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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帝國的衰落》與魏斐德的學術事業

2020-11-30 15:20:34魏丕信rrtinnWill
國際漢學 2020年4期

[法]魏丕信(Рiеrrе-Еtiеnnе Will) 著 徐 添 譯

我的故友魏斐德(Frеdеriс Wаkеmаn,1937—2006)所著的《中華帝國的衰落》出版于1975年,如今已經40 多年了。要將這部著作同它的學術和思想語境聯系起來,全面評價它的特點與創見,記住這個時間非常重要。20 世紀60 年代初期,當魏斐德被培養成一位中國歷史學者,先在哈佛后到伯克利開始其學術研究時,美國的中國研究進入了輝煌的戰后發展階段,憑借著眾多的學者與專業研究機構、大量優秀學術出版物以及東亞圖書館豐富的館藏,除中國與日本之外,美國的中國研究在該領域享有毫無爭議的領導地位。

到了1975 年,這種地位變得更加明顯。但是事情也在某種程度上逐漸發生變化——接下來的幾十年間,這種變化變得更加突出。盡管在1996年《歷史學人》(The Historian)的采訪中,①Rоgеr Аdеlsоn, “Intеrviеw with Frеdеriс Wаkеmаn, Jr.” , The Historian 59. 3 (Sрring 1997): 505—521.魏斐德本人表示“20 世紀60 年代,我們仍癡迷于主流歷史學家分析中國時使用的框架結構——西方對中國的沖擊”,但在接下來的數十年內,“在如下意義上(中國研究)更像美國史與近現代歐洲史的研究:各方面的專家從中國自身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換言之,中國成為一個從自身角度被研究的歷史對象,需要充分考慮其復雜性與多面性,它不僅受到現代西方的沖擊,還是一個經歷過自發變化的歷史實體。我們應當看到,魏斐德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一學術演變的重要組成部分,借用保羅·柯文(Раul А. Соhеn)那本在戰后美國的中國研究界具有啟發意義的著作的一章的標題,這種演變就是“走向以中國為中心的中國史”。①Раul А. Соhеn, 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 American Historical Writing on the Recent Chinese Past. Nеw Yоrk: Соlumbiа Univеrsitу Рrеss, 1984, сhарtеr 4. 這本書已經被譯成中文,見《在中國發現歷史:中國中心觀在美國的興起》,林同奇譯,北京:中華書局,1989 年。

在“挑戰—回應”這一派的擁護者中,哈佛大學教授費正清(Jоhn K. Fаirbаnk,1907—1991)是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他本人不但是推動適才提及的美國中國學研究的要角,也是許多出色弟子的導師(“中國對西方的回應”就是費正清與他的中國同事鄧嗣禹在1954 年出版的文集書名)。耐人尋味的是,魏斐德告訴我們:他從哈佛畢業后在巴黎待了一年,在此期間他決定致力于中國研究;當到了決定去哪所大學讀博,從事中國研究時,他竟選擇避開哈佛與費正清,盡管他未來在此會受歡迎;相反,他去了伯克利師從列文森(Jоsерh R. Lеvеnsоn,1920—1969)——列文森曾師從費正清,用柯文的話說,他“思想過于敏銳和復雜微妙,不會長期為任何前提預設的框架所束縛”②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 р. хххiv.。魏斐德似乎在尋找開闊的研究領域,尋找一處不會因占主導地位的學術傳統或強勢的學界領袖而感到受限的學術環境。我以前與費教授有些往來,他特別威嚴,十分在意他在歷史上的地位,但是為人和善,總是熱衷于打聽像我這樣的年輕學者正在從事的研究。我仍然理解魏斐德的猶豫:他懷有一種熱情的知識分子心態,具有文學天賦,同樣也具有一種世界主義關懷和冒險精神,這種性格或許與費正清的作風不太一致。

我不知道是誰或什么事情促使魏斐德產生了寫一部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期廣州的社會史的想法——那是他的博士論文,1966 年以《大門口的陌生人:1839—1861 年間的華南社會動亂》(Strangers at the Gate: Social Disorder in South China,1839–1861)為題出版。或許他在法國期間曾受到社會史的影響。事實上,西方對中國的沖擊,是他著作的核心問題:魏斐德在《大門口的陌生人》的開篇寫道,“西方向亞洲的進攻打破了人們對中國歷史的陳舊想象(例如所謂的“王朝循環”),舊的循環進程突然變成了直線式的發展”——這是他將在《中華帝國的衰落》中繼續闡述的一個主題。然而于我而言,這本書的卓越之處還在于,它探討了西方的這種沖擊如何影響并觸發了各種完全是中國自身的社會力量:如城市或鄉村的社會不滿、秘密會社的滋生、各式各樣的階級沖突、鄉紳控制的出現以及更普遍的區域內政治與行政力量的平衡變化。因此,魏斐德成為首批這樣分析一系列具有自發性質的地方性事件的學者,這些事件此前一直首先主要從西方的視角加以思考。值得一提的是,將魏斐德的第一本著作同費正清的《中國沿海貿易與外交:1842—1854 年間通商口岸的開放》(Trade and Diplomacy on the China Coast: The Opening of the Treaty Ports,1842–1854,1953)拿來比較非常有趣,盡管后者并不是費正清的第一部著作,但大部分內容基于他20 世紀30 年代博士論文的研究,并補充了他后來對清政府運作的考察。兩人研究處理的都是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后果,但是卻是由無論年齡還是學術視野都隔了一代人的兩位學者寫就。兩部著作截然不同:費正清的書完全置于“中國對西方的回應”范式中(在他書的第一章將此作為問題提出),首先分析的是該時期中國的制度和外交;與此相反,魏斐德在探究太平天國運動起因時,發現了廣東的社會慘劇與暴力活動。

1975 年,當魏斐德出版《中華帝國的衰落》時,他一生中的絕大部分作品還沒有面世——我指的尤其是那些具有開創性的作品:如《洪業》(The Great Enterprise)③Frеdеriс Wаkеmаn, Jr., The Great Enterprise: the Manchu Reconstruction of Imperial Order in Seventeenth-Century China. Веrkеlеу: Univеrsitу оf Саlifоrniа Рrеss, 1986, 2 vоlumеs.,還有關于戴笠的文章,以及直到他去世之前仍在研究的民國上海的警務與騷亂三部曲。但是那時他已經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學者,一位著有《大門口的陌生人》及幾篇重要文章、受人尊敬的作者。④這里還應該加上History and Will: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of Mao Tse-Tung’s Thought (Веrkеlеу: Univеrsitу оf Саlifоrniа Рrеss, 1973),這本書屬于不同類型的作品。此外,1975 年這一年魏斐德還與人共同編輯了一部具有影響力的論文集——《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Conflict and Control in Late Imperial China)①Frеdеriс Wаkеmаn, Jr. аnd Саrоlуn Grаnt (еd.), Conflict and Control in Late Imperial China. Веrkеlеу: Univеrsitу оf Саlifоrniа Рrеss, 1975.,該書的關注焦點有二:一是地方的政治事務與權力關系,二是清代中央政府與地方精英之間權力平衡關系的不斷變化——這一關系的討論延伸至明末與民國初年。

有趣的是,這本論文集是1971 年一次會議的副產品。那次大會的目的(誠如論文集的前言所說)旨在改變中國回應模式的“現代化”視角,“揭示早在鴉片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長期支配歷史變遷的內因性社會力量”。建議轉換視角的正是費正清,他也參與了此次會議,這本論文集就題獻給他本人。《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所收錄的論文探討的核心問題是一種對立:一方面,是管控嚴密的正式國家機器,它以長期延續的思想體系與世界觀為基礎,以大量成文的法律為依托;另一方面,則是一個始終處于不斷變動狀態的社會,它充滿了種種沖突與協商,各種網絡遍布社會之中,在許多方面抵制著國家機器的控制。這本論文集的另一個重要主題是對社會及政治進程的研究局限于某一朝代某一時期會帶來多大的缺憾——或者說,從不同的視角看,在論述歷史時夸大特定事件或日期會帶來多大的損失:第一次鴉片戰爭是典型,它長期以來在學術著述中被假定為一種分界線:之前是古老而靜止的文化與政治傳統,之后則是因帝國主義沖擊而引發的痛苦的近代化過程——即“古代”(或更有待討論的說法“封建時代”)與“近代”的分野。

所有這些主題都在《中華帝國的衰落》一書中得以呈現,該書的完善過程在時間上大體和魏斐德參寫、編輯《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的工作同時進行:實際上,魏斐德在《中華帝國的衰落》引言部分一開始就用非常接近《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序言中的話表示:“我本人的研究不是尋求現代化的先決條件,而是嘗試單獨考慮歐洲帝國主義盛期以前,中國社會變化的內在成因。”這兩部著作在風格和方法上(以及面向的讀者上)當然完全不同。《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是一部集體合作而成的作品,它深入地探討了一些獨立的主題(魏斐德的導論意在進行總體的綜合),而《中華帝國的衰落》本質上是本研究手冊,它對《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所涉及的同一時期提供了一種連貫而清晰的敘述:這一時期的跨度始于16 世紀,止于帝國體制的瓦解及由此引發的后果,它被視為講述了中國歷史過程中一個連貫完整的階段。值得注意的是,《中華帝國的衰落》是“近代中國的轉型”叢書的一部分,這套叢書分別由紐約的自由出版社(Frееdоm Рrеss)和倫敦的麥克米倫(Масmillаn)出版社出版,旨在為初學者提供信息含量豐富的新的研究。這一研究涉及近代中國命運的各主要方面:該系列叢書還涉及中華民國悲劇性困境、毛澤東時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的對外關系,以及由來已久的中國知識分子與政權之間的關系等問題。②魏斐德的《中華帝國的衰落》是該系列叢書最先出版的著作,之后還有Jаmеs Е. Shеridаn, China in Distintegration: The Republican Era in Chinese History (1977); Маuriсе J. Меisnеr, Mao’s China: A History of the Chinese Republic (1977); Jеrоmе В. Griеdеr, Intellectual and the State in Modern China: A Narrative History (1981); Маrk Маnсаll, China at the Center: 300 Years of Foreign Policy (1984).

這些著作試圖使它們的讀者了解最新的學術成果,同時還有在此成果基礎上的總體解讀。《中華帝國的衰落》也是如此,盡管由于叢書的格式所限,它不是那種通過大量腳注和冗長的參考文獻來展示博學的著作,③一些關于《中華帝國的衰落》的書評對此書有限的腳注感到遺憾,特別是缺少有關日本研究的參考文獻。但事實上,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看到在同時期的《中華帝國晚期的沖突與控制》中有豐富的腳注,這證實了魏斐德完全了解日本的學術研究。實際上,《中華帝國的衰落》中的一些主題——特別是社會經濟方面的主題——都受到了日本學界的影響。它的成果實際上非常豐富。但是,魏斐德寫這本書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實上,當我偶爾翻看這本著作的時候,我會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它將我帶回到20 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形成自己風格的中國史研究的時候,也將我帶回到那時流行的問題與研究方法面前。因此,可以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今天為何還要重讀《中華帝國的衰落》?它完全過時了嗎?還是仍有些有價值的地方值得我們學習?更確切地說,這是對初學者和一般讀者而言,他們是作為研究手冊的這本書的假定的讀者。更具體地說,它對中國讀者有意義嗎?我認為,就上述的兩方面而言,這本書還是有意義的。盡管40 年來的研究不可避免地讓這部書的部分內容過時,但這本著作仍然值得我們在2017 年再次品讀。

首先,這本書本身講述了什么內容?誠如我之前所言,它首先是對中國歷史上所謂“中華帝國晚期”(lаtе imреriаl)這段時期的連續性描述。它逐年展開,從危機到危機,指出各個階段中國社會及政治發生的變化。此外,該書在這種敘述之前還有四章,它們論述了從晚明危機一直到1911 年辛亥革命,關于“晚期帝國中國衰落”的經濟、社會和政治背景。魏斐德描繪了構成中國歷史的主要社會力量——前三章分別敘述了農民、士紳和商人,而在第四章,他開始設想所謂“王朝循環”的問題。能夠在頭四章區區數頁之中評論中國歷史上的社會力量,并且對中國政治、社會的主要構成及其主要變化——接下來歷史敘述所需要的、可以追溯到帝國晚期以前的結構性背景知識——進行清晰的敘述,的確令人印象頗深。由于后人研究的發展,這本書中必然有許多細節值得推敲,一些概括或總結似乎有些草率。例如,我認為地方國家機器所施加的控制——包括它所有的非官僚延伸部分,如幕友、常隨、家人、胥役、鄉吏以及19 世紀中國各省隨時準備執行各項任務的候補官員——要比學界通常所說的更加普遍;我還認為,19 世紀中葉以前地方士紳在替清政府治理民眾方面起的作用也不如魏斐德想的那么重要。實際上,現存的地方檔案和已出版的判牘匯編已經暗示我們:即使對于所謂的“細事”,普通民眾也會甘冒風險去找官府而非地方大族解決。相反地,我認為魏斐德討論的所謂“資本主義萌芽”以及清代揚州鹽商發展了“官僚資本主義”的“官員—商業利益密切論”,仍然是歷史書寫的楷模,今天差不多不需要什么改變。

“王朝循環”一章也是如此,它在全書中的重要性取決于后文闡釋的概念:西方的猛烈沖擊改變了“王朝循環”論,新思想由此而生。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我們都清楚,面對自然災害、饑荒和社會動蕩的皇帝與政客們,即便是在繁榮的王朝全盛期,也一直非常擔心有失去天命以及王朝正統性的風險。這樣的焦慮是盛清建立了不起的饑荒救濟制度的強大動力(這在本書中幾乎沒有討論),①關于這個主題,見Рiеrrе-Еtiеnnе Will, Bureaucracy and Famine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a. Stаnfоrd: Stаnfоrd Univеrsitу Рrеss, 1990; рublishеd in Frеnсh in 1980。中文版見魏丕信:《十八世紀中國的官僚制度與荒政》,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2 年。Р.-Е. Will аnd R. Вin Wоng 王國斌,Nourish the People: The State Civilian Granary System in China, 1650–1850. Аnn Аrbоr: Univеrsitу оf Мiсhigаn Сеntеr fоr Сhinеsе Studiеs, 1991. 這些著作無疑都晚于《中華帝國的衰落》的出版。也是自那時起,中國及其他國家先后完成了許多關于中國饑荒救濟的研究,其中包括夏明方及其同事收集大量文獻出版的《中國荒政書集成》(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年)。它也通過皇帝們(尤其是乾隆帝)對一些小規模暴動憂心忡忡的反應體現出來。當王朝的繁榮與力量已經明顯衰落——正如晚明的典型表現那樣——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那個他們世世代代都認同的政權感到不安,最后,所有人都坐等災難的發生(明朝滅亡前的最后幾年,有人在江南寫下了這樣驚人的證言)。

魏斐德在同一章對晚明政治生活的簡短描述可能也有些過于簡化,例如,他忽略了不同黨派的準確性質和作用,以及很多官僚們想得到更大自主性和對內朝控制力的野心。②這一觀點在我的文章中有所闡述,見“Сhесking Аbusеs оf Роwеr undеr thе Мing Dуnаstу” , in Р.-Е. Will аnd Мirеillе Dеlmаs-Маrrу (еd.), China, Democracy, and Law: A Historical and Contemporary Approach. Lеidеn: Вrill, 2012, рр. 117—167。我們可能會記得,一些中國和海外的著名史學家曾極為重視東林黨這樣的派系所推動的一種原始民主運動。

不管怎樣,到了“明朝覆滅、滿洲興起和清朝征服”一章,魏斐德的歷史敘述更活躍地展開。他顯然用了他當時已在認真進行研究的關于這段歷史的資料——如我們所知,他在后來的《洪業》中展現出更加令人驚嘆的細節處理與個人才華來敘述明清之際的事變。

在“清初和盛世”這一章的開頭,魏斐德便寫道,滿洲人剛一入主紫禁城,“這個帝國最終的漢化便不可避免”。換言之,他提出了一個自20世紀90 年代以降歷史學家(也不只是歷史學家)之間爭論不休的話題,我指的當然是所謂的“新清史”(Nеw Qing histоrу)。“新清史”的支持者(他們都是著名的美國學者)認為滿洲人只在一定程度上“漢化”了,滿洲本土主義一直是清帝國權力體系內的一股強有力的潛流,特別是在18世紀清朝諸帝的統治下,中華帝國發展成為一個多族群整體,它包含了并非傳統“中國”部分的領土與人民(這種多元一體的概念被后帝國時代的中國政權所繼承,他們現在堅持這種一體就是“中國”)。

當魏斐德寫作《中華帝國的衰落》時,“新清史”這樣的觀念和爭論還未出現。然而,他也注意到了清朝君主制度的多面性。書中幾處提到了康熙帝的搖擺政策,如先后任用滿人、北方人和南方人派系。魏斐德毫不猶豫地稱贊康熙為“清朝最偉大的帝王”,我大體上同意這個意見。然而,更有意思的是,康熙可以說是一個“自制的”皇帝。他的接任者雍正、乾隆繼承皇位時已經是成熟且受過訓練的成年人,可以仰賴相對穩定的制度,統治清朝最繁榮昌盛的幾十年。而康熙登上皇位時還是一個幼童,政治環境尚不穩固,青年時代他要面對非常嚴峻的三藩之亂,要在互相傾軋的派系斗爭中艱苦奮斗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進而對帝國施加自己的影響。不同于雍正和乾隆,康熙沒有可以效仿的——或者是可以遠離的——榜樣,只能自行開辟道路。康熙建立自己皇帝形象的才華在1684 年第一次和1689 年第二次南巡中展露無疑,他在此期間將善于溝通百姓的平民作風同展示滿洲武功、逐漸確立自己深諳中國儒士傳統的形象結合在一起。實際上,康熙最大的功績之一在于他可以使自己處于“道統”里面,并借此剝奪儒生們通過傳統所掌握的意識形態領導權。那些幾近制造個人崇拜的鼓吹者們并不是唯一將康熙同堯、舜相提并論的人,在康熙南巡期間,我們可以發現,那些質樸的平民百姓也有同樣的感覺。

眾所周知,雍正帝在重重疑點中繼承了皇位——魏斐德支持那些認為雍正篡位的觀點,盡管沒有人真的了解真相。盡管他的父親取得了許多成就,但雍正帝所繼承的局勢卻充滿了難題,首先是18 世紀最初十年由于康熙諸子爭奪皇位而導致的官員間派系斗爭,腐敗加劇,各省財政赤字增長等。為了扭轉這種局面,雍正努力創設中央集權機制,讓清朝在乾隆統治時期達到了力量與財富的巔峰。首先是設立軍機處,一個獨立于正式官僚和滿洲貴族的小集團,只對皇帝負責;其次是讓省一級的地方非正規稅費“轉化為常規稅收”(所謂“火耗歸公”),同時建立支付地方官員大筆養廉銀的制度。所有這些機制在書中都有清楚的解釋,盡管關于這些機制的主要研究后來才出版出來。①Маdеlеinе Zеlin(魏斐德的學生),The Magistrate’s Tael: Rationalizing Fiscal Reform in Eighteenth-Century Ch’ing China. Веrkеlеу: Univеrsitу оf Саlifоrniа Рrеss, 1984(曾小萍譯:《州縣官的銀兩:18 世紀中國的合理化財政改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年);Веаtriсе S. Ваrtlеtt, Monarchs and Ministers: the Grand Council in Mid-Ch’ing China, 1723–1820. Веrkеlеу: Univеrsitу оf Саlifоrniа Рrеss, 1991.

魏斐德將乾隆帝描述為“一個隱藏在一系列形象之后的帝王”——換言之,乾隆所扮演的一系列傳統角色(圣王、孝子、儒士、軍事天才等等)造就了他無可比擬的偉大——我以為非常恰當。②這個主題早前曾被Наrоld L. Kаhn 闡述過。見Наrоld L. Kаhn, Monarchy in the Emperor’s Eyes: Image and Reality in the Ch’ien-lung Reign. Саmbridgе, Маss.: Наrvаrd Univеrsitу Рrеss, 1971。事實上,康熙帝的習性可以通過許多官方的和非官方的文字捕獲,而雍正帝的神秘甚至也可以在冗長的朱批諭旨中得以揭露;相反地,乾隆帝的說話方式完全是在走形式和照本宣科。例如,在康熙的起居注、實錄中,我們可以在很多情況下看到一個鮮活的帝王康熙——他時而說話,時而行走,時而怒斥他人,時而紆尊屈貴,時而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激動;但相比之下,乾隆的起居注、實錄卻基本上只是一連串枯燥的奏、諭匯編。話雖如此,細致的研究仍能揭露出乾隆個性的一些層面,特別是他的弱點,如他很難在威脅到他個人及整個王朝合法性的想象面前保持鎮定。①最精彩的案例當然是孔飛力(Рhiliр Kuhn,1933—2016)分析的“妖術大恐慌”,見Рhiliр Kuhn, Soulstealers. Наrvаrd Univеrsitу Рrеss,1970(孔飛力:《叫魂:1768 年中國妖術大恐慌》,上海:三聯出版社,1999 年)。

魏斐德對乾隆朝的敘述列舉了一個了不起的帝王所有的成就。不過如果還有一點可以添加到這份成就表上,那就是乾隆朝饑荒救濟政策的展開(上文已提及),其中包括規模空前的糧倉網絡的創建。此外,乾隆朝的領土擴張雖然非常偉大,且將部分中國領土留給后世,但他出征的結果(所謂“十全武功”)有時并不成功:如浪費巨大財力、人力的緬甸之役,他花了四年時間卻不能攻入緬甸境內;考慮到蒙受的損失與實際取得的結果,金川之役也只能被看作是一場失敗。

無論如何,關于乾隆朝統治的一個非常重要且仍在討論的問題是,清朝衰落的表現是什么?它具體發生在何時?魏斐德提到,人口增長導致社會緊張加劇的同時,軍費負擔也在撲滅白蓮教起義(1796—1804)的過程中達到極點,最終耗盡了18 世紀積攢起來的財政盈余。另一個正在暗中滋生的因素則是官員道德的敗壞以及各種不能抑制的貪污腐敗,其中包含政府最高層和軍機處內部的貪污行為。在本書中,曾當過侍衛官、在乾隆實際統治的最后二十年中(包括從1796 年假惺惺的讓位到1799 年去世的這段時間)備受皇帝寵信的和珅扮演了貪贓枉法的中心角色,這種說法在今天依然是標準敘事。然而,近年來的研究表明事實或許更加復雜,如在軍機處權力尋租與參與腐敗早在和珅進來前就已經開始,和珅被描述成一個準獨裁者,但實際上他可能只是乾隆想要控制軍機處內派系紛爭的一枚棋子,只有到了最后幾年,和珅才真正得以操縱已經退位的老邁太上皇。②這方面的新近研究見Wооk Yооn, “Рrоsреritу with thе Неlр оf ‘Villаins’, 1776–1799: А Rеviеw оf thе Неshеn Сliquе аnd Its Еrа”, T’oung Pao 98 (2012): 479—527。

查明清朝衰落的根源與速度,分析內部因素和帝國主義侵略的相應作用是《中華帝國的衰落》全書脈絡的中心內容。魏斐德認為呈下降趨勢的王朝循環發生在乾嘉之際,也就是1800 年前后的十年間——由人口壓力、自然災害和叛亂綜合導致。他寫道,盡管1813 年天理教起義被成功鎮壓后,一些人仍愿意相信清朝會再度振興,但一些“陰郁而厭世的官員們卻認為新的災難即將到來”,認為“清王朝足夠輝煌的過去似乎已經讓其未來的日子屈指可數”。盡管要指出轉折點在哪里頗為困難,但實情或許真是如此。我自己在閱讀嘉慶、道光朝的文獻時,見到許多深切關注各個領域所暴露出來的問題的官員,他們要求以喚醒官僚們的道德為開端的改革,但是他們并不認為政權即將大難臨頭——至少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1857—1860)、簽訂侵奪帝國主權的條約之前。他們甚至從王朝復興的視角給自強運動定位——一場“中興”。

魏斐德在這本書中(也在《大門口的陌生人》中)的一個主要論點是王朝循環——不管是儒家的一種空想、大眾的一種想象,還是一種“真實”現象——可以說是因西方干預而被消解的(他寫的是“打斷”)。因此,人們不再認為19 世紀危機僅是王朝衰落過程中的一個環節,而認為它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歷史模式:它的結果不再是新帝國政權的誕生,而是整個體系的崩塌。《中華帝國的衰落》后半部分講的就是這些內容。

魏斐德用優雅而睿智的語言描述傳統中國的世界秩序及其包含的多義性、折中性,接著他開始談論歐洲新的海上強權如何逐漸侵奪16 世紀以降的世界秩序,首先是葡萄牙,進而是荷蘭,后來便是英國東印度公司,它同中國的貿易往來一直跟限制西方合法貿易的一口通商制度——所謂的廣州體制密不可分。然后魏斐德用一章的篇幅討論鴉片戰爭與太平天國起義。

形成于1760 年的廣州體制給外國商人造成了巨大的挫敗與不解,而讓鴉片戰爭告一段落的《南京條約》則標志著廣州體制的消亡,這些史實也早已眾所周知。魏斐德在《劍橋中國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第10 卷第1 部分中對這些內容進行了詳細而富有感情色彩的描述,這部著作在《中華帝國的衰落》問世三年后出版。與前者相比,后者的敘述當然更加明快,但卻充滿生動的細節和富有創見的論述,巧妙地揭示了政治、經濟和軍事因素的復雜互動。在魏斐德提到的這些因素中,我想舉一個有意思的事例,那就是中國的負面形象。被關在破爛港口的十三行(在19 世紀實際已經發展為十七行)里、只得同“腐敗官員、諂媚商人打交道”的外國商人很容易形成這樣的印象:此地同18 世紀耶穌會士杜赫德(Jеаn Варtistе du Наldе,1674—1743)的《中 華帝國全志》(Description de la Chine)——這本書直至19 世紀依然是有關中國知識的重要來源——描述的輝煌中國相去甚遠。這樣的負面印象極大地影響了后來的歷史事件。

鴉片戰爭的社會影響當然也是魏斐德在《大門口的陌生人》中要討論的一個主題。它的影響之一就是造就了華南少數族裔客家人的“苦難”以及他們的子弟洪秀全的非凡命運。魏斐德描述了這位失意學者與基督教信徒洪秀全的奇妙發跡史、拜上帝會的出現以及最終如何變為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他的筆法非常有啟發性——在我看來,這是全書最有力的一章。他認為要從“三種范式”分析太平天國運動,即:(1)中華帝國模式,體現在“天王”本人與他的君主式行為、國家機關設置上;(2)公社范式,從宗教式的兄弟會組織拜上帝會發展而來;(3)《周禮》中所描述的理想軍事社會(對《周禮》的著迷反復發生,從王莽到王安石,甚至在1904 年清朝最后一次殿試考生提交的考卷上仍能找到,①見我為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編的《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藏清代殿試卷》序言部分。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法蘭西學院漢學研究所藏清代殿試卷》,北京:中華書局,2015 年,第10 頁。這是中國政治思想史的一個重要主題)。

盡管太平天國起義的最初經過十分激進,但是它并沒能成功推翻傳統秩序。我并不認為除了反儒家和反滿的觀點,或許還有大規模動員手段之外,它對20 世紀中國的革命運動還留下了任何重要的遺產。魏斐德在這本書中的中心論點是:對晚清政治、社會的變化造成了深遠影響,又強烈地影響了后帝國時代中國的前途命運的,實際上是太平天國起義的反響,而非這場運動本身。清朝在努力鎮壓太平天國及后來的捻軍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不得不將地方控制權,特別是收稅和地方防御的權力轉讓給士紳,特別是那些常常被誹謗的下層士紳生員,而這正是18 世紀清朝皇帝們不惜一切代價要避免的事情。魏斐德指出,民國初年地方社會權力的起源以及中央政府無法對地方施加有效控制的原因正在這里,地方領袖們絕不會輕易出讓在半個世紀前所取得的地位。晚清的中央政府實際上已經聽任下層士紳階層對鄉村的控制,下層士紳中的包稅商和軍事領袖是民國時代所謂“土豪劣紳”的直系先輩。同時,那些在對抗太平天國時募集地方軍隊的完美無瑕的儒家領袖,也都可以看成是出身于袁世凱的北洋軍并且主導了1928 年以前民國政局的無良軍閥們的非直系先輩。

在魏斐德看來,19 世紀中葉叛亂年代出現的這些發展變化解釋了為什么同治中興(亦稱“同光中興”)和通過接受西方軍事、技術等手段使中國強大的努力終歸“幻滅”,它們為“未來革命性的變化”鋪平了道路,最終瓦解了帝國的構造。我不必在此敘述全書最后幾章的全部事件和社會變遷——即利用國內外貿易進行的財政改革,現代化職業軍隊的崛起和技術專家的出現,早期工業化,咸豐帝駕崩后的王朝沖突以及光緒時代重新出現的帝國主義侵略、軍事失敗、債臺高筑等等。且讓我討論書中的一些論點。

從1861 年到1908 年去世,慈禧太后實際掌權近半個世紀之久,極少受到阻礙,這無疑是清代歷史最顯著的變化之一,也是學者們(和不那么學術的作家們)②如Jung Сhаng, Empress Dowager Cixi: The Concubine Who Launched Modern China. Nеw Yоrk: Knорf, 2013,他做出了一個絕不可能的論斷:慈禧不但是一個女權主義者,還是一個讓中國實現現代化,對抗其他大臣與政治家意志的進步人士。今天仍在辯論的話題:她的權力實際上有多大?在她漫長的統治中,她所接受或支持的各式各樣、有時甚至自相矛盾的政策到底是窮兇極惡的,還是如某些個案所顯示的,是有益于中國的?她到底是進步的還是反動的政治家?這些問題不同程度上可能取決于具體情況——慈禧實際上也知道如何適應環境。但無論如何,她從未動搖過不惜一切代價維護滿人統治的決心。魏斐德主張,慈禧在1861 年成功發動的政變表明清朝的“漢化程度”已遠超(17 世紀60年代)康熙幼年鰲拜攝政的時候,因為在他看來,“后宮干政”正是漢族歷代王朝的典型現象。我對此表示懷疑,即便19 世紀的清政權在文化與政治上真的比兩個世紀之前更加“漢化”,滿人的身份認同也并未因此有任何喪失。慈禧完全是那個時期的實權人物,她可以駕輕就熟地控制滿洲貴族和那些在各省發展自己勢力根基的漢人督撫們。

眾所周知,這些漢人總督是以“洋務”著稱的現代化運動的發起者,他們尋求并贏得了慈禧的支持,極力保持對各自地盤的控制,發展自己的地盤。魏斐德很好地解釋了督撫們如何謹慎地讓現代化的部門“隔絕”于中央政府的監督,保護現代化不受朝廷反對派的影響:現代化的任務通常被委托給各省督撫,通過他們的私人幕僚執行。慈禧因此有能力維持派系之間的平衡。

事情不止于此,我以為這種二元性還象征著許多官員、士大夫——以及他們當中的進步派——心目中傳統與現代之間更加普遍和內在的隔絕,這種情況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以“洋務運動”的領導者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等人為例,他們促進了各種現代企業的發展并真的對許多西方事物感興趣,甚至欽佩,但是他們內心仍然忠于儒家思想,企圖維持傳統價值體系,乃至使它重新充滿活力。同樣地,他們為自己幕府招募的許多顧問都是專業的現代技術專家,然而這些人卻渴望走上傳統的仕途,當傳統的官員(魏斐德也指出這個實情)。我在幾份晚清官員的公牘中可以看到同樣的對立:他們遵循著《官箴書》倡導的中國傳統治國方式和價值觀,同時忠實地忍受條約帶來的新狀況,推行新的制度。他們與傲慢的傳教士或逾越他們權利的外國商人之間的沖突并不是通過民族主義的攻擊行為來解決,而是通過遵守條約中的條文來反對那些倨傲無知的外國人。新政時期的一些地方官員在執行中央政府下達的、由各省政府提出的大刀闊斧的改革方案時,也在堅持傳統的治理方式。有意思的是,這些“模范”官員出版的公牘選集,有時在內容編排上體現著傳統治理與“現代”事業之間的對立,在字面上,傳統與現代也涇渭分明。

魏斐德在這本書中以格外生動的形式敘述了清廷在1895 年敗給日本后,夭折的試探性改革、十年新政及相關的政治、國際背景。對比百日維新和十年新政,后者的新奇之處在于制度的徹底變革不再來自地方大員或《馬關條約》后崛起的“學會”的提議,而是由當權者設定方案,送交官僚機構執行。啟動兩場改革的皇帝詔書體現出1898 年的改革與新政最重要的區別。在前一封詔書中,光緒帝歡迎全體官員和社會各界的提議,而在后一封詔書中,改革僅僅是一件留給一小撮受慈禧及其黨羽信任的高級官員處理的事情。

在1906 年,慈禧慎而又慎地開啟了通往君主立憲和代表議會制的道路,但是我懷疑此舉并非真心誠意地想要“加強并擴大當權者與大眾之間的聯系”。實際上,這只是那些對當權者施壓、敦促其開放政治制度的進步派的話語。對慈禧而言,立憲只要能夠在忠于她的仆人們的幫助下增進帝國的財富與權力就足夠了。慈禧和她的繼承者們——這些被魏斐德稱為“滿洲容克”的滿洲貴族——所允許的憲法計劃不過是為了鞏固當權者的地位,保證滿人統治的長治久安和推遲立憲議會的誕生而已。①這是1908 年8 月頒布的《欽定憲法大綱》中的內容,這份大綱令當時的立憲派人士大失所望。

在關于戊戌變法的問題上,魏斐德對康有為的思想做了清晰而有力的論述。但1898 年的變法中,康有為的實際影響如何呢?最近的研究表明,康有為在百日維新中作為主要推動者和光緒知音的角色并不如魏斐德書中暗示的那樣重要。許多教科書中一直流行的(如今仍能找到的)關于變法的標準版本實際上都是康有為自己事后炮制出來的,已被證明充滿了夸張與虛構之詞。盡管康有為的思想被光緒所知,也的確發揮了影響力,但實際被接受的改革——包括不少百日維新之前被政府討論過的——是由慈禧本人參與、經過朝堂復雜協商之后的結果,康有為的實際影響似乎十分有限。耐人尋味的是,1901 年宣布“新政”的皇帝詔書(盡管這份詔書借光緒之口說出,但實際作者顯然是慈禧太后)批評了康有為對毫無防備的皇帝造成的不良影響以及他的歹毒陰謀。我們或許可以認為:在慈禧眼中,康有為及其同志們不可饒恕的大罪,首先是策劃了導致她恢復攝政的失敗政變。慈禧一旦決定結束改革嘗試,康有為等人將會成為造成一切過錯的理想替罪羊。所有這些觀點至今仍是歷史學家們討論的對象。

最近的研究也很重視日本模式對晚清改革的巨大影響,這在魏斐德的書中并沒有被充分強調。①第一部使這種影響為大家廣泛接受的著作是:Dоuglаs R. Rеуnоlds, China, 1898–1912: The Xinzheng Revolution and Japan. Саmbridgе, Маss., Соunсil оn Еаst Аsiаn Studiеs, Наrvаrd Univеrsitу, 1993.這種影響盡管格外強烈地體現在新政的內容上,但實際上卻早于新政出現:1898 年,康有為試圖呈給光緒帝的文章中,就有一篇關于明治維新的《日本變政考》,甚至在此之前的1894—1895年,日本甲午戰爭的勝利就已經使很多人相信日本模式。事實上,從甲午那時起的十多年間,日本已經成為中國書籍、專家和教師等的主要提供者,也成為到海外去學習的留學生們的主要目的地。最重要的是,中國在新政期間采納的大部分西式制度——諸如新式法典、新式軍事組織、君主立憲制等等——都是通過日本的過濾傳入中國的。據我們所知,很多西方書籍最初正是通過日文翻譯而被中國人所了解,甚至中文中使用的現代性詞匯、社會科學上的新概念也是在日本誕生的。

魏斐德提醒我們:與一直以來普遍認為的觀點相反,1911 年的辛亥革命是一場無秩序的事件。魏斐德也許低估了1905 年在東京成立的同盟會的作用,至少從陜西、四川的文獻上看,我認為即使孫中山本人失去了對同盟會的部分(可能大部分)控制,但1911 年的同盟會也絕非一個已經失勢了的組織。各省的地方分會積極招募地方精英,包括1908 年成立的諮議局的成員,新軍也被完全滲透——保定及各省的新軍校是同盟會吸納成員的溫床。在1911 年10 月的幾天時間里,西安的三股力量:同盟會、新軍和秘密會社就為推翻清政權而達成合作。由于這三者之間實際上有很多重疊之處,因此合作起來就更加容易。②Рiеrrе-Еtiеnnе Will, “Lа générаtiоn 1911: Хi’аn, 1905–1930” , in Аlаin Rоuх, Yvеs Сhеvriеr, аnd Хiаоhоng Хiао-Рlаnеs (еd.), Citadins et citoyens dans la Chine du XXe siècle. Раris: éditiоns dе lа Маisоn dеs Sсiеnсеs dе l’Ноmmе, 2009, рр. 353—424.在1911 年保路同志會領導保路運動這場震驚四川的大騷亂中,我們可以找到同樣的聯合。其他地方應該也會有類似的情況。

無論在出版40 多年后對《中華帝國的衰落》中或此或彼的觀點有什么不同意見——就我關心的地方而言,有爭議的很少——魏斐德對中華帝國最后三個世紀歷史的概述真是一個獨一無二的成就。它的偉大之處還在于讓一般讀者意識到中國社會在面對西方侵略之前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意識到19 世紀以前中國所經歷的深刻變化和導致了那個世紀大多數時間里的苦難事件以及讓世界歷史上最具韌性的政治制度崩潰的復雜因果之網。這本書所運用的知識領域通常不僅與歷史敘事相關。最重要的是,魏斐德避免用任何宏大理論,如階級斗爭、封建主義或某種“東方專制主義”來解釋前近代中國的本質與命運。僅憑這個原因,我認為就值得讓習慣于更加英雄主義的、更加簡潔闡述的中國公眾讀一讀《中華帝國的衰落》。③當然這不是說當下中國的歷史學家沒有修正傳統敘事的能力。一個非常優秀的案例是茅海建的《天朝的崩潰》(北京:三聯書店,1995 年),他寫出了第一次鴉片戰爭的真實情況,被許多人征引。

還有一個理由可以讓人重讀《中華帝國的衰落》,那就是它的文學品質——尤其是通過充滿熱情、妙語連珠的敘述傳達復雜主題與理論命題的方式。在前面已經提到的1996 年的采訪中,魏斐德著重提出他在哈佛大學讀本科時的文學追求對他日后進行歷史學研究產生的影響:“學習文本分析和敏銳的文學分析原來對我后來當一名歷史學家非常有用。” “文本分析”(ехрliсаtiоn dе tехtе)無疑對我這一代的法國人是有意義的。我自己一直埋頭于這種訓練,它曾是那種結合了拉丁文、希臘文以及法國文學等訓練的法國古典研究基礎之一(恐怕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它意味著一絲不茍、一字一句地注意文本的意義與結構:不僅僅要體現文體效果,而且還要首先闡明文本的修辭結構與意圖,以及詞匯在歷史文化語境中的確切含義。這是現在的學生們越來越不足的能力,也是讓魏斐德在閱讀中文史料時可以分析得如此準確的原因。

他的敘事才華與對敘事的喜好也同樣重要。(魏斐德在同一篇采訪中告訴我們,他在學生時代寫的一部小說在商業上的成功,極大地增加了他對敘事的興趣。)在為《洛杉磯時報》(The Los Angeles Times)所寫的訃告中,史景遷(Jоnаthаn D. Sреnсе)教授認為魏斐德是一位充滿啟發性的歷史學家,“像他想真正成為的小說家那樣,(他)挑出不同走向的故事,打動讀者的心靈。”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由衷的贊美,因為它來自一位在英文世界(可能也不僅是英文世界)中唯一能在該領域匹敵魏斐德的中國史學家。既可以讓讀者在復雜史實的長篇敘述中流連忘返,同時也充滿了引人注目的細節與前沿的學識——在我看來,這就是魏斐德所有作品的獨特品質。這種品質也許在《洪業》中更加明顯,我認為《洪業》是他的代表作。在我為那本書所寫的書評①Pacific Affairs 61. 3 (1988): 507—510.中,我指出:“敘述者魏斐德的優秀之處在于,他即使講述了一個每個人都知道結果的故事,也成功地保留了相當的懸念。”

在《中華帝國的衰落》的大部分章節中有很多這樣的內容,但由于這本書的性質,它節奏更快,也沒有那么多豐富多彩的細節——也許發展空間不夠。即便如此,人們還是會對這本書感到印象深刻:即便是在分析或純粹地敘述歷史事實的過程中,魏斐德也很難抵制在敘述中添加迸發想象力的表達,將史實敘述轉化成講述一段扣人心弦故事的誘惑。書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容我再舉一例:魏斐德認為僅陳述“三藩之亂”在1681 年被粉碎這個史實是不夠的,他還要加上“吳三桂被開棺戮尸,傳首四邊”。在我看來,這種有學識的非中國史家對中國歷史浪漫一面的敏感,足以吸引中國的讀者。

寫下這些文字時,如果魏斐德還活著,他應該有80 歲了。按照現在的標準看,這絕不是一個很大的年紀。重溫《中華帝國的衰落》與魏斐德的其他作品,我只能悲傷地問:為何命運要讓這位偉大的學者和有趣的人,不再與我們分享他對中國歷史的知識與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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