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旺盛的女孩

薺麥青青

有句話，時至今日，仍振聾發聵：“有的人25歲已死，75歲才埋?！边@中間漫長的歲月，是多少人消亡的精神生命。浮生若夢，那些造夢者，將一生活出了別人的幾輩子。

1

在日本，有位傳奇老人——笹本恒子。

2016年，102歲的她拿下了露西獎“終身成就獎”。露西獎被譽為攝影界的奧斯卡，是全球最具分量的攝影大獎。笹本恒子以其對攝影卓越的表現力和跨越兩個世紀執著的追求，將“終身成就獎”變成了一種對其精神的褒獎。

空談歲月，何以笑傲人生？而恒子的一生，值得笑傲以對。

笹本恒子生于1914年。當時的日本，女性地位極其低下，女性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已經被注定了。

在那個女孩子從學校畢業后就準備嫁人，然后相夫教子、宜室宜家的年代，內心“不安分”的恒子偏偏“異想天開”。她渴望能在藝術殿堂和文學殿堂揮灑對大千世界的熱愛，渴望能在麗日晴空下，追逐自己向往的自由。在她人生的藍圖里，畫家、小說家或記者才是她的目標，唯獨不是賢妻良母。所以，恒子逃離了枯燥乏味的課堂，退學去學習自己熱愛的美術。

因為學有所成，她進了東京日報社，負責社會版面的繪畫。有一天，一個朋友問她：“日本僅有很少能進行新聞報道的攝影師，女性新聞攝影家更是一個都沒有，你要不要成為第一個女性攝影家？”

天生喜歡嘗試新事物的她，于是萌發了“那我就來試試吧”的想法，從此便開始了攝影生涯。

在那個民風保守，對女性頗多限制的時代和社會，女人要和男人一樣走上職場，絕非易事。笨重的器材、家庭的壓力、社會的抵制、外界對女性的歧視，都成為巨大的阻力。但恒子從未動搖過自己的信念，正是由于她的堅持，才給歷史留下了無比珍貴的影像資料。恒子不僅成了日本最早的女攝影記者，而且以其堅韌的意志、杰出的水準贏得了同行的廣泛尊重和認可。

2

在工作中，恒子結識了攝影界的很多同行，其中就有自己的先生。因為志趣相投，28歲那年，兩人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但婚后他們由于各自奔忙于不同的新聞專場，難以旁顧，最后勞燕分飛。

當很多女子將愛情與婚姻作為安身立命的“事業”，一旦失去，便魂無所依時，恢復了單身的恒子，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重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僅僅依靠攝影已經無法養活自己，恒子不得不另謀生路，放下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相機。

49歲的單身女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經濟保障，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沉重打擊，她卻說：“沒什么大不了。”

走直道，拐活彎，既然天無絕人之路，你首先得不放棄希望。于是，恒子利用學生時期學習的裁縫手藝以及服裝設計知識，開了一家服裝設計店，專門為客人量身定制衣服。

因為對審美和時尚有不凡的見解，恒子服裝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在她看來，“時尚不是靠錢堆積，而是用頭腦來創造。不用花很多的錢，就能享受到快樂，這才是真正的奢侈”。她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和裁制的，雖無華冠麗服，卻優雅得體。100歲時，她還獲得了最佳著裝獎，創造了史上最年長獲獎者的紀錄。

除了投身服裝設計，52歲的時候，她又開始學習“鮮花造型設計”課程。因為年過半百，又是從陌生領域出發，她不得不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時間。一年后，她撰寫并出版發行了《鮮花造型設計教室》一書，甚至在該領域擔任授課教師，還兼顧珠寶設計等業務長達十年之久。

她對很多東西都充滿強烈的好奇心，當熱愛的閘門啟動的那一刻，她的心靈便仿佛插上了輕盈的翅膀，自在起舞，翩翩飛翔。

“就算有人問起我的年紀，我還是回答，我沒有年紀！”她絕非自欺欺人地刻意忽略年齡的存在，只是當她渾然忘我地沉浸在她所熱愛的一切事物中的時候，年齡的藩籬便形同虛設。

3

1985年，恒子的第二任丈夫患癌去世，而她也已經71歲了。這是多少人頤養天年、以度余生的年紀，但在她看來，才不過正向中年邁步，甚至仍是青年。她希望重新找回曾經魂牽夢縈的東西。在一篇采訪中，對于自己71歲回歸攝影界，恒子表達了自己的心聲：“要學什么，要做什么工作，和年齡沒關系吧？我71歲才回歸到攝影師的工作，也沒人質疑我的年紀嘛。我可不喜歡想著‘我都多大年紀了再去行事?！?/p>

20年沒碰過相機，當她重新拿起，一如故友重逢，讓她內心再次充滿失而復得的歡喜。她花了6年時間，一個人走遍日本，采訪了近100名日本明治女性，舉辦了“恒子的昭和年代”攝影展，呈現了眾多難得一見的舊時場景和曾經燦若云錦的女性人物，她也因此獲得了大量媒體關注，引起了全國的轟動。

第二任丈夫去世后，恒子一直獨居，忙于采訪、攝影及影展的她，覺得愛情已經離她遠去。但你永遠不知道，驚喜會在什么時候猶如天使一般降臨。

2000年，她86歲，在去法國南部旅行時，與法國雕刻家查爾斯不期而遇。兩個同樣愛笑的人，都對生活充滿熱忱。相談甚歡的初識者，一見如故。“愛情是一顆心遇到另一顆心，而不是一張臉遇到另一張臉。”恒子說。隨后兩人互通書信，開始交往。

10年后，96歲的恒子在寄給查爾斯的圣誕賀卡中深情表白：“i LoVe YoU?！钡旎?，查爾斯在次年1月不幸去世，那封恒子寫給他的告白信，不知道他是否收到。只是，當她一次次提筆與他默契地交流時，當她一次次望穿秋水，等待他遙遠的信件翩然而至的時候，她已經獲得了莫大的快樂。盡管這樣的快樂，在10年后戛然而止。

4

獨居老人最怕的是什么？除了綿延不絕的孤獨，還有猝然的病倒和意外的受傷。97歲的時候，恒子在自己家中摔倒，瞬間失去了清醒的意識。因為沒人在身邊，她就這樣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長達22個小時。幸運的是，恒子最終被救出。在被發現送醫后，她被診斷為大腿骨及左手手腕骨折，寸步難行。但是，“我還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靠著這種“不能死，必須活”的信念，恒子積極努力地做康復治療。連醫生都嘆為觀止：“第一次遇見97歲還那么認真復健的人?！?/p>

在進行復健時，雖然她穿著易于活動的簡便服裝，但對美的追求從沒停過。在病房和治療中心，她成了最引人注目的患者：涂著鮮亮的指甲油，搭著漂亮的披肩，一舉一動，全無病人的頹靡。

一直決定“不入住養老院”，甚至重新改造自己家的恒子，由于骨折事件的發生，在眾人的勸說下才終于入住養老院。她在養老院自己的房間里，裝飾著最喜歡的凡·高的畫——《向日葵》，表達著她對生活一如既往的熾熱之情。角落里擺放著紅酒柜，她買了自己喜歡的紅酒，精心地排列好，興致一來，淺酌至微醺。

因為那次意外摔傷，住院期間，她還寫了一本自傳《好奇心旺盛的女孩，今年97歲》。書出版后，引起了巨大反響，樂觀豁達的恒子成了媒體爭相采訪的對象。在持續了30多年的日記中，她如此寫道：“勿忘探究心，對事物抱有興趣。一直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那么就能一直保持元氣滿滿哦?！彼鶎懙臅?，基本不會詳細描述那些艱難、困苦、難以為繼的日子?？?，自己嘗就好了，她希望呈于世人面前的，是那一點點彌足珍貴的甜。

她曾說：“我71歲工作，86歲戀愛，102歲獲獎，沒有工夫去死。如果你老是想著，我都這個年齡了，還能干這個事嗎？那你的生命就完蛋了。年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重新開始的勇氣。”如今，恒子已經105歲了，她還在追逐夢想，誓要“拍到心跳停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