等7 種太空力量專業門類;從廣度、深度和背景三個方面理解太空戰的藝術;軍事太空部隊的領導;戰備;任務執行對領導與部隊的要求;敏捷、創新和勇敢等三項特質等。
條令構建的全新理論體系的核心是3 項基本職責、5 種核心能力和7 種太空力量專業門類。3 項基本職責回答了“為什么太空力量對于繁榮和安全至關重要”。5 種核心能力回答了“如何運用軍事太空力量”。7 種太空力量專業門類回答了“需要誰,他們將運用哪些技能”。這三部分內容分別從太空力量的意義、太空力量的作用、需要什么樣的人力資源等方面,闡釋了新成立的天軍最重要的理論問題,共同搭建起全新理論體系邏輯嚴密的主體框架。此外,條令引入的3 個維度和4 種國家力量工具,作為成熟的基礎理論和分析方法,為主體框架提供了基礎性支撐。
條令在繼承現有各類文件基礎上,為新的理論體系充實了豐富的內容。條令中的3 項基本職責直接來源于2019 年2 月19 日發布的“航天政策4 號令”(SPD-4)《建立美國天軍》。2018 年版“美軍聯合出版物3-14”(JP3-14)《太空作戰》10 項“太空作戰及相關能力”的內涵被全部納入條令5 種核心能力。與JP3-14 相比,本條令有了不少的發展:一是擴展了作戰之外的內容,如第一種核心能力“太空安全”論述的是與情報界航天、民用航天、商業航天和多國伙伴之間的合作與協調,體現出天軍對多部門/多國間合作的重視;二是部分內容有了新表述,如第二種核心能力“戰斗力投射”舍棄了多年來JP3-14 使用的進攻性空間控制、防御性空間控制以及美國空軍后來使用的“反太空”等術語,改為防御性作戰和進攻性作戰,但實質內涵并未改變;三是部分內容的內涵有了延伸,如定義寬泛的第五種核心能力“太空域感知”大幅增加了認知維的內容。
條令引入太空認知維,體現了天軍對該維度的高度重視。JP3-14 將太空作戰的對象界定為物理維中的武器系統、網絡維中的節點與鏈路等。各版JP3-14 均未論及認知維。但在本條令中,認知維的地位甚至超過了物理維和網絡維。條令將航天器這一物理維中的典型目標與認知維做了對比,認為“太空作戰的對手從來就不是航天器或其他無生命系統。太空作戰瞄準的是對手的大腦,力圖削弱他們的抵抗能力和意志”,并認為“如果無法影響到敵人的感知或決策,那么就算使對手航天器失效,也只能產生有限的軍事價值”。條令之所以如此重視太空認知維,除了“遠程操作的普及提升了太空域認知維的重要性”以外,更重要的是給條令中太空威懾思想做好充分的理論鋪墊,因為太空威懾正屬于對抗雙方在認知維的較量。因此,“明確承認太空域的認知維,凸顯了軍事太空力量也是一種脅迫力量”。
條令把威懾作為太空力量的首要作用,“我們的主要目標是通過威懾來保衛美國的利益,必要時再使用武力”。這與美國在2020 年6 月發布的《國防太空戰略》的精神是一致的。而在JP3-14 中,雖然提及威懾,但并未專門展開論述,其重要性并不突出。
條令之所以大幅提升威懾的地位作用,直接目的是為了實現第三項基本職責“提供獨立選項”,即“獨立實現戰略效果”。但新生的天軍面臨的問題是,與成立之前相比,其主要能力并未發生質變,依然是為地表力量提供太空信息支援。由于國際環境的約束以及技術發展水平的限制,地對天、天對天、天對地等各種更能“吸引眼球”的軟、硬打擊樣式均未發展成熟或遠未成熟,天軍唯一能做文章的地方便是威懾。
但是,條令大幅提升威懾的地位作用也存在一些可商榷之處。按照美國天軍的實力水平,要想“獨立實現戰略效果”,尤其是針對一個并不弱小的對手,成功的可能性比較低。可以認為,“提供獨立選項”的目標設置有些偏高。為此,條令采用了一些論述技巧來拔高威懾的地位作用。首先是“偷梁換柱”,條令指出“基于對手確信將遭受無法承受的反擊,太空行動能夠威懾對手的侵犯……”。在這一結論性的陳述中,條令將美軍陸海空天電多域力量所形成的整體威懾能力,悄悄替換成了“太空行動”的威懾能力,有意抬高了天軍而弱化了其他軍兵種的作用。實際上,在當前國際戰略競爭格局中,除了核威懾,其他各種常規力量均很難通過單獨的威懾來實現戰略目標。其次是“生拉硬拽”,條令認為全球到達、全球視角“使部隊能夠在遠離美國的更大范圍內,向太空域及其他域,以最小的作戰足跡投射效果……這種能力對潛在對手是一種強大威懾”。實際上,全球到達、全球視角依然屬于太空信息支援,其作用更多地是通過其他軍事力量傳導或轉化為威懾能力。條令中幾處類似的地方,論證從太空能力到戰略威懾目標實現的鏈條都比較長,梳理過程顯得牽強附會。
作為自1947 年以來唯一新成立的、人員數量和經費盤子都遠少于“姐妹軍種”的新軍種,美國天軍在獲得獨立地位后,急欲實現與陸海空軍的平等,這也是各種類型組織機構天然的沖動。條令中“與陸上力量、海上力量、空中力量和網絡力量相提并論”“與陸地、海洋、空中和網絡空間等各域沒有區別”“與其他域軍事力量同等重要”“不只是陸上力量、海上力量、空中力量和網絡力量的附屬品”等話語,字里行間透露出美國天軍對身份平等的迫切需求。為此,天軍急切地想擺脫過去的支援角色,轉變為受援的、主戰的角色。正如《國防太空戰略》所說:“國防部正快速將其太空觀念從支援功能向作戰領域轉變……”。為實現這一轉變,最關鍵的方法和必須的途徑是建立新的身份。身份可以理解為一個軍種的各種理論、概念、條令、價值觀、歷史等在他人頭腦中形成的整體認知和總體印象。進一步說,條令所要塑造的身份就是與其他軍種的平等地位與形象。
從行文看,條令對天軍的目標、身份和文化都十分重視,三者也緊密關聯。條令闡述了敏捷、創新和勇敢等三項特質,但并未將文化及三項特質置于較高地位。可能的原因是天軍對三項特質的提法尚有保留;更重要的原因是,文化的塑造是一項長期的工程,而樹立天軍的新形象、取得與陸海空軍同等的地位是天軍當前的亟需。另外,天軍的目標(即3 項基本職責)也是為了塑造身份。因此,條令中天軍的目標和文化均服務于身份,塑造天軍的身份是條令唯一的最高目標。
條令是一份指導美國天軍全面建設的綜合性文件,而非單純的作戰條令。條令涵蓋了空間物理、國際政治、軍事思想、作戰理論、人才建設等諸多方面,其涉及面之廣,從文末引用的“開普勒和克勞塞維茨,麥克斯韋和孫子,戈達德、科貝特和馬漢,以及牛頓和利德爾·哈特”等諸多科學家、軍事家、歷史學家中可見一斑。條令要求天軍必須“將太空戰的科學和藝術內化為自身的一部分”,力圖實現科學、藝術與戰斗文化的無縫融合,其立意之宏大與目標之高遠,體現了條令作為“拱頂石文件”的格局。
正如蘭德公司《獨立太空——為太空創建一個軍種》報告指出的:“塑造身份能夠將一個組織與其他組織區別開來,為組織成員提供愿景,并為組織爭取外部支持”,“為組織成員提供愿景”是條令對“軍內”的意義,“為組織爭取外部支持”是條令對“軍外”的意義。天軍希望通過塑造身份來獲得更多的外部支持,主要是美國國會和廣大民眾的支持,進而確立與陸海空軍的平等地位。但在針對“國外”方面,與美國其他的太空政策文件不同,條令表現得比較收斂,攻擊性話語不多,也沒有提及中國和俄羅斯,這是近年來比較少見的。
條令在結構上顯得有些混亂。作為理論主體框架的3 項基本職責、5 種核心能力和7 種太空力量專業門類,內容分屬兩章,標題層級高低不一,導致主體不突出,部分內容在重要性上被淹沒、稀釋。第三章、第五章均有部分內容論述戰爭理論,顯得分散凌亂。條令在內容上顯得有些堆砌。如條令花了不少篇幅來陳述任務式指揮,略顯臃腫。第三章末尾的“電磁頻譜”空間在層級上顯得多余和突兀,且與太空力量的網絡維在內涵上有些模糊交叉。第五章更像是一個“大雜燴”。條令之所以還存在這些不足,或許可以用天軍作戰部長雷蒙德上將的話來解釋:條令是一項“草根工作”,是由軍銜從上校到技術軍士不等的約20 名基層軍官編寫的,這些人自己聚到一起起草了這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