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沒有心

凌小唯

作為一個沒有心的解石大師，綠臻受盡人和石頭的賄賂。她什么大世面沒有見過？直到他捧著一顆心送給她……唉，就算你天生是一塊廢石，我也能給你解出不一樣的渣來！

第一章 光不溜秋的禮物

冀州，青褚館是當地最有名的一家公子館，里面的男人個個青春貌美，如花似玉，大膽豪放的客官們絡繹不絕。

綠臻就是這青褚館的常客，每次去都換著公子點，次日打著哈欠出來。她的風流史，整個冀州無人不知。可就這樣一位不知檢點的女人，背后卻有數不清的達官貴人追捧著，只因她有一雙慧眼和一雙巧手。

今日，一如往常，綠臻兩只腳剛踏出青褚館的大門，迎面就有人上來打招呼。

有看笑話的：“喲，臻大師，您終于出來了！我聽人說，您的小情人翠竹公子昨晚跟某位爺跑了，您不傷心，不難過，不想搶回來嗎？”

綠臻眉頭一皺，捂著心口假裝難受道：“我傷心死了，難過死了，特別想搶回來。”

“呵。”

有捧著石頭求辦事的：“臻大師，我昨兒新得了塊石頭，您給賞個眼，看看能開出翡翠來嗎？”

綠臻盯著那塊凹凸不平的石頭，左看右看，為難道：“這石頭給我墊腳，我都嫌硌得慌。”

得嘞，這就是塊破石。那人當下就垂頭喪氣地把石頭扔到了一邊。

綠臻一路笑瞇瞇地和眾人打著招呼，態度不好不壞，情緒不高不低，一雙綠色的眼眸，平淡得泛不起一點兒漣漪。

偶爾還能遇上特別的。比如棺材鋪壓門口的黑石頭，看到綠臻遠遠走過來，扯著大粗嗓子就喊：“兄弟們，綠臻回來了，快準備起來！兄弟們……”

聲音太難聽了點兒，綠臻在棺材鋪前止步，瞪著黑石頭道：“你下次若再敢透露我的行蹤，我就把你這塊破石頭五馬分尸，扔到河里變流沙。”

“壞女人。”黑石頭在她那雙綠眸的注視下不敢吱聲了。

綠臻滿意地笑了，繼續往家里走。沒錯，她是一名解石大師，說好聽點兒，是一名能通靈鑒石的厲害大師。只要是經她的眼睛鑒別過的石頭，無論是翡翠、瑪瑙、雞血石，還是普通石頭、廢石，都能一眼定高低。是以那些達官貴人們捧著她，想借她的眼睛去賭石，賺取高額的利潤，而那些成了精的石頭們，則是要……

推開自家大門，從大門口沿路排到正廳，一排形色各異的石頭，烏泱泱地朝她喊著——

“臻大師，這是送您的石頭蛋，有美容養顏的功效，請在鑒石大會上多關注我。”

“臻大師，看這邊，這是鳳梨公子的春宮圖。”

“臻大師……”

這些成了精的石頭們，則是要賄賂她。

綠臻笑瞇瞇地收下最后一個禮物，把一塊黃色的石頭，雙手捧著“送”出門外，友好地說了聲：“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謝謝臻大師，您真是個好人。”

“呵。”送走這些客氣的石頭，綠臻正準備回內室休息一下，養精蓄銳。沒成想，剛跨出一步，就被一塊突然滾出來的白石頭絆了一腳。

“哎喲，我去。”

“啊……嗯……”

一道白光閃過，一個光不溜秋的影子慢慢出現在綠臻的視線里。

“你……你是誰呀？”綠臻驚得口齒都結巴起來。沒辦法，眼前的男色太扎眼了，全身上下只以一圈綠葉子遮擋，豪放程度堪比青褚館的公子。

對方好像也被自己嚇到了，清冷的雙眸閃過一絲窘迫，俊臉憋得通紅，勉強憋出一句話來：“小石頭石閾見過綠臻大師，我……我是來賄賂，不，我是來送禮物給你的。”

他緊張地說完一句完整的話，綠臻眉毛一挑，嫌棄道：“你說的禮物該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石閾既尷尬又慚愧，害羞地低下頭。

綠臻一拍大腿，還真是這樣！她活了二十多年，收到的禮物不計其數，還是第一次見脫光光，把自己送來的。

“這位爺，你可知道送禮要投其所好？”送些金子、銀子，她還能接受。

“知道。”石閾咬唇，一臉天真地看著綠臻道，“樹爺爺說你喜歡腰細腿長屁股大的男人，我……我就來了。”

“滾出去。”綠臻沉下臉，她不是這么膚淺的人。

“為什么？石閾哪里讓大師不滿意嗎？”他撇著嘴，委屈巴巴的樣子，頗有點兒弱柳扶風的騷氣樣兒。

可惜，綠臻對他完全沒興趣，更重要的是：“你一塊天生廢石，就算我收下你的賄賂，你也變不成一塊寶石。”

“砰。”綠臻大師一腳將石閾踢出門去。

這年頭，是塊石頭就想出人頭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當塊墊腳石都沒人要。

第二章：放棄吧，她是沒心的人

綠臻本以為石閾小石頭那事兒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她打發這種小角色打發得多了去了。可偏偏這次遇到的石頭還挺倔，一次賄賂不成，還想搞第二次。

她冷眼看著石閾被青褚館的弄竹、玉虛還有兩個叫不上名字的男人擁在中間，細胳膊細腿地蜷縮著，做出防備的姿態，兩只清水般的眼睛，不安地打量著圍在身邊的人，時不時向綠臻送去求救的眼神。

綠臻就靠在軟榻上，一邊吃著葡萄，一邊看著石閾被弄竹他們調戲。他也不知道反抗，就傻傻地站在原地。她看著看著就覺得沒趣了，朝他們擺擺手，弄竹、玉虛他們識相地退回綠臻身邊，給她揉起肩，捏起腳來。

她清清嗓子，問石閾：“你還來做什么？就這么想上我的床？”

石閾聽她說出這么直白的話，白瓷般的臉唰地就紅了，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后面。他低垂著頭，小聲地解釋說：“不，不是，我是想來陪著你。”

“陪著我？”綠臻像聽到了笑話一般，冷笑道，“憑你，也配？”她翻了個白眼，讓館里的人把石閾趕出去。

眼前消停后，綠臻手里把玩著一顆葡萄，眼睛放空地看著門口，忽地跟室內的公子們玩笑道：“你們誰能讓我心痛，我就把這座青褚館買下來送他。”

聽到這話，弄竹、玉虛兩眼放光，各出奇招賣起慘來。

綠臻聽著他們的故事，綠眸在一點點地結冰，嘴角卻是笑得越來越燦爛。她推開擋在她前面的男人，大步離開了這溫柔鄉。

回家的路上，有道頎長的身影尾隨其后，一直跟到家門口。綠臻冷冷地警告道：“以后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的脾氣不是每次都像昨天那么好，再有下次，我就親手把你解成碎渣。”

“等一下，綠臻大師。”白衣人從樹蔭下走出來，石閾俊秀干凈的模樣慢慢顯露在日光下，他誠懇地問道：“大師，我真的是一塊廢石嗎？”

綠臻霍然轉身，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不客氣道：“沒錯，廢得不能再廢了。”

“即便這樣，”石閾在綠臻轉身之際喊道，“可否請大師在鑒石大會上為我解石？”

解石，顧名思義是將石頭解剖開，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切石，是在有跡可循的原石上，順著紋路切割下去，見了紅或者見了綠，這塊石頭就是上品。對于商人來說，一刀窮一刀富，解石的大師切割得好，這塊上品石頭就價值非凡，反之就是竹籃打水。而對于石頭來說，這是鑒證它一生命運的最重要時刻，成則被人高價買賣，受萬人呵護，敗則受人踐踏，再無出頭之日。

這也是為什么，石頭精們會來賄賂綠臻。

她的一句話，可以決定一塊石頭的命運。

“不可以。”綠臻堅定地拒絕石閾，無視他受傷的眼神，一字一句警告道，“不要試圖用誠意打動我，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我知道。”石閾雙手握拳，抿著嘴唇半是隱忍地說道，“因為你沒有心。”

“你說什么？”綠臻瞇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的石頭精。她沒有心這件事，雖不怕外人知道，但知道的人，五根手指也能數得過來。他一個小小的破石頭，是從哪里知道的？

“我……我就住在這附近，無意中聽你醉酒提起過。”石閾被她警惕的眼神嚇得聲音都弱了許多，清澈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打量著綠臻的臉色。

聽他這么說，綠臻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冷哼一聲：“既是如此，你就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死了這條心吧。”

說完，她轉身便踏進了家門。身后，石閾猶豫著說道：“如果我可以幫你，借一顆心呢？”

綠臻忽地停下腳步，語氣一轉：“……那萬事，都可依你。”

第三章：一日之期

綠臻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有一顆心會是怎樣的心情，定是百感交集，欣喜若狂，將之視若珍寶。

可當石閾捧著一顆鮮活的心，送到她面前時，她卻有些不知所措，直直地盯著他看。

“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石閾被她熾熱的眼神盯得羞紅了臉，微微垂下頭，小聲道，“你閉上眼睛。”

綠臻聽話地按照他說的做，等她睜開眼睛時，眼中的萬物仿佛煥然一新。她第一次感覺到了心跳聲。她的雙手捂著心口的位置，“撲通”“撲通”，那是心的跳動聲。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了。

一只手豪放地摟過石閾的脖子，把他拉到近前，笑道：“小石頭，你功勞不小，你說的事，我答應了。”

石閾羞答答地把臉從她的胸口移開，一顆石頭心，也撲通撲通直跳。他看到綠臻開心，自己也美滋滋的。但是，他還是得往她開心的火苗上潑一盆冷水：“這顆心，你只能用一天。”

綠臻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石閾有點兒心虛，低頭戳手指道：“我只能借來一天。”

“沒關系。”綠臻笑得“溫柔”，“既然心到了我的身體里，想借多少天還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事？”

“怕是未必。”石閾悄悄往后退了兩步，為難地說道，“這顆心是山神爺爺的。”

“山……山神？”綠臻雖然開了慧眼，認識一些精怪，但還從沒和神仙打過交道。她一個凡人，哪敢和山神奪心？難怪這顆心，氣潤祥和，與她的身體融合得恰到好處，就像是自己的心一樣。她空歡喜一場，瞪著石閾，陰惻惻道：“難怪我看你這么像孫子。”

石閾沒聽懂她的話外音，只一臉真誠道：“山神爺爺的確將我看作他的親孫子。”

綠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你求求山神爺爺，把心多借我一段時間？”

“大師，實不相瞞，這顆心……有點兒后遺癥。”石閾撇著嘴，可憐兮兮地看著綠臻，眼神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綠臻看到他這副表情，心“咯噔”一下。她算是看明白了，石閾這個小破石頭，就是一個報喜不報憂的悶騷貨。她咬緊牙道：“說吧，什么后遺癥？”

話音剛落，只聽得外面街道上傳來一聲怒吼：“石閾小王八犢子，還不給你爺爺滾出來！”這聲音像驚雷一樣響亮，石閾差點兒嚇回原形。他抓住綠臻的手就往外跑，嘴里念叨著：“千萬不要被山神爺爺發現。”

綠臻凌亂了，將石閾的反應思前想后，得出一個結論：“所以這顆心是你偷來的？”

在前頭跑著的石閾，遲疑地“嗯”了一聲。

綠臻簡直要被他氣死了。這顆心是山神的，他豈能追蹤不到自己的心？要是被他逮到了，別說心了，她的命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呢！想到這里，她瞬間跑到了石閾前面。

兩人一口氣跑出了冀州城，灰頭土臉地躲進了一間土廟內。綠臻稍稍休息了一會兒，看石閾的眼神簡直想把他生吞活剝了。這是她活到現在，最狼狽的一次。但是她摸著那顆跳動的心臟，怒氣又稍稍平復了一些。

她問石閾：“如果被山神抓住會怎么樣？”石閾歪著腦袋，認真回答道：“我擋住山神爺爺，你趕緊跑。他不會把我怎么樣，頂多，會關進黑屠洞。”

“黑屠洞？那是什么地方？”

“很可怕的地方。”石閾提到黑屠洞，身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綠臻本還想埋怨他兩句，聽到他這么說，到嘴邊的話到底是憋回去了，別扭地說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很講義氣的小石頭。”

石閾聽到夸獎，頓時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樣笑了，精致的五官，像是向陽花一般，溫暖明媚。他下意識地抱住綠臻的胳膊，真誠地說道：“綠臻也是很講義氣的人。”

呵，這蠢石頭，竟然學會了拿話壓她！她想反悔也不能了不是？綠臻哼了一聲，看向外面的艷陽天，問：“那現在怎么辦？總不能一直躲在這里吧？”

“放心吧，山神爺爺每次生氣都不會超過一個時辰，等一等就過去了。”

綠臻發出一聲“呵呵”。

于是他們在土廟里躲了一個時辰后，才回到冀州城。綠臻看著街上走過的年輕女子，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隨口問石閾：“為什么我的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盯著這些女人，看到她們就口干舌燥？”

聽到這話，石閾鼓了鼓腮幫子，認真回答道：“這很正常，山神爺爺一直都很喜歡年輕姑娘。”

綠臻黑了臉，攥起拳頭就往石閾身上招呼。這顆心的后遺癥還真不少！

石閾被打得抱頭鼠竄，臉上卻笑得燦爛。

突然，周圍來往的人像被定住了一樣，風停止了吹動，空氣靜止了，從上空傳來一道渾厚響亮的聲音：“區區凡人，敢用吾心，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綠臻一聽到這句話，就已知來人是誰。她收起放肆大笑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只見一位白發老者從天而降，長白眉，斗雞眼，扁擔鼻，大鱷嘴，身高不到六尺，穿著縫縫補補的素白衣服，與綠臻心目中仙風道骨的神仙大相徑庭。

“大膽凡人，見到本神，還不歸還吾心！”山神怒目瞪著綠臻，袖口輕輕擺動，一股強烈的氣力襲向她。綠臻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撲面而來的威力鎮壓得不能動彈，眼看就要挨上一掌，石閾小石頭不知從哪躥出來，替她擋下了一擊。

“嗯。”石閾被擊中，吐了一口鮮血，當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恍惚間，綠臻好像看到了一塊泛著紅光的寶石，只一瞬間又消失不見，變成一塊普通的瓷白石頭。她愣了一下，趕緊走上去，把地上的石頭抱在懷里，喚了石閾兩聲。見他沒有反應，她的綠眸瞬間結起了寒冰。她看向山神，冷冷嘲諷道：“原來神仙也不分青紅皂白就隨便出手的。沒錯，是我讓石閾偷了你的心，你想怎么懲罰我這個凡人？”

山神看看石閾，又看看綠臻，當看清她那一雙綠色的眸子時，兩只眼睛突然瞪得溜圓，恨鐵不成鋼地看向石閾，罵道：“本神是怎么把你養成又蠢又笨的樣子的！真是悔之晚矣！”說完，手里捏了個訣，綠臻懷里的白石就消失了。

山神深深地看了綠臻一眼：“有些事天命不可違，你本不該有心。”

說完，山神也消失不見，周圍的一切恢復如初，只有綠臻清晰地感受到心房空洞洞的，身體在逐漸變得冰冷。

第四章：鑒石大會

綠臻不知道山神是否知道些什么，但她從來都不是聽天由命的人。這些天，她的腦海里一直閃現山神出現那天發生的事，有一件事一直令她耿耿于懷。她有心找石閾問個清楚，但那天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

鑒石大會近在眼前，這幾日，整個冀州城愛好賭石的人，都在關注著這場大會。綠臻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前來求見的人絡繹不絕。當然，不僅有人，還有附近山野里的石頭精，都爭先恐后地來孝敬綠臻。

每遇到一個來賄賂她的石頭精，她都會打聽石閾的下落，但奇怪的是，沒有一塊石頭聽說過石閾。這令綠臻更加懷疑了。

直到鑒石大會召開的這天。

露天的場地，整齊地擺著方桌，每一張桌子上都放了有標識的石頭，被圍成圓圈木柵欄圈起來，柵欄外面擁擠著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和賭石愛好者。綠臻和六位解石大師一起走進柵欄，吵鬧的人群忽地安靜了不少。很多雙眼睛盯著綠臻看。她是這些解石大師中最年輕、最漂亮的一位，同時也是能力最出眾的那位。

鑒石大會開始，先鑒石，再解石。綠臻率先走到方桌前，目光在一塊塊形色各異的石頭上流連。她眉頭緊皺，不是覺得難以挑選，而是石頭精們嘰嘰喳喳的，太能吵吵了。

“都閉嘴。”她冷冷地說了一聲。石頭精們頓時都閉上了嘴巴，認識她的人早已習慣了她的自言自語，并不覺得稀奇。

綠臻看過這些石頭，沒有一塊是她要找的石頭，她心情怏怏，只隨手挑了三四塊品相好的，便坐到一邊等著一會兒解石。

其他人看她的臉色，就知道這次的鑒石大會不會有什么上品石頭了。但能買下綠臻手里的石頭，對他們來說也能大賺一筆。

綠臻還在喝茶神游，忽聽耳邊傳來一道極淺的聲音：“大師，大師。”這聲音很是耳熟，綠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循著聲音看去，只見外圍花盆旁邊平白多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瓷白石頭，她“噌”地站了起來，驚喜地說道：“你果然還是來了。”

“是我，大師，你答應我的事還作數嗎？”石閾悄悄地問道。

綠臻低笑一聲，眉目都柔軟了許多：“作數。”

說話間，她已經走過去，將石閾搬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把他放在桌子上，問他：“你被帶走后，可還好？”

石閾靜默了一下，聲音中帶著一絲傷感，但綠臻并沒有聽出來。他說：“你放心，我沒事，山神爺爺不會傷害我。他只是把我關進了黑屠洞，不讓我出來。這次，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綠臻眨了眨眼睛，問了一件她很好奇的事：“你雖然是一塊廢石，但有山神的庇護，也算是活得不錯，為什么一定要我幫你解石？我敢斷定，解不出來什么，頂多算是一塊能打磨得漂亮些的瓷白石。”

她說完這番話，似乎能感覺到石閾的難過心情，正當她想轉移話題的時候，就聽石閾小石頭悶聲道：“我知道。山神爺爺一直都很照顧我，他不嫌棄我是一塊廢石。但是，我不想再被你們無視，我想成為一塊有價值的石頭，能一直陪著我喜歡的人。”

他說得一本正經，綠臻卻露出嘲諷的笑容來。什么叫有價值？有價值的目的不就是高高在上，好吃好喝，被眾人捧著。這塊傻石頭不知道他其實已經做到了嗎？山神究竟是怎么把石閾照顧得這么天真無邪，還好騙的？

綠臻笑道：“好，有志氣，我一定先為你解石。”

“謝謝大師。”

綠臻已經迫不及待了，她想要驗證自己心中的想法，是以她沒有等解石環節開始，就拿著工具在石閾的原形上開始解石。解石的過程對石頭精來說非常痛苦，就像鳳凰涅槃重生一樣，須得經過骨頭斷裂的疼痛。綠臻每每解石，都會聽到手下石頭發出的鬼哭狼嚎，唯獨石閾一聲不吭。

她沿著石閾身上露白的紋路，斜著切割下去，感覺到遇到硬物，急忙停下，里面露出一點點兒的質地瑩潤的白玉。底下關注她的人，齊齊發出贊嘆：“看來綠臻大師又發現了一塊上等石頭呢。”

綠臻卻有些失望，細細地觀察石閾周身，那一塊白玉因收到鑿擊，忽地慢慢裂開，綻放出耀眼的紅光，在那一點點兒的白玉下面，是一塊上上品的……帝王石。

是綠臻苦苦尋求不得的帝王石。

第五章：我已經等了十八年了

世人識得帝王石的人并不多，只有幾位年邁長者感覺此石并不簡單，但又說不出哪里好。因此，當那紅光閃過，眾人再看綠臻手里的石頭，不過是塊露出些許紅的寶石。底下已經有人開始叫價了，按照規矩，這些沒有主人的石頭，都是記錄在大會名下，價高者得。當綠臻為石閾完成切割后，價格已經飆升很高，她環視了一下那些盯著石閾看的人，只說了一句：“這塊石頭我要了，價格是最高價的十倍。”

底下的人炸了，紛紛猜測這塊石頭的價值應該遠高于他們的評估，這可是綠臻在鑒石大會上買下的第一塊石頭。

后面的解石，綠臻沒有參與，她尋求多年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回到家，疼得暈過去的石閾才緩緩醒過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充盈著潤氣，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他有氣無力地問綠臻：“大師，我是被從大會上扔出來了嗎？”

綠臻撲哧笑了：“沒有，你是被我高價買回來的，今年鑒石大會的一品石哦。”

“真的嗎？”石閾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卻讓人感覺有氣無力，“難道我是一塊雞血石嗎？”

“嗯。”綠臻笑得溫柔。

石閾卻沒有再說話。

綠臻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說道：“恰好我還缺一件擺件，就把你買回來了。”

石閾似乎很開心，瞬間幻化了人形，換了一身鮮艷的紅衣。紅衣似火，穿在他身上，不嫵媚，但妖嬈。他輕挑眉毛，清澈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綠臻看，眼里有綠臻看不懂的情緒。忽地，他一把抱住了綠臻，在她懷里尋求一個安慰勢。

綠臻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一瞬間渾身僵硬，雙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雖常年混跡青褚館，卻從沒真的和哪個男人如此親密過。雖然這塊石頭又蠢又笨，智商還不及一個孩子，但他確確實實活得比她久，而且是個俊秀的男人。想到這里，綠臻一巴掌把他拍到一邊去，用語言掩飾自己的慌亂：“別高興太早，要想做一塊有價值的石件，還須得慢慢打磨，你要乖乖配合我。”

“嗯。”石閾微垂著眸子，眼底似乎有奇異的光閃過，他堅定地道，“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會去做。”

很好，綠臻笑瞇瞇地為石閾端來一碗滋補身體的湯藥，讓他喝下去。石閾喝過之后，只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很快就沒了知覺。

綠臻把落在地上的石頭捧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進一間密室，里面放著一尊一人高的煉丹爐。這是她殺了一只蛇妖，才奪過來的青靈鼎。在青靈鼎的下面，是她找到的唯一一點兒祝融之火，再加上她手中的帝王石，就能為她煉就一顆玲瓏心。

她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對不住了，小石頭。”她毫不留情地把石頭放到鼎爐里。

第一天，石閾安然無恙，躺在里面，和綠臻聊天。當他還是一顆小石頭的時候，真的是綠臻的鄰居。他們兩個都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常常把他抱在懷里，向他傾訴她的苦悶，她的懷抱他記憶深刻。只是后來，小小的綠臻已經記不住他是哪塊石頭了。

第二天，石閾覺得鼎內悶熱，想要出來透透氣。綠臻哄騙他，這是煉石的必經之路，要他忍下去，石閾深信不疑。

第三天，石閾說話的聲音就像在空中飄著，有氣而無力，卻還在努力地和綠臻說話，讓她放心，他一切都好。

那是第一次，綠臻感覺到空蕩蕩的心口，有那么一絲絲微痛。

第六天，鼎爐里已經沒有聲音了。

還剩下最后這一晚，她就大功告成。可不知為什么，她沒有想象中那樣開心，她的心口，缺少的那一部分，總是時不時傳來微痛的感覺。

“這是，愧疚的感覺嗎？”綠臻嘲諷地笑了，“一個沒有心的人，竟然也會愧疚？真是可笑。”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黑云壓境，狂風大作，鼎爐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綠臻嚴肅起來，難道玲瓏心要提前出來嗎？

“好一個膽大包天的凡人，敢煉化帝王石！”隨著一道渾厚響亮的聲音，山神再次出現在綠臻面前，他抬手就要打翻鼎爐，可是他的法力對鼎爐起不到任何作用，山神沖著綠臻發怒，“你竟然用了青靈鼎。”

青靈鼎，一經封鼎，非功成不可開。

“沒錯。”綠臻料到山神會來阻止，她已有心理準備，即便是神仙，也不能隨意殺死一個凡人。

山神一眼看透她的想法，冷冷地說道：“本神不殺你，只要你看一樣東西。”

說著，手下騰起霧氣，一片朦朧的云霧中，出現了一幅畫面。

第六章：是心痛的感覺

那是石閾被帶走后，山神將他關進黑屠洞里的場面。

只見山神厲聲大罵綠臻：“那個女人，無心是她的宿命！她一個凡人，開了天眼，上天收回她的心作為代價，是最公平的交換。但她妄圖找回自己的心，這是在違抗天命。你跟在她身邊會有危險。”

石閾不解：“閾兒為何會有危險？”

“傻孫兒，你才是她一直要找的心啊！這世間，唯有帝王石能煉化玲瓏心。要是被那瘋女人發現你就是帝王石，她還不把你哄騙了去煉玲瓏心？”山神見石閾低頭深思，就擺擺手道，“你千萬別想太多，就老實地待在爺爺身邊，誰也害不了你。”

“可是爺爺，在孫兒的記憶里，她不是一個瘋女人，她是一個溫暖善良的好姑娘。她和閾兒一樣孤苦伶仃，閾兒想一直陪著她。就算她想煉化閾兒，我也愿意給她一顆玲瓏心，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蠢貨！一塊石頭需要什么價值？老老實實待在這里，不準出來。”

“爺爺！山神爺爺！”

畫面一轉，是石閾撞破山神布下的結界，頭破血流，偷跑出來的情景。

霧氣慢慢消散，綠臻下意識地攥緊雙拳，梗著脖子道：“你給我看這些是想讓我愧疚嗎？不要忘了，我沒有心，不會愧疚，不會心痛。”

山神看了她一眼：“你最想要的心不是已經有了？”

綠臻看向鼎爐，爐蓋打開，里面空無一物。她震驚地把手摸向自己的心房，那里又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接著，傳來陣陣鈍痛的感覺。

是愧疚，是傷心，還是難過？

這不該是她得到心的感受，她苦苦得到的執念，應該開心才是。

“不過是個蠢笨的石頭，我才不會傷心難過。”綠臻雙手緊緊地抓著心房，奇怪的是，她越是說得不在乎，她的心就越是痛得無法呼吸。眼淚從眼眶里流下來，滾落到嘴唇上，沁入口中，是咸咸的味道。

她也會流眼淚了嗎？

山神很滿意地看著她的反應，摸著胡子嘲諷道：“是啊，不過是一塊蠢笨的石頭，若非心甘情愿地把心送給你，你擅自煉化帝王石，豈不早就遭了天譴？你就帶著這顆玲瓏心，好好活下去吧。”

“等一下。”綠臻明知不可能，但還情不自禁地問道，“小石頭還能活下去嗎？”

山神本想再諷刺她兩句，但看她的神情不像虛情假意，便嘆了一口氣，道：“或許吧。帝王石關乎天下的安定，生生世世，延綿不息，現在指不定在哪塊石頭里，沉睡著呢。”

“是……這樣嗎？”

綠臻垂下頭，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她的心還在跳動，只是每次跳動的時候，她都會想起石閾，接著就是難以言喻的悶痛感。

之后，綠臻還繼續解石，帶著和以前一樣的目的，四處尋找著帝王石。某一天，一塊瓷白的石頭入了她的眼，自此，那塊石頭便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它幻化成人形，撲到綠臻懷里，驚喜地問道：“是你嗎，綠臻？”

她心尖微顫，小心地應了一聲：“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