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寶靖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翁方綱(1733—1818)字正三,號覃溪,又號蘇齋,清代順天大興人,二十歲考中恩科進士,此后先后提督廣東、江西、山東三地學政多年,且屢屢出任地方鄉試考官,在朝廷則歷任內閣學士、鴻臚寺卿等職,并參與纂修《四庫全書》。翁氏一生權位頗重,且歷掌文衡,同時又喜獎掖風流,提攜后輩,故而造士頗眾,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影響遠及朝鮮。
翁方綱以“肌理”詩說著稱于世,這也是他被研究得最為廣泛最為深入的一個方面。進入21 世紀以來,雖然其詩學理論仍然備受關注,但是在翁方綱經學論著的整理與研究、金石學的研究等方面,也開始進展迅速,出現了大量研究成果,形成了翁方綱研究的新格局。以下試為綜述之。
1.群經附記的整理與研究
翁方綱的各類經學著作堪稱宏富,而關于這些經學著作的存佚、著錄及庋藏情況,李豐楙、宋如珊、劉仲華①參見李豐楙《翁方綱著述考》(《書目季刊》1974 年第3 期,第39-58 頁)、宋如珊《翁方綱詩學之研究》(臺灣文津出版社1993 年版,第13-15 頁)、劉仲華《漢宋之間:翁方綱學術思想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 年版,第63-81 頁)。等學者皆有考論,茲不贅述。在這些經學著作當中頗成體系的當屬群經附記系列,翁方綱在其自撰的《翁氏家事略記》中稱:“在馬蘭峪三年,惟每月朔望暨恭逢忌辰節候上陵行禮外,其余月日無應酬,并無唱酬題詠之件,專心將數十年來溫肄諸經所記,條件分卷寫稿,共得《易附記》十六卷、《書附記》十四卷、《詩附記》十卷、《春秋附記》十五卷、《禮記附記》十卷、《大戴禮附記》一卷、《儀禮附記》一卷、《周官禮附記》一卷、《論語附記》二卷、《孟子附記》二卷、《孝經附記》一卷、《爾雅附記》一卷。”[1]此十二種群經附記著作有些可能已經不復存于天壤之間,而有些則流布海外,如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東亞圖書館即收藏翁方綱手稿多種,經該館編輯,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2006 年影印出版,即《翁方綱經學手稿五種》。今所見《翁方綱經學手稿五種》收《易附記》十六卷(存卷一至卷十一)、《書附記》十四卷、《詩附記》十卷(存卷一至卷七)、《禮記附記》十卷(存卷四至卷六)、《春秋附記》十五卷(存卷一至卷六、卷八、卷十至卷十五)。這些手稿經影印回流中國之后,在大陸尚未能引起重視,而在臺灣已經出現了多篇個案研究的學位論文,茲為縷述如下。
首先是彭成錦《翁方綱〈詩附記〉手稿及其海外流布研究》(臺灣師范大學2011 年碩士學位論文)②在此之前已有吳淑慧《清儒翁方綱及其〈易〉學研究》(臺灣師范大學2004 年碩士學位論文),但彼時《翁方綱經學手稿五種》尚未影印出版。與此同時亦有吳春成《翁方綱〈禮記附記〉研究》(高雄師范大學2011 年碩士學位論文)。但是遺憾的是,這兩篇論文都無法在網上下載,筆者因條件有限,亦未能拜閱其紙質本,因此只能闕而不論。,這篇論文考論可謂詳盡,其最核心且最具價值的部分當有三點:第一,考察了翁方綱《詩附記》海外流布的兩種路徑,即“中—日—美”與“中—美”,因此二種路徑難有確論,作者認為“二說并陳當是較合宜的方式”[2]64。第二,將《詩附記》的其他版本與該手稿本進行了比較,認為手稿本雖非全帙,但仍然具有補充其他版本(遼寧省圖書館藏殘抄本、清代定州王灝光緒刻本及排印本)闕漏的學術價值,而手稿上的翁氏題記則又可為補充翁氏年譜提供新的材料。第三,將翁氏的治經觀念與《詩附記》相參看,認為翁方綱在《詩附記》中展現的是“漢宋兼采”的原則,“可以視為清儒由清初復古為宗的學風,走向今文學派過渡期的表現”[2]120。
其次是李凱雯《翁方綱〈易附記〉研究》(臺灣師范大學2011 年碩士學位論文)、許倍銘《翁方綱〈禮記附記〉研究方法析論》(臺灣師范大學2012 年碩士學位論文)、段雅馨《翁方綱〈詩附記〉研究》(臺灣師范大學2013 年碩士學位論文)、林昱岑《翁方綱〈春秋附記〉研究》(臺灣師范大學2015 年碩士學位論文)四篇論文。這四篇論文系出同門,皆由臺灣師范大學賴貴三教授指導,因此在研究方法、篇章設置、立論成說等方面多有共通之處。如表1 所示。
2.《復初齋文集》《蘇齋筆記》中經學思想的探討
除了專門的經學著作,翁方綱在其《復初齋文集》《蘇齋筆記》中也屢屢申述自己的經學思想和治學方法,有數篇論文便以之為文獻依據,探討翁方綱的經學思想和治學方法。
陳連營《翁方綱及其經學思想》(《故宮博物院院刊》2002 年第6 期)一文,用近三分之一的篇幅介紹了翁方綱的生平仕履及撰著情況,對其經學思想則歸納為“治學主張兼采漢宋之長,考訂之學以衷于義理為主”。

表1 四篇翁方綱群經附記學位論文相通之處
張淑紅《“博綜馬鄭,勿畔程朱”——翁方綱的學術思想及其治學特點》(《齊魯學刊》2005 年第2 期)一文認為,翁方綱治經注重義理,尊崇程朱,而又不主張摒棄考據,因考據可以補理學之短,用翁方綱自己的話說就是“博綜馬鄭,勿畔程朱”,這體現了翁方綱治學兼收并蓄的取向,然而在翁方綱內心深處,考據只是治學的手段,而義理才是治學之指歸,作者進一步認為翁方綱“理學的這種自我調節仍為后來漢宋兼采風氣的形成奠定了基礎。而翁方綱對當時漢學的批判和對理學弊端的自省,也給后來學宗程朱的方東樹、唐鑒等人以很大的影響”[3]。
孫運君《從漢宋兼采思想興起看清代學術的現代轉向——以翁方綱、章學誠、許宗彥三家學說為考察中心》(《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 年第5 期)一文認為,翁方綱的核心觀點就是合漢學與宋學為一,并且“認為翁方綱可謂清中后期漢宋兼采之學的第一推動者。他從理論上界定了考據學研究方法、范圍和標準,這預示著一場新的學術變革的到來,就清代學術史而言,轉向已趨必然,其意義不言而喻”[4],而翁氏對于這種學術轉向的推動則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祛除學術迷信考據學之魅;第二,提倡學術之自由,反對學界被考據學綁架。
以上,研究翁方綱群經附記的幾篇論文雖然側重文獻學方面的考究,但是對于翁方綱的經學思想和治學方法亦有申述和歸納,而陳連營、張淑紅、孫運君等人的論文則直接從《復初齋文集》《蘇齋筆記》中探討翁方綱的經學思想和治學方法。綜觀這些研究,目前學界對于翁方綱的經學思想和治學方法已經達成高度的共識,即翁方綱治學漢宋兼采,尊崇程朱又不廢考據,考據以衷于義理為主,考據是方法是手段,義理才是指歸,正如羅檢秋所言:“一些宋學家兼采考據,卻不能走出宋學藩籬?!鎸h學的擴張,翁方綱一定程度上肯定考據學方法,而思想上歸依于程、朱理學?!盵5]
至于張然博士所云“翁方綱在經學方面沒有一部專著,其《論語附記》、《孟子附記》、《禮記附記》、《蘇齋筆記》等書都是集結了平時讀經的筆記,‘治經札記已積成卷矣’,主要是雜感和一時一地的思想火花,不成體系?!c乾嘉時期主要的經學家相比,翁方綱的學術水平和治學方法都明顯落后。以漢學的標準評價,他不大懂得文字形聲之學;以宋學的標準衡量,他謹守程朱,于義理沒有創見。因此他的經學著作往往寫成治學方法、學術規范的探討,并非經學,而是指導人們怎樣學經。孤立地看他的治學思想,于當時的初學者不無裨益,于學術史上的漢宋之爭也有啟發。其實他強調親見為證,是出于金石學的經驗。要求學人‘勿畔程朱’,與他長期擔任學政也不無關系。而且他論述的重點在方法,缺乏實際的學術成果,就不能稱其為經學家了”[6],雖亦成一家之言,然評價古人未免過于嚴苛。
翁方綱是清代著名的金石學家,每每利用仕履公務之便探訪碑石、考訂文字,其所撰《兩漢金石記》《粵東金石略》等金石著作不僅號稱精審,而且影響深遠。目前學界對其金石學亦多有關注,茲為縷述如次。
1.對翁方綱訪碑活動及鑒賞之法的關注
首先是朱樂朋《翁方綱的金石學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 年第6 期)、《翁方綱的金石考察活動》(《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 年第1 期)兩文,兩文都考察了翁方綱利用公務之余所進行的金石探訪和考訂活動,前一篇還對翁氏的幾種金石學著作進行了考述。
其次是劉仲華《清代翁方綱搜集、鑒賞金石的方法及其治學宗旨》(《唐都學刊》2009 年第6 期)一文,該文考察了翁方綱搜集金石的四種途徑:其一,公務之余的尋訪;其二,托人代為尋訪、摹刻;其三,向人借覽;其四,門人友朋所贈。認為翁氏鑒賞金石的態度非常謹慎,一以眼見為實,重視各種拓本、摹本、翻本的源流和傳承關系,不以描摹有失而定其為偽,而翁氏研治金石的目的不在于考證經史,而在于“以金石證書法”。
第三是盧慧紋《漢碑圖畫出文章——從濟寧州學的漢碑談十八世紀后期的訪碑活動》(《美術史研究集刊》,2009 年第26 期)一文,該文以清代山東濟寧州學所藏漢碑為研究對象,重點考察了黃易、翁方綱的訪碑活動,認為他們對于漢碑的詮釋和演繹,對于后來石刻的著錄和字書的編纂都形成了極大的影響。
2.對翁方綱金石專著的研究
關于《兩漢金石記》,首先是劉天琪《翁方綱〈兩漢金石記〉成書考》(《中華書道》2009 年第63 期)一文,該文重點考察了翁氏《兩漢金石記》的成書條件及過程,認為有五點要素作用巨大:其一,文字獄高壓的學術環境;其二,多次典試與督學的經歷,使其有機會探訪大量的金石拓片,為成書奠定了基礎;其三,與多位金石學家的交游,使其受益匪淺;其四,參與編纂《四庫全書》為其創造了必要的學術條件;其五,豐富的藏書和對金石碑版的用功之勤,也是成書不可或缺的條件。
其次是張朵聰《翁方綱〈兩漢金石記〉研究》(河南大學2010 年碩士學位論文)一文,該文對翁氏《兩漢金石記》一書作了較全面的研究,認為《兩漢金石記》中所體現的治學方法有三:其一,以“多聞、闕疑、慎言”品評漢碑刻石文字;其二,用互為借鑒的方法補充糾正碑文史籍和人名;其三,隸法繼承和演變的補遺。該文同時對《兩漢金石記》所載錄的兩漢石刻文字作了考察。該文最后認為《兩漢金石記》在金石學領域貢獻有二:其一,為考證小學提供了珍貴資料;其二,翁氏研究碑刻文字,對清代碑學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于《粵東金石略》,首先是歐廣勇、伍慶祿補注《粵東金石略補注》(廣東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一書,該書將翁氏《粵東金石略》加以整理,并在原書基礎上增碑188 通,配圖149 幅,并重擬碑目,增加了注釋,不僅使翁氏之作臻于完善,更為粵東金石存一文獻,尤其該書是續書之作,更見其意義非凡。
其次是關漢華《翁方綱〈粵東金石略〉文獻價值初探》(《圖書館論壇》2012 年第4 期)一文,該文認為翁方綱在廣東學政任上撰成的《粵東金石略》具有極高的文獻價值,體現在四個方面:第一,該書所輯資料,既具有全面性與廣泛性,又做到重點突出,特色鮮明;第二,勘正史傳失誤;第三,彌補史籍遺缺,防止文獻散佚;第四,對廣州藥洲九曜石進行了翔實考證。
第三是寧夏江《翁方綱〈粵東金石略〉對粵北金石文物的考究》(《韶關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13 年第11 期)一文,該文首先考察了《粵東金石略》的體例,其次探討了翁氏搜集金石文物的兩道程序,即文獻搜檢和現場勘驗,最后討論了翁氏對粵北金石文物價值的認知,即勘正史志、補載闕失、依物傳人、藝術品鑒。
3.翁氏金石學對篆刻的推動
徐春燕《試論清乾嘉學者型官員對嶺南篆刻的推動——以翁方綱、伊秉綬、阮元為中心》(《中國書法》2016 年第18 期)一文角度比較新穎,認為翁方綱撰成《粵東金石略》開啟了嶺南金石學的先河,并成為嶺南篆刻“印外求印”的濫觴,同時翁氏提出了“質厚”的印章審美觀,倡導學問與藝術相結合,且廣交印友,談文論藝,并運用到自己的篆刻實踐當中,這種種做法“勢必會對清末嶺南文人印章流派的形成起到一定的作用”[7]。
綜上,學界對于翁方綱的金石學已經多有關注,且出現了一批研究論著,但是深度、廣度仍顯不夠,翁氏金石學仍具有不少研究空間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