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龍山的日子

◆ 樹發生

十多年前，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常常往返于麗江城和金安橋之間，每天都要穿過龍山壩子，有時在當地政府的駐地停留片刻，我親身經歷了金安橋水電站籌建和移民搬遷安置的全過程，見證了龍山鄉因金安橋水電站更名為金安鄉，后又撤鄉設鎮的變化歷程。

2020年，當脫貧攻堅進入決勝階段，我下沉到龍山村委會開展脫貧攻堅補短板工作，我似乎跟龍山有緣，憑著我對地名文化的敏感，我很快地記住龍山7 個村民小組的納西語地名，知道了龍山因壩子西南面的山峰巒起伏，似一條巨龍而得名。龍山壩納西語為“打饒”，“打”指黑霜，“饒”指下或降，意為下黑霜的地方。一組納西語稱“冷落”，意為獐子聚集的山溝。二組，“偉平羅”，相傳從外地來的一對情侶，欲在此殉情，卻發現這個地方適合于人居住，就沒有殉情而得名。三組，“冷竹湯”，意為獐子被陷的地方。四組，“丹龍”，一說為老宅，祖居地;二說為有狐貍叫的地方。五組，“擬美土”，意為太陽升起的地方。六組，“呂本”，意為中村。七組，“葛本”，意為上面的村子。從這些地名留下的時代烙印可以看出，看來這個地方曾經有獐子，狐貍等野獸出沒，很早就有納西族土著居民居住。傳說山上有個殉情的地方，叫“游巫閣”。龍山至今還保留著古老的火葬習俗，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火葬場。龍山出過不少有名的東巴，這些現象足以證明這是個傳統文化底蘊十分深厚的地方。

短短的幾天，我們很快進入了角色，一些新的名詞也出現在我們的工作中，掛牌督戰、調度會、問題清零、明白人、引導員、下沉人員、四類戶、二十六項指標、廁所革命、鄉村文明紅黑榜、愛心超市等等?！安槁┒矗a短板，強弱項”的話語時?；厥幵谖业亩浴Ｎ覀兊墓ぷ髯龅迷絹碓骄唧w，越來越精細，細到每一幢房屋，每一個角落，每一條線路，每一份清單，每一個人，每一句話……

漸漸地，在我的眼前，點點滴滴，定格出一張張主人公的素描畫。仙仙，卡戶，曾經是一個單親家庭，帶有兩個女兒，為了生計去城里打拼，在園林綠化的一個工地上，同鄉的一個男人走進了她的世界，碰撞出愛的火花，終于牽手，雙雙都第二次握手，又回到龍興的老家，筑起了愛的雀巢，靠他們的雙手，在一個坡地上建起了一座很漂亮的院落，窗明幾凈，生活過得其樂融融。周圍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有人說，她與脫貧賽跑，與愛情賽跑，她獲得了雙羸，更為慶幸的是，她家完成了帽子戲法，上演一場雙雄會，她帶過去的一個女兒跟龍興男人帶著的一個男孩結為連理，比翼雙飛，成了戲劇性的經典故事，在龍山一帶傳為美談。我們祝福他們，在愛情和事業的道路上繼續奔跑。這個卡戶在這次迎檢中，變成戶口在龍山人生活在龍興的“飛地”。出現特殊的例子，我們特別予以關注，與有關部門進行了對接，寫了專題報告，以便普查時讓引路人把普查員引到新的領地。

俗話說婦女能頂半邊天，而阿蓮卻撐起整個天空，十年前她丈夫意外去世，當時兒女尚小，生病的公公在住院，本來并不寬裕的家庭陷入了困境，重擔全部落在她一個人肩上，她沒有泄氣，咬著牙，憑著頑強的毅力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她如數家珍地列出了一組組享受優惠政策和各部門幫扶的數據。告訴我們由于各方面的扶持和好心人的幫助，才有了她的今天。她發展肉牛養殖，種紅露蘋果，被鎮政府聘為公益性崗位的村級保潔員，每個月有固定的收入。如今她順利地脫貧摘帽，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我的掛聯戶阿里，是個典型的納西族漢子，皮膚黝黑，緊皺著眉頭。聽說他讀過高中，當時在村里算是一個知識分子，他玩微信，很快地跟我加了微信，他的微信名叫“好幾分”，有點獨特，偶爾對我發的朋友圈發表一些評論。以前常年在他家附近的磚廠打工，近幾年因環境整治磚廠需要升級停業整頓。當初他的倆個兒子在職業學院讀書，妻子體弱多病，不能從事重體力活。家里的住房條件不是很好，只有幾間平房，這幾年，他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地干著每一件事，靠自己的努力和外部的助推，每一段時間都發生著一些實質性的變化，讓我深感欣慰。兩個兒子已完成了學業，在附近的城里打工。家里新建了一幢樓房，改造了畜圈，建起了大門，修繕了圍墻，完成了廁所革命，籌建著洗澡室，圍合成一個標準的四合院，室內添置了一些新家俱，門口種上一棵很標致的風景樹。在我的扶貧日記里，寫下了一系列的清單。2020年，種植玉米4 畝、洋芋2 畝、白蕓豆2畝、萬壽菊3畝、重樓0.3畝、附子0.5畝。養大豬3 頭、小豬4 頭、優質母牛2 頭、預計近期內產仔1 頭、雞10 只、狗1 條……備注著分工明確:阿灰阿圣外出務工，阿珍做家務，阿里致力于農活，農閑時在附近或扶貧車間打零工，每天收入100 元。在這次趕考中，阿里充滿了自信，他告訴我:考個90 多分沒有問題。我才恍然悟出他的微信名為什么叫“好幾分”。

冷竹湯的老奎，每次去找他，他都在萬壽菊的地里除草，村里的人告訴我，他六十多歲，有一頭耕牛，專門從事犁田，收取一定的勞酬，我們問他存折里有沒有存起錢時，他搖搖頭，說是去年家里用掉了。我們進行摸擬演練時，發覺他的漢語表達有些障礙，能明白意思，卻回答不出來，又問到他生活是否比以前有些改善，他大聲地說:有大大的提高。引來了我們陣陣的歡笑。

還有阿強、阿軍、阿明、阿紅、阿榮5戶，不一一羅列，都演繹著不同的故事。在這一場競技的平臺上，他們順利闖關，成功晉級。他們看到了光，感受到溫暖，找到了方向，以篤定的目光，堅定的腳步，一起走向美好幸福的未來。

在龍山的那些日子，我看到一波波隊伍活躍在鄉間的小路上，忙碌在農戶的家中，他們各司其職，想辦法，出舉措，在人力，物力、財力、項目上都給予真情的幫助，匯聚了各方的力量，共同攻克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路上龍山的最后一個堡壘。在人生的旅程中，我和一條戰線上戰斗的朋友們一起度過了那些平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令人難以忘懷。然而，比起那些長期堅守和奮斗在扶貧一線的鄉村干部們，我們的舉動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是他們付出的汗水和淚水，譜寫了這個時代艱巨而又光輝的一頁。

在那些日子，我還注意到村口幾棵高大的核桃樹，竟然沒有一棵掛起果子，我納悶了，問別人，老鄉告訴我，核桃樹開花的季節，遇到了極端的天氣，寒流、霜凍使還沒有成形的果子一一夭折，這樣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我還看見青青的玉米葉子被一只只不知名的害蟲慢慢地侵占蠶食。莊稼漢們打了一些農藥也無濟于事，迅速請來農科員對癥下藥，陰雨連綿的天氣使農藥噴灑的效果大打折扣，農戶們臉上的憂愁像天上的陰云一樣久久沒有散去，發出了無奈的嘆息聲。

在那些日子，我遇到了來自永勝和香格里拉的兩伙放蜂人，他們來了，農用小卡車裹著淡淡的清風，駛過鄉村的土路，到達一片洋芋花開的地和野花盛開的草地交接的地帶，迅速地卸下三十多個的蜂箱，在旁邊扎下了帳篷，放蜂人一家兩口，打開巢門，站在一個高處，環顧四周，對這個龍山壩的蜜源是很滿意的。此時蜂群上下飛舞，等待著偵察者帶回蜜源的信息。當我們告訴外來的養蜂人，有人反映，他們養的蜂種對當地的土蜂帶來影響，甚至造成傷害，攻擊土蜂和偷食蜂巢里的蜂蜜。放蜂人淡淡地回了一句話:你們舉證過了嗎？然后久久的沉默，最后答應在幾天內離開，三天之后，放蜂人又去尋找新的目標，開始了詩和遠方的生活。

在那些日子，我還品嘗到軟嫩的雞豆涼粉，清郁純正的土雞湯，酥松可口的烤洋芋，還有老同學采來的新鮮的散發著特殊香氣的松茸，撩拔著我舌尖上的味蕾，至今想起都回味無窮。在勞頓之余，增添了許多生活的樂趣。

當然，在那些日子，一段段的思緒引起了我對傳統村落文化的一些思考，也引發了我對新時代農民品質的重新審視……使我的內心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