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珠寶之途(ⅩⅠ)

□ TEXT 何乃華（中國商業聯合會珠寶首飾鑒定評估中心主任）

楊總編：

活至耄耋、不免念舊，因身板尚硬朗，于是四海云游、訪親問友，談及往事，眾多新朋舊友都勸我：“你是個有故事的人，把故事講出來……”一位高壽近百、亦師亦友，且頗具權威的長者甚至告誡我，史學家和哲人認為：“無論什么事，凡是第一個，就都有其特殊的歷史地位和價值。” 他頗為感慨地表示：由于“歷史的誤會”，新中國的珠寶首飾行業曾有所“阻滯”，而你本人確實為振興整個行業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

這位長者一貫“政治敏銳”，每次會面都“與時俱進”：中央正專題研究，如何對外宣傳中華傳統文化?？倳浱貏e強調：“中華民族有地位、有影響，是因為中華文化具有強大的感召力。”。所以他特別重視文化自信，因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中國不乏生動的故事，關鍵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

臨別時，他握著我的手，頗有點語重心長：你一向認為：“玉文化是中華文明的基石。”這無疑是最堅實、最深遠睿哲的文化自信。花費點時間，響應總書記的號召，講好你的中國故事，因為它有“其特殊的歷史地位和價值?！?/p>

握手后，我不禁沉思；他叫住我：你們這一代人，受我們影響太深，太過于自謙，羞于自我推介，應該向80、90后娃娃們學習，曬曬家底：你們雖大多未見槍林彈雨，但也曾艱苦卓絕，顯示一下自身價值、釋放出正能量！

看來，我不得不勉為其難了，所以再次感謝總編多年來對我的厚愛：容我陸續借助貴刊，擺擺龍門陣、講講我的中國故事……

何乃華 2020年1月于北京

第十一篇（上）

陰錯陽差地“偶然”進入珠寶首飾行業，命運使然、使命所遣：作為“共和國的長子”，我們這一代人不忘初心，把黨和人民賦予的任務，視作為人民服務的不歸路：全力以赴、盡善盡美……在職時，積極參加職務以外的業內活功；離職后，興趣所至，仍“混跡”其中不能自拔，所經所歷：值得回味……將之歸類于“Sino Gem”之外：

一、中國寶玉石協會

河南省的南陽：曾有過石佛寺、卞村、和村，業內有人認為：應是祖師爺卞和的故鄉；出產獨山玉，順而推論：著名的“和氏璧”亦應出于此，再加之歷史悠久的“玉作”傳承：可謂是中華玉文化之“中樞”所在，從那里演繹出與玉石有關的“故事”，應屬天意。

上個世紀70年代末，因農村急于擺脫貧困而引發的改革開放浪潮也席卷起了古老的“南陽玉作”；駐地地礦部十二地質隊的工程師李勁松、孟憲松，憑專業知識敏銳地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風起云涌：80年代初，他倆就籌劃中國寶玉石協會：1982年，李勁松專程北京，以羊肉胡同的地質博物館為基地多方活動，但未功成，原因在于：當時之大環境，仍屬我所謂的“歷史的誤會”。但，他并非一無所獲：就地結識了地礦系統內欒秉敖、袁建偉、林廣清等一批關注珠寶行業的同仁，共同商議后決定：先起步于南陽：1983年10月，獲南陽科學技術協會正式批文：成立南陽寶玉石學會，李任會長、孟任秘書長。由此，這“南陽兩棵松”就順勢成為華夏珠寶玉石界的棟梁之材……

當年，即舉辦學術研討、產品展銷，并在全國發展會員，苦心經營三年，至1986年：舉辦第二屆學術研討、產品展銷，學會成員竟以萬計數！名存實亡的“石佛寺”，原本就無所拘泥，鯤鵬展翅、只待來時：李、孟二人順勢成立了中國寶玉石聯誼會、并中國寶玉石協會籌備組，李、孟即移師北京、札根羊肉胡同：以“籌備組”名義四處攻關，但并不順利：按規定，全國性社團必須掛靠中央主管的部、委。首先，輕工部就極力反對：玉石礦開采、首飾生產均由其所屬之珠寶首飾管理中心管轄，與只負責地質勘探的地礦部無關；再者，不少專家認為：“寶玉石”之稱謂，不倫不類，應為“珠寶”；最關鍵者是：手握審批權的民政部亮出“紅燈“：“當前，沒有必要！”

華夏文明的“成功學”強調三大要素：天時、地利、人和！與四年前李勁松只身來京時相比，境況已天壤之別：1984年，國家已明令：“在部分大中城市開放黃金首飾……”“Sino Gem”的創立，引起了高層對行業的關注；改革開放，也讓不少人腰包鼓了起來；珠寶首飾需求迅速擴大；閆女士配合日本學者近山晶的“講學”，引發了地礦學者對“珠寶”的廣泛興趣；她在地礦院校的“啟蒙”，促進了專業院校教育；“天時”已到！

李、孟二人明白：震撼天地的舉措之“地利”，就在北京！所以就真如“松樹”般挺然翹然地堅守羊肉胡同……

1983年，某省地質局一位年輕的副局長直接進京升任地礦部黨組成員；他的夫人亦隨之調進地質博物館，而機緣巧合地進入了“籌備組”……“夫榮妻貴”可謂社會定律：隨之夫君的升遷，夫人在三幾年的“籌備”過程中，將“人合”發揮至極至：1986年，夫君進中南海、1989年親自手書“協會”建議書送民政部；“綠燈”立即閃爍：當年12月30日，中國寶玉石協會正式成立；地礦部正部級的副部長宋端祥任會長；李、孟“兩棵松”分別任正、副秘書長。我和閆女士應約列席了成立大會，并一直與業界朋友們保持聯系、與“南陽兩棵松”尤為密切……

1990年底，剛升任部長助理的陳新華同志不約而至。我倆曾一起共事，并同時升任“副處”，如今距離拉大，但時有“往來”。他說：地礦部牽頭，成立了中國寶玉石協會，派人找到部里，要求我們也參加……我問：“來頭兒是不是很大，部領導什么意思？”他點頭：似乎涉及高層，這個行業你最清楚，所以聽聽你的意見；我詳細匯報（他反復強調：是“商量”）：此事醞釀了很久，雖然輕工部有看法，但，木已成舟，是件好事情：國內珠寶市場方興未艾，為促進產業發展，咱們理應順水推舟：人家由正部級的黨組副書記任會長；咱們就由貴“助理”出任副會長；具體事項可由我們來操辦……握手相別時，我調侃：“他們后臺硬；咱們也不軟（陳系陳云老人家的乘龍快婿），何況我們還有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協會！

第二屆協會領導張蓓莉（右1）、會長張文駒（右4）、秘書長李動松（左1）、作者（左5）

經部領導認可：陳新華，任“中寶協”副會長；何乃華，任常務理事。不久，中央有精神：“國級領導人親屬不宜過多兼職”；部領導決定：何乃華接任“中寶協”副會長；為深入配合工作，請“進出口協會”秘書長莊清同志兼任“中寶協”專職副秘書長，她工作十分出色。

“南陽松濤滾滾”、借助“夫人”強力加持：“中寶協”迅速“開疆擴土”，至第二任換屆：國內與珠寶有關的部門幾乎悉數入會；另外，還冒出了一個國家珠寶首飾管理中心：“中寶協”在業內的“龍頭”地位已無可撼動！

二、珠寶玉石學（Gemmology）

——引發中國玉學、中國玉文化

1993年1月16日，國家地質礦產部領導層開會，制定：部頒“寶玉石標準”，并同時籌劃、編撰專業教材。應張蓓莉同志邀請，我和閆一宏女士共同參加、并暢所欲言，且應與會者要求，用英文介紹了專業術語：

一百多年以前，歐洲大陸的地礦學者，將實用價值高，且符合“天然、美麗、稀少、耐久”四大準則的所有物質統稱為：“Gems”，從“Geology（地礦學）”分離出來，創立了實用學科 “Gemmology”（…logy即中文的‘學科’），并將我們最推崇的翡翠、和田玉分別命名為“Jadeite”、“Nephrit”；早于我們西化的日本學者，因硬度有別而分別以漢字譯為“硬玉”和“軟玉”。如今，除我國大陸以外，全世界，均以“Gemmology”來稱謂、規范這一特殊的學科。

我們已經以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協會的名義加入了國際珠寶聯合會（CBIJO）；閆女士的研究所同時被認定：“中國唯一具國際資質的珠寶鑒定機構”。我們與港、澳、臺以及海外華人同行交換過意見：“Gemmology”，根據中華文明的傳統、習俗，中文翻譯為：“珠寶玉石學”；依據是，珠：以珍珠為代表的有機物質，諸如：象牙、蜜蠟、翠毛、硬（紅）木之類；寶：系單晶體的礦物，西方文化以此為重；玉：系華夏文明之秘藉，但西方也逐漸認可的礦物聚合體；石：則是唯獨華人獨享的寵物，諸如：硯臺、奇石……甚至于紫砂、黑陶均可歸屬……“四大準則”，可簡化為“真、美、少、硬”四大箴言。至于“Gems”則譯為“珠寶”：“珠”代表有機物；“寶”代表無機物；“珠寶玉石學”簡稱為“珠寶學”。

在西方“logy（學科）”改成（logist），就是“學家”；例如，今天在座的都是Geologist（地礦學家）；閆一宏女士在德國珠寶學院畢業考試合格后，就被授于國際“Gemmologist”證書：在我駐德使館中文認證時，我們將其翻譯成：“珠寶質量檢驗師”（可簡稱“珠寶質檢師”），而不是“珠寶學家”；域外華人業界亦認同這一切合實踐的稱謂。珠寶（Gems）因“真、美、少、硬”而珍貴，大多被制作成首飾（Jewellery），所以整體業態被稱為：珠寶首飾（Gems ＆ Jewellery），或者籠統、簡潔地稱之謂：珠寶！

珠寶首飾，在華夏文明史中地位十分特殊！但由于“歷史的誤會”，在大陸曾有所“阻滯”，改革開放以來，整個業態正迅速改觀……但，國內行業管理比較分散，涉及：輕工、地礦、外經貿、商業、農林、建材等部門……因此，需要用“珠寶玉石學”來統一認識，以便與國際接軌，科學、有序地發展整個行業。鑒于95%以上的珠寶歸屬礦物：由地礦部牽頭組織、領導行業協會；我代表外經貿表示服從與支持！

但是，協會冠名“寶玉石”，似乎有所偏頗；業內有不同意見！因此建議：協會改名為：“中國珠寶首飾協會”，名正言順地統領全行業與國際接軌……

與會者大多贊同、并接納了珠寶玉石學。會后，有人私下告訴我：部領導決定：“珠寶玉石”之簡稱，不采納“珠寶”，而定為“寶石”！我問：“為什么？”答曰：“叫了‘珠寶’，就超越了地礦范疇，涉及了其他部委，就不歸我們部管了。當然，協會名稱，就更不能改了！”一時，我無言以對……

專業教材名稱為《珠寶玉石學GAC教程》；閆女士參與起草最后一章“有機珠寶”。然，正式出版時，被改為“有機寶石”；我持書本與一位部級專家探討：“名為‘有機寶石’，實有自己打臉之嫌：‘石’為‘無機物’，有機的‘無機物’……”我調侃的口氣令他勃然大怒，急赤白臉地揮動著雙拳：“那不是還有化石哪嗎！”我也提高了嗓門：“對呀，正是因為有‘化石’，恰恰不能叫‘有機寶石’！您是有名的礦物學家：某些有機物質，無論因什么原因，逐漸演‘化’成了無機的‘石頭’。但是，珍珠是有機物……”他憤然甩手、轉身而去…

《珠寶玉石學》編輯：（左始）李鴻超、吳國忠、閆一宏、顏慰萱、吳瑞華、王福全、楊富緒、崔文元

在我所謂的“歷史的誤會”時期，文物部門也特別關注翡翠和白玉，前文已有交待：文物商店關注翡翠；另外，文物學者則關注和田玉。這也恰好契合了：“懋隆”老法師們在“崇玉”方面分為：翡翠和白玉兩個派別。殊途同歸而令雙方有所交際：前者略有競爭；而后者則愉快合作：我有幸結識了故宮博物院的玉器泰斗——楊伯達老先生，并形成了亦師亦友的關系。因主色調而被珠寶行命名的“白玉”，源自和田，珠寶界也逐漸認同了彰顯文化內含的“和田玉”：雙方時而為追根、溯源而相互探討，諸如：他們以周穆王西征為據，認為：紅山文化的玉材，就來自和田；我們則認為：五、六千年以前不大可能……（后來經考古證明：岫巖當地的河磨玉、老玉均與和田玉同屬透閃石。）

華夏考古研究始于宋朝的“金石學”：考究對象主要是青銅器、石刻、碑拓之類；雖然玉器的誕生源遠流長，然而對其專題研究則始于清末光緒年間，吳大徴先生的《古玉圖考》……楊伯達們，步其后塵，但難脫其巢臼：仍著眼于器型、斷代……

參閱《珠寶玉石學》后，楊老十分感慨、深受啟迪：幾千年來，我們一直在“弄器”；外人卻在“制學”……1999年，由他牽頭：全國考古界開會研討：正式創設中國玉學和中國玉文化；楊老激奮地斷言：“這是由‘器’飛躍為‘道’的升華……”

右起：作者、楊伯達

收藏界歷來：“窮買金、富玩表、貴藏玉！”中國玉學和中國玉文化、的創立，恰逢收藏熱的不斷升溫；“玉器”收藏自然更加引人矚目，以至于引發出了某些耐人尋味的案例……其實，我們的先人早就“點石成金”：“石之美者，玉?！奔矗菏恕疤烊唬ㄕ妫敝V物；“美麗（美）”者自然“稀少（少）”；石頭當然“耐久（硬）”！“玉”，其實是無機珠寶的總稱。華夏“玉”概念的形成，恰恰是現代珠寶學的先驅、鼻祖：以“美”為 “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千種瑪瑙、萬種玉……

三、地礦學VS珠寶學

——兼談文化自信.

“中寶協”順應天時、地利、人和，尤其是人和！毫無疑問：對整個行業發展厥功至偉；而且，絕對是中國群眾社團中的龐然大物：僅副會長，就有200多名！在我們的體制下，某些部門為自身考慮，偶爾會有所“舉措”并不奇怪：諸如，前述之總行、文物局所為……首先，是為了履行職責，另外，多少也關乎權、利……多年以后，“中寶協”正式更名為：中國珠寶玉石首飾行業協會，應合了我當年：“名正言順地統領全行業與國際接軌……”但，仍不舍得簡化，追根溯源：“叫了‘珠寶’……就不歸我們管了！”

其實，地礦與珠寶是兩個不同范疇的學科：前者，是以邏輯思維為主的自然科學；而后者的關鍵因素是“美”，應歸類于：以形象思維為主的社會文化學。在中國大陸，以龐然大物為后盾的地礦學某種程度地綁架了珠寶學，以至于以“寶石學”稱謂之；不少地礦學者亦自詡為“寶石專家”……難免以偏概全，最典型的例證就是：我曾惹某位部級專家憤然甩手的“有機寶石珍珠”……

去年（2019）11月，北海市舉辦“珍珠節”；我和“中寶協”現任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畢立君先生共同被邀為佳賓；舉辦方為我們起草的發言稿中明確：“有機寶石——珍珠”。我倆相識多年，仍保持著點頭之交；我就此，以調侃的口氣與其談及前述情景。事后，他認真地告訴我：念稿時，他特意改為：“有機珠寶”！我笑了笑，為“儒子可教”，而點頭！

作者發言

開幕式：書記王文學（左3）、作者（左4）、市長蔡錦軍（左5）

宗教和科學是西方文明的支柱，珠寶學脫胎于地礦學，所以名稱邏輯地共享、通用；華夏文明深受哲學和文學的影響，一個“美”字：包羅萬象、姿態萬千……中國玉學往往有另外形象的稱謂……地礦學綁架珠寶學的另一弊端——用邏輯框定形象：最典型者即鉆石的誤解：在西方，地礦、珠寶共用Diamond；作為世間最硬的物質，華夏祖先早就將堅硬，可用于打磨玉石的砂粒稱其為金剛石；將鑲有金剛石可用于打孔或鉆眼兒的工具，稱其為金剛鉆兒。鑒于此，國務院行政分工，將金剛石（Diamond）劃歸建材部。珠寶級（美）的金剛石，進入華夏視野較晚，就被冠以鉆石；而非美者仍然是礦物金剛石、亦稱工業鉆，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1993年，因“滿天星手表案”所因發的新中國最大的珠寶烏龍案，鉆石概念模糊不清，就是最重要的誘發因素！

“亂世金、盛世玉”：中華民族幸逢千年之盛世，人們對玉的追求更加迫切：于是就地取材，將家鄉某種具象的美石命名為“玉”，以表達對家鄉、生活的崇愛，這恰好體現了中國玉文化、中國玉學千萬年來不斷發展、升華的軌跡；身為業界有話語權者，理應支持、輔佐……然而，某些習慣地礦學思維的“專家”卻極力反對、不認可、甚至刁難：

云南朋友推出黃龍玉；“專家們”只同意叫玉髓。他們派專人來京求助；我手持漂亮的玉髓，請各路“諸侯”現場座談后達成共識：按地礦學分類：寶石，系礦物單晶體；玉，為礦物聚合體：該玉髓確系礦物聚合體。然，按咱們老祖宗的說法：“玉，石之美者！”該玉髓的確“美”：當然可以稱其為玉！會后推杯換盞間話題展開：因色黃、且產自龍陵縣而命名黃龍玉恰如其分……為推廣宣傳，應探索歷史、挖掘故事、傳說……北大某教授甚至建言：“回去查一查，是否與遠古時期恐龍或龍王的陵墓有所瓜葛：追朔傳統、宣揚文化，千方百計地講好黃龍玉的故事……”

黃龍玉果然火了一把；龍陵縣舉辦展銷、招商大會，開幕式請我去：轉了一圈后，我直言：“你們死定了！”整個展館是二氧化硅大聚會：幾乎囊括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石英家族的所有成員；黃龍玉則成了“丑小鴨”，至于“探索歷史、挖掘故事……”之類的文化宣傳，則聞所未聞……我曾有專文“黃龍玉何以曇花一現”，刊登于貴刊……

新彊的金絲玉初出茅廬時，也有黃龍玉類似的遭遇；李常寶先生專程拜訪，我勸其引黃龍玉為鑒：他以山東大漢的豪氣、軍墾戰士的韌勁，孜孜以求地從實踐到論理；我為他的幾本專著作序，并專文“金絲玉，大器晚成！”發表于貴刊……如今：金絲玉，已成為新玉種的佼佼者；李常寶，則由退伍兵成長為名利雙收的珠寶學者……泰山玉異軍突起，我再文“玉魂國魄”于貴刊……

在現實社會實踐中，地礦學思維綁架珠寶學的痕跡隨處可見：以“寶石學”代替珠寶學，寶玉石、寶石代替珠寶，已屬常態；真假不分：將SWAROVSKI（施華洛世奇）產品視為珠寶；概念混亂：培育鉆石為合成鉆石，有機寶石：珍珠、琥珀、蜜蠟；錯誤或模糊概念俯拾皆是：僅翡翠就有：翡翠珠寶、珠寶翡翠、翡翠玉、玉翡翠、玉翠、翠玉……“中國寶玉石交易中心（CHINA GEMS & JADE（珠寶和玉）EXCHANGE）”；電視鑒寶專家大言不慚：“寶石學認為：玉只有兩種，即翡翠、和田玉，其他的都是玉石！”

和田玉的主要成分是透閃石，國標制定者邏輯地將所有如是成分的礦石統統定為“和田玉”，而不分地域、國別！此舉在業內引起巨大反響……我有幸參加過一次專題討論：和田玉是華夏文明中、因產地而形成的歷史悠久的文化印記！所以，只有新疆所產可稱和田玉，而其地區的可繼續稱軟玉；青海已將自產者命名“昆侖玉”；岫巖則一直將境內的透閃石，另稱為“老玉”或“河磨玉”。我特別強調：在源遠流長的華夏玉文化史中，和田玉的主導作用無可撼動；在現實文化需求和商業運作中，和田玉的質地和品相，諸如、“羊脂”和“雞油黃”也無可替代：例如：一家公司專營且末縣所產，我們為其出證書時：在備注欄內特別注明“新疆產和田玉”，其銷量、售價均大幅度提高……

大多與會者紛紛表示：不贊同國外的劣質品共用和田玉……會議主持者竟然厲聲：“全世界的玉，都用中國名稱，有什么不好？！”與我臨坐的欒秉敖先生猛地起身，大聲喊道：“笑話：全世界的人，都叫‘中國人’，行嗎？”全場哄堂大笑……他順手拉起我：“走，跟他們討論：秀才遇上兵……”

2012年，我黨在“十八大”上提出：“三個（道路、理論、制度）自信”；習近平主席認為：“中華民族有地位、有影響，是因為中華文化具有強大的感召力?！?016年，紀念黨建95周年時，他創造性地提出“文化自信”，從而拓展和完善成功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四個自信”！而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以及一個政黨對自身文化價值的充分肯定和積極踐行，并對其文化的生命力抱有堅定的信心。

玉文化是華夏民族的獨家秘籍，玉是中華民族性格、文化精神理念的物質載體、中華文明的基石；中國玉文化，恰恰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的根基所在；社會學家費孝通的“玉魂國魄”，可謂點睛之筆！

習主席強調：“中國不乏生動的故事，關鍵是要有講好故事的能力?！弊鳛橹閷殞W者，我們有責任、有義務向全世界“講好”：驚魂振魄的中國玉文化！

有位朋友形象地類比：“寶石專家”用地礦學綁架珠寶學，猶如：“文字專家”用現代語法學綁架五千年華夏文明所創作的“詩、歌、詞、賦” ……說白了：“就是歪嘴和尚念經！”

四、鑒定與評估

1993年5月，“中國嘉德”拍賣公司開業，其珠寶拍品均由閆女士領銜的高德珠寶鑒定研究所出具鑒定證書；這是1985年，研究所成立以來，第一次為國內銷售開具鑒定證書……

隨之“改開”深入、人們日益富裕、珠寶需求旺盛、“中寶協”無疑起了催化作用，整個行業膨脹性發展：從業者，難免魚龍混雜；上市貨，不乏魚目混珠……珠寶是貴重物品，為確保正常商業秩序，必需從源頭——產品本身管控！

1997年10月4日，國家技術監督局、人事部正式發文：“經國家技術監督局、人事部批準，認定楊富緒等49名同志為珠寶玉石質量檢驗師（名單附后），現予以公布”：我和閆一宏女士均在列……從此，珠寶有了國家授權的注冊“質量檢驗師”，隨即又成立了：以中國科學院院士葉大年領銜的、由十三名專家組成的全國珠寶玉石質量檢驗執業資格考試專家委員會，十三名專家成員，除閆一宏女士外，均來自地礦系統。從此，每兩年在全國范圍內經考試誕生新的質量檢驗師；當然，幾乎百分之百來自地礦學府的珠寶院系……

右起：葉大年與閆一宏

1985年，閆一宏女士創辦的高德珠寶鑒定研究所因主要為外貿服務，經國家進出口商品檢驗局授權為國內第一家珠寶檢驗機構，并經國際珠寶聯合會（CBIJIO）予以國際授權。隨之市場迅速擴大、注冊質檢師制的實施，自1997年底開始，國家技術監督局（進出口商檢局已并入）開始授權經工商注冊的檢驗機構，先是在北京：北京大學、地礦大學、輕工部工美、“中寶協”、還有地礦部所屬的國家珠寶玉石質量監督檢驗中心（簡稱國檢中心）！此后，質檢證書就成了每件上市的珠寶首飾之標配；珠寶質檢，逐漸分離成為一個專門的行業：如今，全國應有數百家檢測機構？

所謂質量檢驗，就是判斷真假，當然必須有所標準：我們早已編譯、出版了國際通用的《寶石鑒定手冊》，并注明了英、德、俄、日四種文本；閆女士亦將國際珠寶聯合會（CIBJIO）之規范、標準《藍皮書》翻譯成中文；經地礦部認可的《珠寶玉石學GAC教程》已廣泛用于教學。有關檢測標準，早已白紙黑字！

但，由國檢中心牽頭又制定了國家標準，并將“鉆石4C”納入了鉆石鑒定標準；我和某些專家當即提出不同意見，但未予以采納。我們所以極力反對，因為：國家標準制定者有意或無意地混淆了鑒定和評估，這兩個不同的概念，具體實施過程中必將會有所偏差……

鑒定，是剛性的是與非的邏輯思維！不同珠寶品類定性的關鍵，既四大箴言中的“真”（天然）：可以科學手段、按照量化的國際標準，準確無誤地予以鑒定；然而，“美”：則是有模糊空間的形象思維……其實，華夏先祖的“石之美者”可謂與之殊途同歸：奇石，甚至干脆以“丑”為美。至于“少”和“硬”，也是相對而言之……因無可量化，只能以某種約定俗成的準則于以評估！

五、鉆石4C的濫用

所謂鉆石4C：20世紀初，因鉆石霸主戴比爾斯的成功商業運作，歐洲鉆石需求旺盛；為規范市場，荷蘭、比利時、德國、英國的專家們分別對成品鉆石從：Carat（重量克拉）、Clarity（凈度）、Color（顏色）以及車工（Cutting）四個角度進行分級評估，因英文均以字母C開頭，所以統稱：鉆石4C評估準則；至50年代，美國市場做大，美國珠寶學院（GIA）也公布了自已的“GlA 4C”；歐洲各國在珠寶學泰斗古比林教授倡導下：統一了原本就大同小異的4C，兩者共存了很長時間；至20世紀末，在“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的“蠱惑”下，鉆石已成為權力、地位尊貴、以及愛情和忠貞的象征……由是某些珠寶研發機構、社團公布了自己的鉆石4C，但大同小異，最終評估結果亦大致相仿……

其實，所謂4C：除重量（一克拉等于0.2克）可剛性地量化外，其他三項均模糊地不可量化，當然就無從標準，只可準則！凈度：12個級別，FL無瑕、lF內部無瑕、VVS 1、2極微內含物一、二級（Very Very Slightly Include 1、2；直譯：非常、非常微小的瑕疵）、VS1、2輕微內含物（Very Slightly lncIuded 1、2；直譯：非常微小的瑕疵）……；顏色：用比色石進行比對、按英文字母表：級別從D開始順序排列……；車工：優、良、中、差……

最關鍵的是：專業人員以十倍放大鏡觀察為判斷依據！

在德國珠寶學院進修實踐練習課——裸鉆評級：我特別認真、全神關注地操作了大概五、六分鐘后，結論為“VVS 1”！然而，與教案對比時則是：“FL無瑕”；我自信滿滿地當面請教班克博士；他笑了笑：“何先生，您沒有錯！但，我們的結論也沒有錯！”未等我反問，他就接過樣品和放大鏡親自示范：將樣品晃動了兩、三秒鐘，就在作業紙上準確標出了一個小黑點，且與我的結論一致！我興奮地有點飄飄然……他認真地解釋：您認真、耐心地訓練很必要！但是，做為專業人員，必需像我這樣，在幾秒鐘內進行判斷，而且誤差應保持在兩個級別之內，因為準則本身就有模糊空間；而且，4C證書并非法律文件。一般情況下，為滿足客戶的需要，只要可能，就盡量提高級別……當時，我并未完全理解，只好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戴比爾斯是美國珠寶學院（GlA）的最大金主，進軍中國自然形影不離；“改開”以來，美國文化大踏步進入……“GIA 4C”亦順勢跟進，并成為公信力最強的證書：其實，美國人開明宗意：“本報告中記錄的結果僅指所描述的鉆石，且來自美國珠寶學院檢測時所使用的技術和設備。本報告既非擔保書亦非評估證?！?/p>

為嚴肅、正重起見，特附英文原文：“The results documented in this report refer only to the diamond described，and were obtained using the techniques and equipment available to GIA at the time of examination．This report is not a quarantee or valuation．”

“GIA 4C”原版細部

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國人并不知曉美國人的這一鄭重免責聲明、也不清楚其中的“模糊”；但我堅信：國家標準的制訂者，對此心知肚明！但，仍頑固地將極具模糊空間的評估準則定為剛性、且具法律效力的鑒定標準，所為何來呢！？有人認為：這是地礦學對珠寶學，“別有用心”的綁架！

珠寶玉石質檢制度實施不久，北京就出現了狀況：北京市質檢局攜國檢中心人員到各商場，檢查其他檢測機構出具的質檢證：唯獨依據鉆石4C，挑出了大量“不達標”之鉆石（其他珠寶品類的鑒定標準均：剛性、量化，無可挑剔）：爭議均在“VVS1、2”或“VS1、2”之間，而且是在顯微鏡下觀察……顯然是：雞蛋里挑骨頭！一時風聲鶴唳：商家為自保，當然順勢只用國檢證書；其他檢測機構怨聲載道；然，得天獨厚的“戴夢得”卻春風得意……以至有人抱怨：“恰如一場足球比賽：一方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還是第四官員！”甚至有十三位全國政協委員在會上提出質疑！我在《中國珠寶首飾》雜志，專文“如此霸道”……

我特意將刊登“如此霸道”的雜志，通過內部交換（中央單位內部之間的文傳渠道）送達國家質檢局一位相熟的領導，并應招前往詳細予以口頭匯報……握別后，在辦公室門口恰遇其秘書，寒暄片刻，耳聞屋內：“他媽的，我們上當了！”此后，質檢局就不再參與類似的檢查……

后來，國檢中心又“配合”工商局舊戲重唱，再次在業內掀起波滔；某專業刊物的撰稿人滿腔熱情地約我表態；我順筆：“又見霸道”！不久，他遺憾地告訴我：“主編不敢刊載……”不少質檢機構，被迫無奈地遵循先人的佛系處世法則：“惹不起，躲得起！”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徹底放棄了鉆石檢測……

我“執行”中國商業聯合會珠寶首飾委員會時，鑒于“中商聯”實為中國商業系統之權威機構，理應參與商品價值之評估，鑒于鉆石4C之濫用，有責任參與國家標準之制定，于是：

2006年底，經國家質檢局領導同意，致函中國國家標準化技術委員會：闡述了珠寶檢測市場狀況，繼爾提出：請求派員參加委員會，并詳細介紹了何乃華同志的資歷，但未見回復……

2013年中，經國家質檢局領導安排：何乃華同志向委員會于欣麗副主任、王軍偉處長詳細匯了有關情況后，秘書長暴偉同志讓何填寫了“中國國家標準化技術委員會推薦表”后等候通知……此后，雖多次電話催問，均遭搪塞支捂……2014年9月9日再次正式致函查詢，至今仍渺無音訊……其間，我曾多次追問一位相熟的國家質檢局領導；他先是虛與委蛇……后來，無奈地嘆口氣：“你就別故意為難我了！你自已也知道：都是因為一個N人……”

最終，還是一直保持點頭之交的畢立君給了我一個交代：畢先生曾是“戴夢得”創業時期的股肱之臣，小伙子天生面善：見面總笑臉相迎；“戴夢得”平寂后，他似乎淡出了很長一段時間……某次業界活動又點頭相見，有人連忙介紹：“中寶協副秘書長！”我亦連忙：“恭喜、恭喜、請多多關照！”他靦腆地笑著……不知哪根神經作祟：我突然想起來這件“公案”，請求秘書長大人過問、過問；他爽快地“點頭”答允！

去年十一月，北海珍珠節相會時，熱情寒暄后，我以玩笑的口氣：“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先生，您不應該忘記：您還欠我一個交代！”他沉思了片刻：“我沒忘，我打聽過：說是委員會換屆時解決，可直到今天也沒有換屆……”我只能無語：二十多年過去了，總不至于因為一個何某人，而不換屆吧？！

無可量化，美國人特意配備了免責條款的評估準則——鉆石4C，仍被頑固地奉為可判生死的鑒定標準？！因擔心“雞蛋里挑骨頭”，不少檢測機構不得不繼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六、金縷玉衣

——兼談“文物”之鑒定與評估

2000年，謝某人將一件以新做舊的金縷玉衣，經文物泰斗史樹青先生攜幾位專家判定：漢代、估價24億；謝從銀行抵押貸款7億。2008年，謝仍無意、也無力還款，而被判為詐騙案！該案立即轟動輿論，成為巨大丑聞?？磥?，有必要交待一下：我與文物界有關鑒定與評估問題的討論：

因與文物部門偶有干系而結識了國家文物局閆振堂局長；因老先生與夫人閆女士同鄉同姓，相互始終以禮相待。1996年初，中國收藏家協會創立：閻會長將我拉入、并被授予“顧問”、“常務理事”之名號。但，除每年的春節聚會，我幾乎未參加過其他活動。

頭一次參會，因我代表珠寶首飾行業，被安排：與史樹青、徐邦達等早已如雷貫耳的業界宗師級人物同桌；我按江湖規矩兩手抱拳、逐個作揖后坐定，聽他們在議論：有關部門希望完善文物鑒定標準……不知誰喊了一句：“哎，新來的小伙子：你們的寶玉石有鑒定標準嗎？”我答曰：“有！”再問：“可靠、準確嗎？！”再答：“當然！”在坐者均表愕然……我繼續：“珠寶玉石可依據國際統一的標準、用科學手段百分之百準確地進行鑒定！”我的表態自然引發了議論，他們認為：文物鑒定頗具“模糊”、“神秘”性；且，年代久遠、品類繁多，很難標準化……

隨之收藏熱的升溫，春節聚會倍受關注、話題亦日漸豐富；幾年下來、混熟了，交談就無所顧慮：有一年，人們又七嘴八舌地談及：文物之真、贗之辯；或許是幾杯老酒起了作用，我竟拍著胸脯“老王賣瓜”：“所有收藏標的物中，唯獨珠寶玉石可百分之百地保真！”立即有人反唇：“古玉器呢？”其實，我等的就是這一問，因為，“懋隆”的老法師們早就提醒過我：玉器斷代，是個千年話題。所謂古玉器，正是我們與文物界的矛盾焦點。酒壯慫人膽，激起了我一直掛懷的，珠寶玉石的鑒定與評估，于是洋洋灑灑地開講：

首先，文物界和我們珠寶界一樣，混淆了鑒定和評估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玉”，本身在億萬年前天然形成，可根據統一的標準，科學、剛性地準確予以鑒定：和田玉，翡翠……“器”，則是人工制作、形成之年代千差萬別，只能依據某些無可量化的狀態，諸如：形制、加工痕跡、沁色、包漿等予以概略（即，您們所謂的：“模糊”、“神秘”）性地評估：三代、唐、元……所以文物界所謂的斷代，就是評估，而非鑒定！因此，古玉收藏界有言：“無須辯偽，但必須斷代！”因為，年代不同，價值天差地別……

其實，仿古，歷來就是工藝品的一個門類，當然也包括玉器：我見過五花八門的制作過程：傳統、現代、物理、化學……主要在前述無可量化的狀態方面做手腳：我們以“仿古”出口；到了境外就海闊天空，有的甚至進了博物舘……

我曾陪楊伯達先生考察過不少博物館，每逢“古玉”，他均詳細問明來源：如確系漢墓出土，他評估：“漢以前”；凡源自民間，他均：“存疑”……他告訴我：文物鑒定是千年難題：中華文明五千年，同樣的物品代代使用，準確斷代極其困難。尤其玉器：玉是真的，何時成‘器’無法準確判斷。我主張：博物館展示，必須準確；至于私人收藏，自己相信、喜歡，就可以了！我贊賞楊老的觀點！

文物鑒定缺乏統一標準，鑒定者無須持證、注冊上崗，一般由經驗豐富的專家憑其豐富的經驗操盤：難免良莠不齊、或濫竽充數，古玉界也如是……

1997年，“中寶協”組團訪問臺灣，在香港辦入境手續時，某位古玉專家當眾單獨被宣布拒簽：未說明原因、場面十分尷尬……到臺灣后，我請好朋友“珠寶公會”理事長林林昌先生打聽了原由：隨故宮文物遷至臺灣故宮博物院的那志良老先生（華人圈內公認的文物權威）認為；我們這位專家“整天胡說八道！”林還順便提及：臺灣故宮博院的職員絕對不允許對外鑒定；且，臺文物界對國內的文物鑒定頗多惡評；我單獨向張會長如實匯報，之前，從未公開此情。但，由此我更加關注文物的鑒定與評估……

收藏界歷來講究：“窮買金、富玩表、貴藏玉”。隨之收藏熱不斷升溫，“古玉”、“高古玉”層出不窮……時常有人向我“求教”；我就參照楊伯達先生的方式：“玉材本身確定無疑，成‘器’的年代是否“古”、又古到什么程度，很難準確評估！如果真的喜歡，當然可以收藏?！迸紶枺瑫腥顺鍪荆耗俏辉L臺被拒的專家個人簽發的鑒定證書；我只好表示：玉石鑒定，須有國家授權的檢測機構、由國家注冊質檢師簽發，如是的證書沒有法律效應。

盛世收藏是中華文明史的規律，恰逢幾千年來中華文明之重大節點：拍賣、鑒寶、尋寶之類的活動可謂轟轟烈烈……標的物之：真、假、優、劣，全憑“專（磚）家”的口若懸河……媒體、坊間的評論、議論、爭論，乃至爭吵則屢見不鮮……

金縷玉衣事件被視為典型之典型，而且至今仍在不斷發酵，以至某些“名嘴”，時不時就以其垢病珠寶鑒定；既被尊為“業內翹楚”，就不得不出面正本清源，于是我專文：“誰之過？”為珠寶鑒定正名：因為包裹人體的壽衣的的確確是用黃金絲將玉石片連接而成！憑科學手段鑒定為：“金縷玉衣”，完全正確！至于，是否漢代所為？則是頗具“神秘”、“模糊”的文物斷代評估，是由文物泰斗依照經驗憑“眼學”而定奪，與珠寶鑒定無關……

與收藏界來往密切，自然結交了朋友、開拓了眼界 河南某收藏家搞了一個博物館，主要展出玉石和瓷器，請我去參觀，順便展示了其他藏品：其中有一幅仇英的仕女圖，看起來：“形象精確、色調淡雅清麗……”主人展示了某著名專家的鑒定評語：“非仇英莫屬！”回京后，碰到書畫收藏大家、好朋友L先生，向其通報此事；他勃然：“贗品、假的！”見我驚愕地瞠目結舌……他正色：“如果是真品，他一定寫：‘仇英真跡’！”我尚未反應過來……他憤然：“他媽的，這個王八蛋，一定收人家錢了！”語文水平尚可的我，終于琢磨出了兩者的差別……也現實地個感知了文物鑒定的水深火熱……

我曾與“懋隆”老法師們討論過：文化部有個文物藏品定級標準：按物品的歷史、文化、政治的代表性分為四個級別，如，具體到玉器：“時代確切、質地優良、遺存稀少” ……法師們就以不屑的口氣來調侃語焉不詳的代表性；因受恩師們的熏陶，我始終認為：文物，概念本身太寬泛，文物界又將古董之概念擴大化：凡有點年頭兒的物件兒，就歸其管轄；前述有關翡翠和鉆石的爭議，就因此而起……而“代表性”當然很難標準化……

2011年，我熟悉的某專家為一“漢代玉凳”簽發了證書，拍賣出2．2億的天價，立即引起大嘩：有考古專家表示：在漢代，人們席地而坐，根本不用凳子；出證者反駁：不能因為漢代沒有凳子，就說其為贗品，從玉器的諸多特點，可斷定為漢代！反對者也無法有理有據地予以反駁……

王博士的明、清“老”翡翠，在珠寶鑒定圈內反響強烈、喧囂了一段時間之后就不了了之……原因恐怕就在于那個模糊而神秘、而與鑒定無關的“老”字……

2016年6月，《中華人民共和國資產評估法》正式出臺，可從法律層面，區別鑒定和評估！但是，難以標準的“代表性”，加之無需持證上崗的各色“專家”的操控，文物鑒定與評估，仍然是一個熱門話題：

某一次聚會，因“書畫真贗”之爭又談起了文物鑒定：我習慣性地自吹自擂珠寶鑒定的科學、準確；某人不服氣地提及金縷玉衣和漢代玉凳，并說：“相比玉器鑒定，故宮博物院的書畫專家更靠譜！”我猛然想起了“非仇英莫屬”，于是脫口而出：“那可不一定！”立即講述了“非仇英莫屬！”和“仇英真跡！”的故事，緊接著：

我還知道一件事，說明書畫鑒定也不靠譜：收藏界公認：民國四大公子為收藏、鑒定專家，張學良名列其中；我去過臺灣，在電視里看到張學良講述：蔣介石死后，蔣經國允許：張群、張大千去拜會他，即有名的“三張會”。見面時，張學良拿出精心為張大千準備的禮物：石濤的畫作；張大千尚未完全展開，就大聲：“假的！”見張學良驚詫，又順口：“我畫的！”

咱們曾有過一個爭論不休的公案：上?！皷\云軒”拍賣了一幅張大千作品，經謝稚柳先生鑒定為真品；但徐邦達先生鑒定為贗品！謝、徐分別為海、京兩派之宗師，各有眾多擁躉“粉絲”，多年來爭吵不休。1997年，謝老駕鶴西去，爭論方才罷休。

還有一段史話，書畫界之老人應該都熟悉，但大多不愿提及：京城著名的文化街琉璃廠，起源于清代，有一家專門經營字畫的悅古齋，名氣很大、老板姓韓，著名京味民俗作家鄧友梅有專著《尋訪“畫兒韓”》。其實在清朝，業內就有人懷疑：其賣品未必全真，但無真憑實據，只能私下議論。接班人韓博文聰慧過人，從小就研習書畫、與張大千等名家過往甚密，在他手下，悅古齋之名聲遠播四?！?/p>

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進入高潮，資本主義工商業整體實行工私合營：韓伯文表示：“徹底改造、向黨交心！”，自覺拿出兩個大皮箱、亮出了三百多枚印章：涵蓋了歷代書畫家、鑒賞家（包括宋徽宗、乾隆皇帝等大家）；整個書畫界因之目瞪口呆！問題是：無人知曉，這些印章現在何處？！我曾在天津講過此事；當場一位朋友揚言：“我知道在哪里，而且還在使用……”

我所以知曉此情，因為韓伯文與“懋隆”老法師們交情甚篤。一時的口無遮攔，得罪了不少人，于是盡量回避某些場合……閆老離職后，就連收藏家協會的春節聚會也放棄了……

七、藝蘭珠寶廠

1985年，“Sino Gem”創立后，立即籌建自屬的生產基地：首選首都機場所在地順義縣；恰好既是學弟又是公司同事的楊茂忠家在順義，由他牽頭去了牛欄山鎮。鎮主任李平同志熱情接待，一拍即合：就在鎮上建廠，名號取“工藝”與“牛欄”：“北京藝蘭珠寶廠”。

鎮政府剛遷至新辦公樓，除原址幾排平房可供使用外，還可擴展至旁邊的農田……與李平簽約：平房原址延伸至200畝地皮，以每畝八千元人民幣買下永久使用權，并約定：如需要，還可擴大范圍。就此，需特別注解：后來，縣有關部門表示：土地使用證不能注明“永久使用”；我建議，可寫“長期使用”！至今：藝蘭珠寶廠的土地證仍是“長期使用”，不知：是否可謂奇葩？！

中午在五層新樓食堂就餐，李平告訴我：新樓系由他們自己的建筑隊所建；我立馬：“那好，就請立即在平房旁邊再建一棟同樣的五層樓?！崩钏鞈省０磻T例，在下面辦點就啟用“地頭蛇”；李推薦了復員軍人楊茂忠的弟弟楊茂春任廠長。

茂春精明能干，三兩天內就注冊并配齊了后勤隊伍；我也從總行拿到了金銀加工權。珍珠、翡翠和“恒豐黃金”陸續以車間形式進入平房區……新樓建好后，立即被海關批準為京城第一家保稅工廠，并破土阿蓋爾鉆石培訓中心。

作者與楊茂春廠長（右）

作者主持保稅廠命名慶典

恰好 ，哈里·溫斯頓老板羅納德·溫斯頓由山東返京；我陪他參現“藝蘭”，介紹規劃、設想：除阿蓋爾外，也將引進蘇聯鉆石……他笑了笑：“倫敦的奧本海默先生很重視您與莫斯科和阿蓋尓的聯系，因為，只有您可以將全球最大的鉆石礦串聯起來！”我也笑著：“其實，不僅倫敦，全球珠寶界都極其關注我們之間的合作：如果鉆石業態是一座建筑物：我們做切磨，是基礎；您就在最頂層展示最漂亮的鉆石首飾！我有一個想法：我們再合作一個首飾廠，由您選派師傅；我組織學徒……”他認真地點點頭：“是個好主意，不過，現在不能確切地答復您 ，我必須找到合格的師傅……”我立即給他戴高帽：“太好了，我堅信：只要哈里·溫斯頓出手，在我們這個行業里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順勢按鉆石人成交時的習俗向他伸出雙手；他也伸出雙手：四手相握，共同大聲希伯來語：“Mazal（誠信）！”

幾個月后喬治·維拉夫婦就由專人護送到北京：“哈里·溫斯頓與“Sino Gem ”將有新舉措！”在國際珠寶界不徑而傳……要知道：喬治·維拉先生是國際最頂尖的首飾大師：羅馬教皇舉辦彌撒時所用飾品就是由他親手制作！羅斯才先生還特意代表奧本海黙一干要員專文祝賀，這無疑是額外的加持與褒獎……我充分意識到：“哈里·溫斯頓”——這個世界最頂級珠寶的代名詞，與“Sino Gem”從原石到成品首飾的密切合作一旦成功，將會嚴重影響全球業態的格局。我正告茂春廠長：“務必伺候好！”閆女士與夫人暢聊時，見她不習慣國內最先進的雙缸洗衣機，就決定：將我家自用的德國全自動洗衣機送過去；美國老太太喜出望外：“比美國的更好用！”我給先生配備了當家徒弟——精明干練的小伙子高峰：中專剛畢業、懂英語，期望他“勝于蘭”……

高峰（左1）與喬治．維拉夫婦

1996年6月我離職后不久，哈里·溫斯頓停止了與“Sino Gem”的合作；老哈里亦打道回府；高峰只身赴深圳下海，一個北京小伙兒，很快就在以排外成性的潮汕佬為主的珠寶圈內闖出了一片天地：憑喬治·維拉所傳，從打工仔到boss、由區人大代表到市人大代表……如果與哈里·溫斯頓的合作延續至今，將會培養出多少高峰式的人才？！

凡涉及到金、銀的中外合資尚未放開；我以合作的方式開設車間：“哈里·溫斯頓”和“恒豐黃金”起到了示范作用：哥倫比亞祖母綠、澳大利亞毆泊石、巴西水晶相繼進入；阿蓋爾鉆石培訓中心開業后，印度、比利時、以色列以及香港等地的鉆石商紛紛期盼合作；1988年，“Sino Gem”獲黃金進口權后，港、臺黃金商亦紛紛仿效“恒豐”；潮陽的王老頭帶著兩個兒子背著三個大口袋找上門來，聲言：為保祖傳打金絕技，愿承包一個足金車間……

至90年代初，現有建筑物已人滿為患，于是開建16層、每層1500平米的大廈，因未報備有關手續，縣有關部門勒令停工；我去找已升任順義縣長的李平同志求情：李縣長故作嚴肅地說：“何總，必須確保一個條件：縣里可隨時帶人乘電梯登上樓頂！”見我驚詫，他笑著：“這將是順義縣最高的建筑，可供人登高俯視全縣風光……”此后，通往“藝蘭”的那條路被正式命名為“珠寶路”。

至1994年初，藝蘭廠已擴展為，擁有三千余人；有人建議：將一墻之隔的順義三中轉化為“藝蘭珠寶職業高中”；年底，在京舉辦“第一屆北京國際珠寶展”時，因高關稅嚇阻了外貨進入；戴杰署長表示：可試辦類似機場免稅店的珠寶保稅倉，于是在藝蘭墻外又租賃了100畝地備用，進而萌生了籌建“珠寶首飾天地”的規劃……次年，第二屆展會上，對外公布了該計劃，反響熱烈：外商爭先到“藝蘭”實地考察……無意間卻引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黃鴻年：

黃其父是周總理萬隆會議時結交之印尼華人首富，從小學時代就被送到北京學習，中學時代與某些高干子弟同學，文革期間一同到山西插隊，建立了重要的人脈關系，70年代回印尼后在全球經商：被譽為“股市金手指”，85年回國，驚動了幾位國務院副總理后，與“中信集國”合資成立了第一家中外合資的“投資控股公司”，91年在香港集結李嘉誠、美國斯坦利、以及其母公司印尼最大財團“金光”等大咖，取義配合“改開之策” 創立了上市公司“中策”。1992年，乘鄧小平“南巡講話”之東風，以收購、入資的方式在國內大展拳腳：八、九個月就收購300多家國有企業，在國外倒賣。仿效者紛至沓來，形成了轟動一時的“中策現象”……我在某些場合與其打過照面……1995年底，黃通過國務院秘書局正式拜訪我，重點參觀“藝蘭”廠：他驚訝于國際珠寶大咖匯集于此、欣賞我的“宏偉規劃”……

尚未離開“藝蘭”，他就急迫地說：“我拿出11億美元，買下你的公司，如果你同意，可以馬上成交！”同時伸出右手，作握手成交狀……我擺擺手問道：“為什么是11億？”他答：“‘中國珠寶首飾進出口公司’，一個字1億！”我笑了笑：“不行，我是國際名牌，應該按英文名稱‘China National Gems & Jewellery Import& Export Corporation’，一個字母 1億，50多億，你買不起；我也不想賣，但可以合作?！彼d奮地用雙手握著我的右手搖晃著：“好，成交，用不了一年，我就讓公司上市！”

1996年6月，我正式免職；不久，茂春亦被免職；美國培基立即斷供黃金、戴比爾斯亦取消看貨權，接著，哈里·溫斯頓、阿蓋爾鉆石等外資陸陸續續由藝蘭撤出……因美國黃金斷供，謝端麟等港、臺金商亦停工；1997年初“恒豐”林老大率千余人遷出，自辦恒豐金威；只剩“潮陽王老頭”靠銀行供金維持生產。其后，亦不斷有合作者進進出出……，但至2005年中，廠內再無生產，直至今日，只余四、五人看守空曠、敗落、占地二百余畝的藝蘭珠寶廠……

藝蘭珠寶廠區現狀：

小賣部

爛尾宿舍樓

平房區

十六層樓

鉆石車間

院內

八、離職

1996年5月，換屆不久的集團黨委通知我，根據中組部文件：“一個人在一個單位擔任一把手，時間不宜過長。”我主政“Sino Gem”已十一年，必須調離！并透露了兩個單位，供我考慮；我誠墾地表示：已經五十五歲了，難以從事其他行業，作為珠寶專業人才，可以到京郊自屬工廠，再為黨和組織干幾年，并正式書面請調……

6月4日，免職的紅頭A4 紙正式下達，并要求我盡快書寫述職報告，并開始離任審計：月底兩個報告均完成；我對審計報告所提意見，全部更正后經我簽字。他們隨即提出：希望我能配合對原集團一把手，進行延伸審計；我感詫異，但無法拒絕，于是表示：這需要經貿部有關領導表態；不久，他們出示了部有關部門的正式文件，并書列了十幾條要求……我天生不善于“搞關系”更不喜歡拍馬屁，除工作外與領導從不節外生枝，只好原則性地予以答復；他們顯然不滿意，于是給我看了幾份隱去原作者簽名的材料；對其中三份，我實事求是地糾正了對事主不利的關鍵內容。又拖了一個月，他們再無反映，審計就此無疾而終……

老習慣，逢大事，找戴杰老板：電話老沈，預約“熱湯面”；事態他已大致了解……他笑言：你們小倆口沒有辜負黨和組織的關愛和信賴，闖出了一片新天地。因而，既招人羨慕、又遭人忌妒，十多年了，見好就收，未嘗不可……他主張我服從分配；我強調：京郊工廠是您老人家特批的北京第一家保稅工廠，是目前國內最大的珠寶廠，國外幾家業內大鱷被我拉來開設了車間；另外，為解決高額進口稅，您答應可參照機場免稅模式建保稅倉，我已另外拿下了一百畝地，不能放手不管，所以要求到工廠去……他沉思了片刻，微微晃了晃頭，未置可否……我順便提及延伸審計；他詫異地：“啊……還有這事？！”沉思了片刻后，哈、哈笑了兩聲：“我最清楚：“Sino Gem”的創立，也有我一份努力，咱們是新中國珠寶首飾行業的先行者：十年滄海桑田；現在，整個行業，按陳新華（已升任副部長）的說法：已壯大成為‘虎踞龍盤的江湖’；俗語說：‘江湖險惡，咱們只能好自為之！’ 還是那句話：總有人恨你不倒霉！……”此時，老沈端出了熱湯面，談話就此打住。其實，飽經滄桑的戴老板似乎意有所指……但，我并沒有多想、深思……還以為是親朋好友借助流行歌曲“瀟灑走一回”，為其概況的：“戴氏近似玩世不恭的瀟灑”……

“何總離職”的消息在全球業內不徑而走，且有不同的說法：最多的是：“被撤職”……詢問者紛踏而至；經向黨委打招呼后，我以實相告；與業務有關者，均攜接班人共同相見；不少人直接表示：繼續與我個人合作，條件當然極其優惠，我均予以婉拒……直至年底，我的“申調報告”未見批復，幾番追問均不得要領……相信組織，是我們這代人的基本素質：領導不說，我也不便追問；組織未明確表態，自己也不好“妄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