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宏強 黨文武
李光地(1642—1718),字晉卿,號厚庵,別號榕村,學者尊稱“安溪先生”,清初著名的政治家、理學家、易學家,自幼力學慕古,遍讀群經,旁及佛道、歷算、音韻、樂律,一生讀書不歇,積累了寶貴的讀書經驗。其讀書為學之道有助于今人,撮其要者有:
對于讀書過程中記誦與理解的關系問題,李光地認為理解重于記誦。“記誦所以為思索,思索所以為體認,體認所以為涵養也。”(《榕村語錄》卷24)在他看來,涵養是讀書的最終目的,讀書在于修身養性,滋養道德,培養學問。要實現這一目的,就要體察、參悟,要體察、參悟就得思索。記誦只是服務于思索,是思索的手段,而非思索的目的。因而,他說 :“若以思索為記誦帶出來的工夫,而以記誦為第一義,便是大差。必以義理為先,開卷便求全體大用所在”(《榕村語錄》卷24)涵養是根本性的工夫,思索是根本途徑,義理的精熟是第一義的。開卷必以義理為先,其目的在于求全體大用的所在。全體大用,即內圣外王之道,內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實現人格理想與政治理想的貫通。全體為內圣,大用為外王。在李光地看來,讀書的目的在于明白內圣外王之道,在于求全體大用之所在。
讀書能做到“義理融透浹洽,自然能記,即偶然忘記亦無害。”(《榕村語錄》卷24)讀書“須要融洽,不然撐腸拄肚,便為害。”(《榕村語錄》卷24)讀書要理解、消化,方有益,否則便為害。但是不是讀書只求義理,就可以忽視記誦了呢?當然不是,李光地認為文字記誦是義理思索的根基,他說 :“某年十八,手纂性理一部,十九,手纂四書一部,二十,手纂易經一部。凡某家某家如何說,皆一一能記,至今以為根基。不然雖閑時熟思,從何思起。”(《榕村語錄》卷24)文字記誦是基礎,是思索的原材料。
讀書要有好的記性,如何具備好的記性,李光地提出精熟一部要緊書。他說 :“讀書要有記性,記性難強。某謂要練記性,須用精熟一部書之法。”(《榕村語錄》卷24)他認為許多人讀書沒有記性,是因為其讀書泛濫無歸,立意要將十三經、廿一史都看過,泛泛讀過,自然不記得,其病在泛。人生有限,要讀就讀要緊的書、切己的書。他引用明代理學家蔡清、隋代思想家王通的話論證 :“天下書原讀不盡,虛齋云 :‘欲為一代經綸手,須讀數篇要緊書。’書讀要緊者方好。文中子云 :‘不廣求故得,不雜學故明。’某自己驗之,確是如此。” (《榕村語錄》卷24)
精熟一部要緊書,何以夠用?他認為將一部要緊書爛熟于心,字字能解釋清楚,道理皆能透徹明白,“諸家說俱能辨其是非高下,此一部便是根,可以觸悟他書。” (《榕村語錄》卷24)精熟一部要緊書是讀其他書的根基、根本,有此牢固根基,讀其他書自能觸類旁通,無往而不利。他以領兵、交友為喻 :“如領兵十萬,一樣看待,便不得一兵之力;如交朋友,全無親疏厚薄,便不得一友之助。領兵必有幾百親丁、死士,交友必有二一意氣肝膽,便此外皆可得用。何也?我所親者,又有所親,因類相感,無不通徹。”(《榕村語錄》卷24)在他看來,讀書如領兵,如交友,要緊之書如親兵、死士,如意氣肝膽之友,起著關鍵性的作用。所以,精熟的必是一本要緊的書,如果不是一部要緊書,就“如領兵,卻親待一伙極作奸犯科的兵;交友,卻結交一班無賴的友”,(《榕村語錄》卷24)是沒有用的。
如何精熟一部要緊的書?他認為 :“讀書要搜根,搜得根便不會忘。” (《榕村語錄》卷24)所謂搜根,就是得其精華、精髓、根源。“搜得其根,放下空空洞洞,一提起千頭萬緒,無不了然。” (《榕村語錄》卷24)要得一部要緊的書的精髓,就要“將那一部書分類纂過,又隨章割記,復全部串解,得其主意” (《榕村語錄》卷24)纂,即摘錄前人著作之精華。纂書即抄書。分章抄書,進而貫通,得其精意。他主張一面讀,一面想,讀書千遍,其意自見,精熟之后,自見其條理。“古人說仁要熟,義要精。熟便精,精便神,熟能生巧。”(《榕村續語錄》卷16)只有精熟,才不至于對卷明白,掩卷便忘。
李光地反對讀書草率,反對一目十行。讀書要循序漸進,不可貪多求快。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日久必然精熟。同時,他認為 :“精熟一部經書,盡可用之不盡。若要醞釀深厚,畢竟是多讀多通方得,‘沈浸濃郁’四字最妙。”(《榕村語錄》卷24)精讀一部要緊書是基礎,在精讀的基礎上要多讀其他書,做到多讀多通多得,學殖才能深厚。
約、博、貫是讀書應當處理的重要關系,李光地主張讀書應當以簡馭繁,博學貫通。
首先,要做到“約”,讀書要有根柢,做到以簡馭繁。他認為明代儒者,欲每一樣都學到,四處用力,不肯一件一件學透徹,這樣不好。他說 :“朱子云 :‘有十件物,格透一件到十分,也好。九件物都格到九分,有一分不透,卻不好。’這是學術大關要處。”(《榕村續語錄》卷16)讀書必透徹理解,這是學術必過的大關,是學術的要緊處。所以,讀書要有根柢,“人要精于六藝,尤須以經書道理為根柢,則用力雖勤,而即末見本,自有從容悅心之樂。” (《榕村語錄》卷24)經書道理猶如樹之根干,六藝如樹之枝葉,根干少而簡,枝葉多而繁。只有根干強固,才能以簡馭繁,即末見本,才能體會到從容悅心的讀書為學之樂。由簡易入手,循序漸進,從容自如,“不然勉強先從繁雜處入,恐致心病。”(《榕村語錄》卷24)約是根本,是起點。
李光地主張 :“學問先要有約的做根,再泛濫諸家,廣收博采。原亦不離約的,臨了仍在約的上歸根復命。如草木然,初下地,原是種子,始有根有干,有花有葉,臨了仍結種。到結了種,雖小小的,而根干花葉,無數精華,都收在里面。”(《榕村語錄》卷24)讀書的過程是先約后博,由博返歸約的過程。約是博的基礎,是博的歸宿。他認為“自漢以來的學問,務博而不精,圣賢無是也。”(《榕村語錄》卷24)
同時,博又是不可或缺的。他說 :“讀書不透,多亦無益。然又未有不多而能透者。不知諸葛武侯如何?予云 :‘孔明戒子云:慆慢則不能研精,自是勤學。’”(《榕村語錄》卷24)博覽才能理解透徹,博是約的途徑。自我放縱,自我滿足,得少為足,學問是不能精進的。只有勤學博覽才能有所得。
最后,讀書須貫通。“讀書不專是要博,須是湊成一堆。”所謂湊成一堆,(《榕村語錄》卷24)就是前后聯系、貫通。李光地自謂,其十八九歲時,聽鄉中長老援古證今,卻讓人理不清頭緒。他發現長老所說有不連續處,又有違礙道理處,其病在沒有融會貫通,只是支離割裂。所以,讀書要前后聯系,將一部書看成一串,要作整體看,不能前后矛盾,前后相背。
面對前人的著作,應當抱何種態度?李光地認為應該持中正的態度,“初學未能選擇,看先儒之說,未論其是非,先盡其意旨。”(《榕村續語錄》卷16)讀前人著作,不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應該平心靜氣,先搞懂其意思、主旨,評論其是非,則是后續工作。“問 :‘讀書如何方有益?’曰 :‘且未說到躬行,只要實在通一經,便有些為己之意。要通一經,須將那一經注疏細看,再將《大全》細看。莫先存一駁他的心,亦莫先存一向他的心。虛公其心,就文論理,覺得那一說是,或兩說都不是,我不妨另有一意。看來看去,務求穩當,磨到熟后,便可名此一經。’”(《榕村語錄》卷24)要讀懂一本經書,既不能刻意立異于作者,也不能一意盲從于作者,要仔細看注疏,結合《四書大全》、《五經大全》、《性理大全》來看,持公心,依據文本,探討其義理,判斷其是非,進而提出自己的見解。
李光地對動輒藐視前人的做法提出了批評 :“自宋以后,讀書說理人,動轍輕藐前人,是一大病。如蔡介夫看韓文公,不啻一小兒,若從他讀書,還當撲責。可笑。朱子便不如此。” (《榕村續語錄》卷16)他對蔡清看輕韓愈,很不以為然。對晚明以來,讀書人不讀宋儒書,以程朱為仇的現象進行了批評 :“吳永年才高,只是渠胸中有一段至鄙陋見解。以為讀書人跳不出宋儒窠臼,便村陋。殊不知此真鄙陋也。宋人書,雖漢儒出其后,有不讀之者乎?但看明萬歷至啟、禎,凡操觚家,孰不與程朱為仇?著書滿家,由今觀之,此輩何嘗有一字足存!其議論之庸陋悖誕,雖鄉塾小兒無有過而問者。”(《榕村續語錄》卷16)在他看來不讀宋儒之書的看法是庸陋悖誕,無異于坐井觀天。
在讀書的宗旨與目的方面,李光地認為讀書的立意要高,是安身立命之事,要實踐力行。有人常說自己對于書,也肯讀、肯看,但有一件不好,不拿它作寶。李光地對此說道 :“此便是汝病根。只想弄錢,使身家寬饒,以圖受用。將讀書作第二義,便終身不得力。”(《榕村續語錄》卷16)以晉朝紀瞻為例,將讀書為學作安身立命的第一等事,才能有成,反之,把讀書看做打發時間的消閑之具,終必無成。
李光地認為讀書貴在實踐力行,“未能于小中見大,大中見小。致知格物,所以先于誠意、正心,學未至知至,則易為人所愚。”(《榕村續語錄》卷16)讀書以實得為主,要能對人的立身行事有所指導。無有實得,則盡管高談博辨,證佐紛羅,最終還是一無所獲。為學須步步踏著階梯,得尺主尺,得寸主寸。一步進一步,勉力不已,積累而進,溫故知新,非有一段毅然專致之誠,不能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