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個兒

劉建平

臨洺關有座伍家酒坊，掌柜伍德發很有錢，但為人吝嗇，恨不得把別人的皮給扒了，人送外號“伍皮匠”。

酒坊生意好，后院里堆滿了空置的酒壇子。空壇子再用來釀酒，要徹底清洗干凈，否則會影響酒的口感。土陶做的酒壇兩尺多高，狹口大肚細長身子，刷干凈不容易。伍皮匠抓了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叫陳實，在洺河邊專門刷酒壇，刷不好就不給吃飯，把孩子折磨得就剩皮包骨了。

這天午后，陳實望著那堆還未清洗的酒壇，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時，一個寬厚的聲音在旁邊說：“孩子，這壇子很難刷嗎？”

陳實抬頭一看，見一個面目慈祥的老頭從一塊大石頭后走了出來，答道：“是啊，老爺爺。”

老頭說：“看你瘦成啥樣了，為什么不吃得飽飽的再刷呢？”

陳實噙著淚說：“只有刷完了這些壇子才有飯吃。”

老頭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孩子，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每天吃上飯。看我的！”

說著，老頭左手將一個酒壇放倒，右手在酒壇底下輕輕一拍，嘴里輕輕念了句“米拉米拉轟”，酒壇眨眼間從里到外翻了出來，哪里干凈、哪里不干凈，一目了然。

老頭說：“這樣洗容易多了吧！”

陳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興奮地將酒壇按在河水里，沒幾下就洗干凈了。隨后，老頭又往酒壇底上一拍，酒壇恢復了原狀。

老頭笑著說：“孩子，這翻個兒的本事，我傳給你，你過來……”

陳實湊了過去，老頭附耳把秘訣教給了他。陳實試了一下，果然靈驗，回頭要拜謝老頭，發現老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陳實對著大石頭磕了三個頭。

陳實用老頭教的本事洗酒壇，半個下午就輕松洗完了。他剛把酒壇擺放整齊，伍皮匠來了，他要例行檢查，挑出毛病，然后告訴陳實晚上不用吃飯了。

可這次，伍皮匠怎么也挑不出毛病來，心說：這么多壇子，他怎么這么快就刷干凈了？

伍皮匠皮笑肉不笑地說：“陳實，明天刷壇子數量再加一倍，刷不完沒有飯吃。”

第二天，陳實還是刷完了酒壇。伍皮匠更加吃驚了，他表揚了陳實一番，又加了工作量。這次，伍皮匠決定悄悄看個究竟。

伍皮匠看到陳實把酒壇一個個翻過來清洗，不禁又驚又喜，立馬跳了出來，逼問陳實是怎么做到的。

陳實如實地告訴了伍皮匠。

伍皮匠說：“小子，你遇到神仙了！把秘訣教給我，以后啊，我每天讓你吃飽飯！”

陳實搖頭說：“我問問老爺爺。”隨后，陳實對著石頭磕頭，問能不能把翻個兒的本事傳給伍掌柜。

不一會兒，石頭上飄落一張紙條，陳實撿起來，上面寫著：“秘訣可傳，記住，伍皮匠一天只能用三次秘訣，萬萬不可超過。”

伍皮匠激動地說：“看來我有仙緣！神仙同意了，小子，趕緊傳給我，傳給我！”

陳實看老爺爺同意了，就將秘訣告訴了伍皮匠，伍皮匠當即用酒壇子試了一回。他不再搭理陳實，跑到酒坊里炫耀去了。

對著眾多喝酒的客人，伍皮匠拿了一只海碗，拍了拍，心里默念“米拉米拉轟”，就將一只海碗翻了兩回。客人們開了眼，都喊起來：“再來一個，再來一個！這臉盆能翻嗎？這鐵盒能翻嗎……”

大家一個勁地叫好，客人提什么要求，伍皮匠就翻什么，早把老頭的叮囑拋到了九霄云外。

這時，有一個衙役從人群中擠了進來，對伍皮匠說：“今天是王知縣生辰，正要舉行宴會，剛才聽說你有翻個兒的絕活，請你馬上過去表演助興！”

伍皮匠不敢怠慢，趕緊雇轎子趕往縣衙。誰知伍皮匠剛把手往轎子上一搭，轎子突然“砰”的一聲翻了過來，把伍皮匠彈出去老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衙役趕緊上去扶：“掌柜的，沒到地方，怎么就開始表演了？”

伍皮匠臉紅了，心說：我也沒念“米拉米拉轟”呀，這是怎么回事？腳夫們受驚過度，不肯抬他，伍皮匠只好走著去了縣衙。

到了縣衙，宴會已經開始，當地的鄉紳名流坐得滿滿當當。王知縣見伍皮匠進來，起坐歡迎。伍皮匠向王知縣行禮，趁王知縣扶他起來，他掏出一張銀票，想悄悄塞進王知縣的袖口里。

誰知伍皮匠的手剛碰到王知縣的袖口，只聽“刺啦”一聲，王知縣的衣服翻了個兒，衣服和銀票飄到了地上，王知縣赤身裸體地在地上翻了兩個大跟頭，旁人看了個清清楚楚，“轟”的一聲笑了。

王知縣惱羞成怒，指著伍皮匠罵：“你把本官當猴耍？來人吶，給我關進死牢！”

伍皮匠闖出大禍，一時呆若木雞。兩名衙役提溜起伍皮匠扔進了死牢，跟一堆死囚犯關到了一起。死牢里有老規矩，新進來的要給個下馬威。伍皮匠挨了頓打，伏在墻上痛哭起來，他扶墻剛哭一嗓子，耳邊“嘩啦”一聲巨響，死牢翻了個兒，死囚全給翻到大街上去了。死囚四散奔逃，轉眼不見了蹤影。

死囚全逃走了，伍皮匠是罪上加罪，他這才想起來老頭的叮囑，后悔也來不及了！

伍皮匠趁亂回家，準備收拾東西外逃。他剛進家門，衙役就追進來了。伍皮匠一摸墻壁，酒坊翻了個兒，伍皮匠、客人，還有衙役，都飛到外面去了。

伍皮匠爬起來就跑，跑了好一會兒，跑到了陳實刷酒壇的河邊，陳實還在給酒壇翻個兒洗刷呢。

伍皮匠渴得厲害，蹲到河邊雙手掬水就往嘴里送，誰知手碰到了舌頭，“嘩啦”一聲，伍皮匠自個兒翻了過來，心肝脾肺腎掛在了身外，一口白牙“哇哇”亂叫：“陳實，救命！翻個兒的本事我不想要了！”

陳實看伍皮匠變成這樣，嚇壞了：“我替你求求老爺爺吧！”

兩人剛要給大石頭下跪，老頭從石頭后面轉了出來，他指著伍皮匠，“哈哈”大笑：“我實在看不下去你對一個孩子這么狠心，所以讓你吃點兒苦頭，不知你能不能悔改？”

伍皮匠連聲說：“一定改，一定改。只是我現在得罪了王知縣，自己也成了這副模樣，這可怎么辦？請老神仙救救我！”

老頭見伍皮匠有了悔意，點點頭說：“你在大庭廣眾之下那么一鬧，倒把王知縣收賄賂的事給抖摟出去了，他已經被革職了。你呢，好好開你的酒坊，別再欺負老實孩子了……現在，看看你自己吧。”

伍皮匠低頭一看，自己已經恢復了正常，他趕緊磕頭道謝，老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不見了。伍皮匠拎起一個酒壇子，口念“米拉米拉轟”，右手輕拍酒壇底部，卻再也翻不過來了。

（發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