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承恩撰劉公墓志銘考釋

楊梅

吳承恩撰劉公墓志銘，江蘇省連云港市灌南縣新安鎮劉園村出土，為灌南縣博物館館藏二級文物。墓志銘分志蓋和志銘兩方，志蓋陰刻篆書 “明故劉公偕配孫氏合葬之墓”，志銘為吳承恩對劉公生平簡介及評價。兩方均呈正方形，邊長60、厚10厘米。吳承恩撰墓志銘比較少見，十分珍貴，墓志銘以云紋飾邊，十分精美，對研究灌南歷史沿革以及明代文章書法和裝飾藝術具有重要意義。

吳承恩（約1500—1583年，一說1506—1580年），字汝忠，號射陽山人，淮安山陽縣（今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人，明代杰出小說家，《西游記》作者。吳承恩一生不同流俗，多才多藝，除了著有《西游記》外，還著有志怪小說《禹鼎記》和詩詞集《射陽山人存稿》。史書記載吳承恩曾到過灌河口，來到二圣廟，見廟前廟后各有一根旗桿，感到奇怪，便進入二圣廟，廟僧秋月告訴吳承恩這里是孫大圣和二郎神激戰的地方，廟后旗桿為猴尾所變，《西游記》中孫悟空大戰二郎神的情節，便取材于此。

劉公（1469—1543），名承業，字述之，號關東居士，淮郡安東（今江蘇省淮安市漣水縣）人。此君性情豪爽，為人仗義，且“憂時激義”。

吳承恩的先人與劉公是同鄉，經常在吳承恩面前贊揚劉公。因此，當劉公的子女請求吳承恩為劉公撰寫墓志銘時，他就答應下來，并寫下這樣的銘文：“維古之豪，制以義粵，豪于今命，于氣于哉，此豪義氣，備唾爾紛，華芥不啻，老焉順化。嗟乎！寄有玉藏，斯并其儷，振振燁燁子姓繼，鳳舉霞舒蔚其世。”

劉公諱承業，字述之，號曰關東居士，淮郡之安東人也。安東在淮郡，舊名漣水，素為人物奧區，故生其間者，多以節行聞。有劉從義者，豪雋土也，亮志振望，大為鄉黨所宗。從義之后有孫慈，其行事亦效其祖。慈生六子，居士者其次子也。方居士之少也，與兄弟五人居，甚相得也。然其中顧隘視家室，有矯然遐舉，弧矢四方之心。一旦，治裝腰劍，躍馬如京師。其在京師從諸俠徒讙，馳騁聲酒，役役無寧時。久之亦厭，遂命駕遽歸。初，居士之去其鄉，告行于昆仲，因以田業讓之。歸而無以為棲，乃喬居陳溪，繼又遷南河，后卜長樂鎮而安焉。其在長樂益關土地，躬耕耘居，常跨犍戴笠，循行隴畝中。時偕農父合作，識者過之，猶見其奇揚之氣，奕奕于眉間，而觀其被服，則已真田夫矣。因是生殖遂殷，然終不以饒裕自喜。遇人有急難，輒竭力濟之。歲頻兇饑，屢為糜以食餓者。又絕喜士類，與所合意，即留連竟日夕;不然者，雖要勢莫如也。以此門多賓客，而縉紳賢者亦樂與之交。晚年特愛丘壑，每從一二奴子，佩壺持橐，磐磐然焉，牛童馌婦亦知其為劉關東也。關東既名顯邑，前后令尹多賢之。遇鄉飲，欲舉為賓，四命四不赴。例給以冠帶，亦固辭謝焉。嘉靖癸卯夏，忽構疾，知不可起，顧諸子縷縷戒之，大要皆修德慎辭正身保家之訓，他無一言及也。逮秋，疾益甚，竟卒，享年七十有五。啟其櫝，略無余財焉。吾曾聞之人云，居士固和易，然素秉最剛。當邑中大饑時，撫臺檄某丞賑災焉，丞侵賑金，且緩販，人多死者。居士奮然詣之，數曰：“此邦不幸被災，人需升斗之谷以活命，而公固靳焉，是公死之也。為民父母而死民，獨不畏天地乎？”丞大怒，然顧其言直，憚焉，即日出賑，而心甚街之。后以構于令，或者以告。居士仰而嘆曰：“吾命在天乎，在此丞耶？”夷然不以介也。君子稱其憂時激義，有烈士之風云。居士早年娶于孫，逮于白首，相處無間言。孫氏居約服勤，綽有內教，為能相其家。后居士二年卒。卒之日，嘉靖乙巳十月四日，享年七十有六。生子三，國奇要重氏，娶后而身卒;國珍、國寶俱聽選官，娶者皆李氏。女二，長適朐陽周玉，次適郡人董尚志。孫男十，兆元邑庠生，應元、士元、一元、乾元、坤元、貞元、統元、庭元、體元皆文雅令善，有須于時。國珍等卜以乙巳之歲十二月十有三日，奉二柩合葬于界河南岸之新垅，因來乞銘。仆先世漣人也，既喜談鄉里之賢，而強子仁，昔與余游，今復為之勤請，遂不讓而銘曰：

維古之豪，制以義粵，豪于今命，于氣于哉，此豪義氣，備唾爾紛，華芥不啻，老焉順化。嗟乎！寄有玉藏，斯并其儷，振振燁燁子姓繼，鳳舉霞舒蔚其世。

山陽王仲義刻

[譯文] 劉公名承業，字述之，號關東居士，是淮郡安東人。安東在淮郡，舊名叫漣水，向來是人才輩出的地方，所以生活在這里的人，大多以德行聞名。有一個叫劉從義的人，有豪氣且才氣出眾，志向遠大，聲望很高，被鄉里人所推崇。劉從義有個叫慈的孫輩，他做事也效仿他的祖父。慈生了六個兒子，劉居士是他的第二個兒子。在劉居士年少的時候，和兄弟五人一起居住，相處很是和睦。然而他見到家里很是狹小，就產生了矯然遠行、馳騁天下的想法。有一天，他整理好衣裝，佩戴好腰劍，跨上馬奔赴京城。他在京城里跟隨著各位俠客飲酒尋樂，渾渾噩噩沒有安靜的時候。時間久了，也就對這樣的生活心生厭倦，于是就騎上馬回家了。當初，劉居士離開家鄉的時候，和兄弟告別，把田業家產轉讓給他們。回來后沒有地方居住，就僑居在陳溪，又遷到南河，后來經過占卜在長樂鎮安居下來。他在長樂鎮很關注農事，親自耕種，經常騎著牛戴著斗笠在田埂間行走。當時他和農夫一起勞作，認識他的人經過身邊，能看見他與眾不同的氣質，奕奕神采從眉宇間顯現出來，但看他的穿著，則已然是個真的農夫。因為這樣的勞作，他的生活很殷實，但他始終不因生活富裕而沾沾自喜。遇到別人有急事難事，就會竭力去接濟。那一年頻頻出現災荒，他經常拿食物給饑餓的人吃。他還喜歡結交有識之士，遇到和他志趣相投的，就留下交談一整天;不是這樣的人，即使很有權勢也不與之交往。因為這樣，他們家賓客盈門，那些當地的紳士與有賢德的人也樂意與他交往。他晚年特別愛好游覽山川，經常讓一兩個仆人跟從，佩戴著酒壺，拿著口袋，悠然自得，牛童和村婦都知道他是劉關東。劉關東名震一地，前后幾任縣令都認為他很有才能。遇到鄉飲，想要推薦他做貴賓，多次邀請他都不愿意前往。每次贈送給他華麗的衣帽，他也都堅決地謝絕。嘉靖癸卯年夏天，他忽然生病，知道自己可能不會好起來，經常看著他的孩子一一告誡，長大要修身養德，慎言慎行，端正行為，保護家訓，一句都沒有提到其他的事情。到了秋天，病情更加嚴重，最終離世，享年七十五歲。打開他的箱子，沒有一點兒剩余的財物。我曾經聽人家說，劉居士本來就很平易近人，但向來秉性剛直。當鄉里大饑荒的時候，撫臺發布檄文，讓一個官員賑濟災民，這個官員侵吞了賑金，拖延了賑濟，導致很多百姓死掉。劉居士憤怒地前往，指責他說：“這個地方不幸蒙受災難，人們需要糧食來維持活命，而你卻那么不肯給予，是你害死了他們！身為百姓父母官，卻害死了百姓就不怕上天的懲罰嗎？”這個官員非常生氣，但考慮到他說話正直，很害怕，當天就開倉賑濟災民，卻一直對他懷恨在心。后來這個官員誣告了劉居士。劉居士仰天長嘆“我的命由天掌握，難道還能由這個狗官掌控嗎？”他坦然地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君子稱贊他憂慮時事，激昂大義，有壯烈之士的風采。劉居土早年娶了孫氏為妻，兩人白頭偕老，親密無間。孫氏生活節儉，勤勞能干，很會教育孩子，她把家庭照顧得非常好。孫氏在劉居士逝世兩年后離世。去世那天，是嘉靖乙巳年十月四日，享年七十六歲。有三個兒子，國奇娶了董氏，娶了之后就死了;國珍國寶都做了官，娶的夫人都姓李。有兩個女兒，長女嫁給了朐陽的周玉，二女兒嫁給了當地的董尚志。有十個孫子，兆元當里庠生，應元、士元、一元、乾元、坤元、貞元、統元、庭元、體元都文筆雅致，善于言談，在當時很受重用。國珍他們于乙巳那年的十二月十三日，把父母親的兩個靈柩合葬在界河南岸的新墳地，于是來請求我寫一篇銘文。我的祖先是漣水人，喜歡談論鄉里有賢德的人，而晚輩仁，過去和我一起游玩過，現在也多次幫他們拜托我，于是我也就不推辭了，寫下了這樣的銘文：維古之豪，制以義粵，豪于今命，于氣于哉，此豪義氣，備唾爾紛，華芥不啻，老焉順化。嗟乎！寄有玉藏，斯并其儷，振振燁燁子姓繼，鳳舉霞舒蔚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