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凌

菜市場東邊那排最末端的攤位,是位身體發福的老人——沒有雜色的純白短發,微卷;老年斑也沒缺席,星星點點似乎只想提醒一下年齡。一年四季,她大多時間穿著喜慶的紅色衣服。白發紅衣,又在最末,竟平添了壓陣腳的味兒。
一小堆帶葉的紅白蘿卜,葉兒精神得晃眼;攤開的香菜,細根兒顯得很長;幾棵包得結結實實的大白菜,大葉片兒綠得讓你不好意思叫它“白菜”;細長的線辣子,扭著身子說著長大的不易;幾個現在都很少見的地黃瓜,倒是能勾起許多從鄉村打拼過來的城里人兒時的回憶……
老人的菜,品種數量都不多。據老人說,郊區家里有個后院,一直沒蓋房。“莊稼人,看地荒著就心疼。”就種了一后院的菜給娃們吃,娃們又吃不了多少,就開始賣了,一賣就是多年。
買的次數一多,跟老人就熟了,說的話比買的菜還多。
“能掙多少是多少,又不靠這養家。我賣菜,就是圖個眼寬,看著南來的北往的,心里也不慌。”老人又下巴一抬,指向斜前方,“閨女家就在那棟樓里,到了飯點就把飯送過來了。人老沒辦法,還是不能坐吃等死……”老人好像還有點小孩脾氣,感覺對路了話就越說越多。她突然身子前傾,很神秘地悄聲問我:“你知道我媽我大(方言,指父親)活了多大歲數?”不等我猜,她就滿臉得意地揭秘了:“都活了九十多!”爾后,她傳經般說:“人得不停地動,你動著,身上的零件就不生銹。就像農村那老房子、爛房子,只要住人,門窗天天開著,通風透氣,還能撐很多年。再好的新房,不住人,門窗緊關,幾年就爛塌了。”
喜歡聽老人說話,她的話像光,亮亮的,暖暖的。回想起來,第一次是被那“白發紅衣”吸引著去她那里買菜的,還好奇地問她高壽,得知其足齡八十一,不禁慨嘆她精氣神真足。
碰到把她的菜跟旁邊攤兒的菜對比的顧客,老人很坦然地說:“不要比了,買他的,我是沒事湊熱鬧。”旁邊的那位攤主也很風趣,接上話茬兒說:“還是買老人家的,那么大歲數了還賣菜,不容易。”這時,買菜的賣菜的,連同看熱鬧的,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