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菁菁
(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江西 南昌 330000)
2019年7月26日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是今年暑期檔的動畫爆款,上映60天已突破49億大關,豆瓣評分8.6分。這樣的高票房和高評分源于傳統和現代的完美轉換。其中哪吒母親角色一改相夫教子的中國傳統婦女形象,塑造了慈愛家庭型和敬職事業型的雙重母親身份,剛柔并濟的人物性格特點符合了當代人的審美心理。
哪吒母親形象最早出自元代的宗教與神仙典籍《三教搜神大全》,書中的第七卷記載:“母素知夫人生下長子金咤,次木咤,帥三胎哪咤。”書中只提到哪吒母親名為素知夫人,此外沒有太多描述片段。而在中國明代神怪小說《封神演義》第十二回和十三回介紹了哪吒母親,其為李靖元配殷氏,被稱為“殷夫人”。哪吒打傷了龍王三太子,殷夫人對哪吒說“我懷你三年零六個月,方才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誰知你是滅門絕戶之禍根也。”以及哪吒死后,想讓母親為自己建座行宮,以便借助百姓香火重生人形,在多次托夢任性吵鬧后,殷氏才勉強答應。從這些不多的篇目中可以看出,原著中的母親更多是苦惱于哪吒給自己身為官職的丈夫帶來不利的影響。這主要是因為封建社會“夫為妻綱”的倫理道德枷鎖,確定了夫妻的主從關系,女性的存在是一種以維護丈夫利益和聲譽的他者形象。尼采也說到:“婦女就其本質而言,是注定要聽人差遣的”。
從改編哪吒的影視劇發現,其母親形象經歷了從實體缺失到傳統女性定型化的發展過程,原因的背后揭示的是父權社會下男尊女卑的社會現狀。
1979年經典國產動畫《哪吒鬧海》是第一部以“哪吒”為主角的動畫作品,但是這部影片中并沒出現哪吒母親的形象,對比《封神演義》的情節發現缺席狀態的母親實體由老家將替代了。片中母親實體的缺失主要有以下幾點原因:首先,從原著改編上看,《封神演義》中哪吒的情節主要體現的是和父權的矛盾,編劇為了突出重點,摒棄了母親實體;其次,從人物角色上看,老家將作為將領李靖身邊的長隨和仆人的身份,更適合呈現哪吒活潑好動和機智靈敏的個性;最后,從父權社會背景上看,《封神演義》處于我國封建父權主導的封建社會,男性是謀取生活資料的主要勞動力,女性被禁錮在家庭中,其獨立人格的需求不斷退縮、消失。法國作家邦達說道:“男人的身體通過自身而具有意義,可以撇開女人的身體不談,而如果不提男性,女人的身體是缺乏意義的。”①片中母親實體的缺失狀態揭示了古代女性在男權社會中無關緊要的從屬身份和被忽視的生活處境。
哪吒IP翻拍的影視劇中母親角色基本固定為中國古代相夫教子的婦女形象,人物的行為活動和思想觀念完全服從于父權的規制,更進一步反映了夫妻不平等的地位。電視劇《封神榜》(1999年)雖然將哪吒母親作為故事的主角,以宣揚偉大的母愛精神為主題,但這里的女性依然缺乏主體意識。影片中增加了殷十娘英勇善戰的女將領的新身份,而這種身份形象在哪吒出世后逐漸退卻。為了一心照顧哪吒,她接受李靖的漠視、婆婆的嘲諷和感情第三者的插足,深陷母愛的沼澤。這種母性的光輝以最后殷十娘的犧牲推到了道德的制高點。中西方的傳統觀念里,女人命中注定是男人的所有物和孩子的所有物,女人的本質就是不斷的奉獻、犧牲,似乎只有在這不斷的奉獻、犧牲中才可以佐證自己的價值。②片中兒子取代了原著中丈夫在殷氏生命中的重要地位,封建倫理道德的規制使得女性自覺地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服從于男性。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母親角色的塑造突破了傳統定型化的女性形象,從人物角色的性格到夫妻關系的反映都貼合了當今受眾的審美取向和情感結構。
從外形塑造上看,處于古代社會的殷氏身穿雍容典雅的漢服,將全身遮蔽,藏于深邃,體現了古代女子含蓄儒雅的禮儀之美。在奔赴戰場時,身披鎧甲、高束馬尾的殷氏展現了英氣十足的女將領的形象。而瓜子臉、大眼睛、櫻桃嘴的外形特征符合了當下人們對于美女形象的評判標準。從動作上看,黑格爾說:“能把個人的性格、思想、目的,最清楚地表現出來的是動作,人的最深刻方面只有通過動作才能見諸現實”。③片中描寫了殷氏手捧著孕肚跳過高門檻的細節,以夸張化的人物動作表現了現代女漢子的性格特點。對兒子的關心照顧則流露出母性的慈愛與柔情。霸氣的女將領和溫柔的母親形象的強烈反差,體現了亙古不變的舐犢情深的偉大母愛。從語言上看,片中殷氏的語言呈現出了爽直豪放的當代女性個性。如李靖讓妻子拜佛祈福時,殷氏粗暴地回答:“拜拜拜,都拜了三年了,再生不出來,我砸了這破廟。”顛覆了古代人對鬼神的崇敬心理。面對哪吒指責父母陪伴少時,殷氏更是直接地表達自己的內心:“是娘的錯,其實娘也想多陪陪你啊,只是肩負守衛要塞之責,娘也是分身乏術。”道出了獨立女性難以權衡家庭和職業的困苦處境。影片最后,哪吒被雷擊后,魂魄卻留存下來,殷氏凄厲地呼喊:“臭小子,嚇死老娘了。”這樣的現代話語貼近了現代人的用語習慣,更有效地激發了觀眾的情感共鳴。
影片中李靖脫去了傳統影視劇中主宰家庭和妻子的“大丈夫”標簽,轉變了父權社會男性“霸主”的地位。他照顧家庭、體貼妻子,表現的是沉默寡言的當代慈愛和深沉的父親形象,是現實生活中廣大男性的真實寫照。妻子則擁有了更多的話語權,為了哪吒快樂的成長,不斷地出謀劃策,不再是丈夫和家庭的附屬,而是擁有獨立人格和主體意識,追求平等、自主的新時代女性。在職業上她和丈夫扮演同等重要的社會角色,努力實現自我價值;在家庭中擁有兩性平等的決策權,夫妻是和諧相處的平等狀態,共同承擔家庭的責任與義務。影片中夫妻關系的主旨轉移到夫妻間思想的溝通和價值取向的統一上,這樣的轉變也是源于社會時代價值的取向變化,夫妻關系傳遞出了當下的社會意識形態。
注釋:
①(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9頁.
②從“缺席”到突顯——論現當代文學中母親形象的嬗變[J].方濤.文藝爭鳴.2011(11).
③[德]黑格爾著:美學(第一卷)[M],朱光潛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7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