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歷程，彩陶之光
——“彩陶·中華”展覽側記

黃琬惠

自1921年，瑞典著名的地質學家安特生在河南省澠池縣仰韶村偶然發現的彩陶遺址，吸引了眾多學者關注并展開更為全面的考察研究，打開了中國現代考古學的大門。在此之后的100年間，彩陶文明一直感召著我們不斷探究其獨特之美。

渭水流域是世界上極為重要的彩陶文化區，具有出現時間早，延續時間長，影響范圍廣，發展脈絡完整等特點。2019年底陜西歷史博物館推出的“彩陶·中華——中國五千年前的融合與統一”大型原創展覽，有著天時地利人和的歷史價值和社會現實意義。展覽歷經疫情暫停至2020年4月8 日再次開展，于7月15 日展覽結束，可謂經歷的一段特殊時光。本次展覽由國家文物局和陜西省人民政府主辦，陜西歷史博物館承辦，陜西省文物局等多家文博單位協辦，是迄今為止涉及彩陶分布范圍最廣、出土實物最全面、器型風格最豐富的一次展覽。匯集了16 個省、市、自治區36 家文博單位的245 件（組）出土彩陶及相關精品文物。展覽通過渭水流域彩陶發展歷程的時間序列以及仰韶時代廟底溝文化彩陶的空間并列關系的科學呈現，描繪出5000年前中華文化彼此交流融合與統一的壯闊歷史畫卷。展覽分為“藝術·源流”“觀念·社會”“尋根·中國”三大版塊。以清晰的遞進關系，展示出中國彩陶文化的發展歷程以及在交流傳播過程中的融合與變化，帶領大家探索感受中華文明的淵源和華夏民族的根脈。是一個最具綜合意義、全面反映中華彩陶文明歷程的專題展覽，在展品的與學術價值方面、在展覽設計與展陳語言的奇異與獨特方面均達到了較高水準，吸引著如潮般的參觀者。

一進展廳，新穎的展陳視效即刻吸引了參觀者的興致。適度的燈光效果與準確的色彩表達，將人們的思緒引向遙遠的史前文明。那遠古的召喚，即催促我想快快瀏覽整個展覽，又使我難以挪動每一件展品前的參觀腳步。

一、“藝術·源流”版塊最先進入參觀視野，讓我們得以窺見華夏文明的初始信息。

圖一 陶的象形文字

藝術是生產生活過程中追求美好的經驗總結。泥土無言。那一件件的古陶是遠古先民對話大自然后進行的造物活動，“陶”的象形文字生動地呈現了該特征（圖一）。這其中蘊含著先民對客觀世界的觀察與認知、對生產生活資料的擇選以及來自內心發愿的造物實踐，并創造出了史前時代最為卓越的藝術成就。作為史前文明出土數量最多的彩陶，其種類豐富、造型多樣實用，隨類賦彩的裝飾風格在規矩中見活潑，大方中見細膩，其中的多重內涵是留給后世的巨大財富。彩陶作為造物的開篇制作，從一開始就具有獨創性。強烈的設計意識蘊藏在豐富的器物造型與看似單純而樸素的圖形之中。在裝飾描繪方面施展了筆繪的技藝和樣式，將點與線作出了旋律般的活躍氣質，開辟了后世中國書法和繪畫的門徑。“隨類賦彩”是人類的天然追求，展覽為人們呈現了半坡文化用于進行色彩描繪的的顏料塊和一組繪彩容器工具（圖二、圖三）。面對歷史真實，對話古人實在是一件趣事。

圖二 半坡文化彩陶繪制顏料塊陜西省寶雞市北首嶺遺址出土

圖三 半坡文化彩陶容器工具陜西省西安市臨潼區姜寨遺址出土

“彩陶·中華——中國五千年前的融合與統一展覽”展品豐富，從老官臺文化、半坡文化、廟底溝文化、馬家窯文化等彩陶出土文物的展出，能夠系統梳理出其中將點、線、面作為基礎元素，以構成主義設計原則進行多元化的母題圖形創作。從最初老官臺文化的寬帶紋，到半坡文化的人面魚紋以及為數很多的幾何紋，再到廟底溝文化的花瓣紋和鳥紋，到馬家窯文化的渦紋和圓圈網格紋等等，無不展示出遠古先民在客觀生活中對精神世界的追求和藝術展現。以半坡文化的“波折紋彩陶壺”為例：平視此壺時，富有韻律節奏的舒朗線條給人以律動規矩且活潑的視覺感受；俯視時體會其中那些曲折有度、八角分型的寫實或抽象之意向表達。壺體陰陽圖形間的相互襯托，俯視、平視或仰視的創作理念，充分體現出胸有成竹、有的放矢的設計思想和審美情趣（圖四、圖五）。

圖四

圖五

二，第二個版塊“觀念·社會”，進入了更為精彩的觀展過程。一種集體意識的形成，總是受到所處地理環境和傳統文化觀念等方面的影響，這些因素可以引導并左右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及造物行為，從而影響著集體審美思維。本次展覽以今人視角回望歷史，從彩陶文化的角度，帶領大家穿越時空，從而深刻了解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特色。

史前時期的渭水流域環境良好，是先民優選的定居之地。黍、粟和由長江流域傳入的水稻等農作物的日漸富裕，飼養及紡織等生業經濟的不斷繁榮，為觀念的進步完善和文化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從半坡到廟底溝文化時期，農業發展水平具有一定的高度，日趨穩定的生存狀態使得人口激增，聚落林立，規模超大的中心聚落呈現出都邑雛形，層級分化明顯。展覽可見楊官寨遺址以規劃意識明確的聚落分布營建和大量出土的石壁、石琮、玉鉞等特殊禮器，明確地指向這里曾經出現過具有號召力的領袖型人物存在。等級劃分明確的社會發展前提是和諧統一，蘊含先民人文觀念的彩陶成為了“禮”的載體，展現出“穩定內斂、重貴輕富、井然有禮、樸實執中”的社會文化觀念。5000 多年前的廟底溝文化時期，古禮已經從早期“萬物有靈”“萬物崇拜”的原始宗教中脫離出來，以更加理性擇選的新觀念維系社會成員的相互關系，紋樣統一的彩陶彰顯出最早的“禮器”特征。這些禮器與特定的場所、儀式相結合構成了中華古禮的早期形式。

展覽從以下幾個重要方面進行了“觀念·社會”的展示。1.喪儀致哀。生死一直都是人類關心的第一話題，喪葬禮俗是中華古禮的重要組成。古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思想與原始宗教、靈魂觀念以及祖先和繁衍崇拜有著密切關系。隆重的喪禮既是對死者的紀念，也是維系整個社會組織、展現社會階層的重要形式。2.藏禮于器。在陜晉豫交界地帶興起的彩陶，不僅制作精良、形制規范，而且紋樣風格高度統一，比較明顯地映射著遠古先民的文化觀念與精神訴求，呈現出統一秩序化思想的器用表達。3.魚鳥相融。展覽將半坡和廟底溝文化彩陶中最為鮮明的魚紋、鳥紋分別與炎帝和皇帝的關系以及相互融合的來龍去脈，進行了生動的展示描述。4.華夏之花。魚紋和鳥紋以及更為豐富的花卉紋，是廟底溝彩陶最具代表性的賦彩母題。蘇秉琦在《中國文明起源新探》一書中關于花紋有這樣的描述：“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的分布中心在華山附近，這正和傳說中華族的發生及其最初的形成階段的活動和分布情形相像，所以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可能就是形成華族核心的人們的遺存。廟底溝類型主要特征的花卉圖案彩陶可能就是形成華族的得名由來，華山則可能由于最初華族所居之地而得名?！?.融合統一。最具代表性的廟底溝彩陶花卉紋分布廣泛，在中國境內出現在“東到大海、西達甘青、南至長江、北抵陰山”的廣袤區域。隨類賦彩、以紋寄禮。通過大量彩陶花卉紋飾的大量傳播，在各地文化的碰撞和融合之中，逐漸形成了具有包容和諧意義的重瓣花紋式的文化格局（圖六）。

任何藝術的表現形式都與人類信仰密切相關，互為推動。史前時期廟底溝文化彩陶紋飾的廣泛傳播，體現了同一信仰在廣大區域內被接受的事實，有理由認為華夏文明從此開始不斷地走向統一。

三，第三個版塊的“尋根·中國”主題，讓人充滿了期待與歸屬感。作為現代人發問自我，探討華夏文化之根在哪里，華夏文明來自哪里又是如何漸進發展的，為什么會有“華人”和“龍的傳人”之說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在沒有文字記載的史前時期，彩陶作為最精彩且最豐富的史前文化遺存，也許藏有答案?；赝麣v史是為了尋根探源，為今天以至未來的社會發展進步汲取歷史智慧。展覽“彩陶·中華——中國五千年前的融合與統一”由前兩個板塊的信息引導，很自然地將觀眾帶入尋根中國的語境之中，使大家了解到，渭水流域是我國彩陶文化的搖籃，中華文明的圖騰之源——半坡文化的人魚紋和廟底溝文化的花卉紋均興起于此。展覽以適合現代審美規律的圖文并茂方式講述了炎帝和皇帝的相關知識，以較為清晰的彩陶文化時間線索和脈絡關系展現了華夏文明從源起到融合統一的歷史進程，呈現出壯闊的中華大地上，五千年前的彩陶在不同區域間所擔負的文化交流與互動功能。此次展覽以豐富的物證，證明了渭水流域在中華文明發展過程中的重要根脈作用，使后人能夠較為客觀地從歷史的視覺審視和理解今日中國。

圖六 廟底溝文化花卉紋彩陶盆河北省蔚縣三關遺址出土

通過觀展，可以體會到展覽的高遠立意、科學展陳、清晰脈絡和雅俗共賞等特點，可以使不同層次、不同領域的觀展人群都能夠有所收獲。以學術扎實、系統完善的研究成果傳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信息。以鮮明的主題揭示了彩陶背后更為深廣的文化背景和精神內涵。以形式和內容相輔相成且寬松有序的展陳空間使觀眾能夠認真體會、輕松學習，從而在認識彩陶、了解彩陶的基礎上進行主動思考。

以古人之智慧，開今日中國氣派。展覽“彩陶·中華——中國五千年前的融合與統一”讓我們看到了中國百年歷程下的彩陶之光與文明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