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馃子

姚廣西

1968年冬，我12歲。當時有個街坊炸馃子，有些孩子們去他那里批發，1元錢給13個，零賣1毛錢1個，批1元錢的馃子賣掉能掙3毛錢。我看著眼饞，也加入了這個行列。為避免市場管理人員的檢查，他炸馃子都是晚上，炸完后把用具藏好。

我記得剛下完第一場雪，當晚就批發了兩元錢的。第二天早飯后我就踏著雪出發了。腳下的雪被踩得吱吱響，凜冽的北風刮得臉像刀割一樣疼。當串第一個村的時候，由于羞于叫賣，背著筐子轉了大半個村子也沒賣掉一個馃子。后來一個老大爺問我是干什么的，我說是賣馃子的。老大爺笑著說；“你得大聲叫賣，不然人家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再說大冷天，誰沒事在外邊挨凍。”于是走到第二個村，剛進村就鼓起勇氣喊了一聲：“賣馃子。”當時就出來一位大嫂買了兩個馃子。心中自然高興起來，叫賣聲喊得也習慣了。當天串了三個村，走了十七八里路，真的把26個馃子賣完了。太陽偏西的時候回到家，并不覺得冷餓累，只是感到高興，因為掙了6毛錢。

頭三天，賣得很順利，每天能賣兩元的馃子，每天能掙到六毛錢。而且賣完后天色還不太晚，心里感到甜滋滋的。第四天批了三元錢的，共三十九個馃子。心里想，今天賣完后就能掙九毛錢。哪知道今天就沒有前三天那么順利了。先是轉了三個村沒有賣掉一個馃子，天色已經接近中午，心里便開始發慌。當走進第四個村的時候，進村剛喊了兩聲，出來個婦女買了五個，心里高興極了。正在這時，迎面來了兩個騎自行車的。其中一個攔住我說：“賣馃子的，我們是工商所的，跟我們走吧。”一下子嚇得我坐在地上捂著臉哭起來。另一個說：“算了，多大個孩子。”兩個人走了，我還在哭。一個老大爺過來勸我說：“孩子，別哭了，他們走了，以后眼管事點，長點心眼，躲著他們。”三十六個馃子總算賣完了，天也完全黑下來了，人也餓了個前胸貼后背。老人說的“長點心眼”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里。

有一次，我繞道過橋去德惠河西的鐵營村串鄉，串完整個村子，還剩下五個馃子。這時天也不早了，直接往回走趕到大姜、丁廟兩村，或許能把這五個馃子賣掉。如果再繞道過橋天就黑了。當時我面對冰封的河面猶豫了一會兒，一咬牙踏上了冰面。走出十幾米后望著冰下青藍色的河水，心里開始害怕，但沒有止步。快到中間的時候，每走一步都能聽見腳下冰喳喳的輕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腿也開始打哆嗦，往回走也晚了。四顧茫茫無人，掉下去必死無疑。沒辦法，硬撐著兩只腳慢慢地移動，把腳著冰的勁放到最小。一手捂著咚咚直跳的胸口，一只手握著背筐的棍子，顫顫巍巍，戰戰兢兢，氣喘吁吁地往前挪動。當只差一大步就到對岸的時候，一高興想蹦過去，結果腳下用力大了，一腳踩了下去，濕了棉鞋和半截棉褲腿。爬上岸，一屁股坐在地上，長喘了一口氣，想哭，無聲；想笑，也無聲。下面是河水濕了的棉鞋和棉褲腿，上面是汗水濕透了的棉襖。這個經歷真是刻骨銘心，終生難忘。休息了一會兒，拖著濕淋淋的半截棉褲和棉鞋繼續叫賣，天黑前終于賣完了那五個馃子。晚上睡覺做噩夢，還是掉進了河里。

賣了一冬的馃子，天天走在冰雪上。一雙破棉鞋里面是汗濕的，外面是雪濕的，反正沒有干的時候。到最后鞋幫露出了大拇腳趾頭，鞋底露出了腳底板。兩只耳朵凍得直流膿血。兩只腳夜里又麻又癢。但比賣火柴的小女孩好多了，沒有光著頭沒赤腳，棉褲棉襖雖然破舊，還能擋風寒。賣了多少馃子不知道，反正沒舍得吃一個。伯父感冒高燒兩天沒有吃東西，我勸著他用開水泡著吃了一個馃子。伯父沒有說啥，可是分明流下了兩行熱淚。炸馃子的老人說數我賣得多。最后一算掙了三十多塊錢，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