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克萊爾·科克-斯塔基

馬克·吐溫
馬克·吐溫曾經深思熟慮過“預留遺言”這個想法。他覺得臨終遺言應當是“在一息尚存之時,用充滿睿智的話語華麗地把自己送達永恒的彼岸”。他同時也警告人們:“人在彌留之際,油盡燈枯,身體和大腦都變得不可靠了。”基于此,他建議遺言應該是事先籌謀、白紙黑字、親友傳閱、開誠談論。
不幸的是,馬克·吐溫并沒有踐行自己的倡議。事實上,他給自己女兒的臨終遺言不完整得令人泄氣。這或許正應了那句“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的老話。臨終時,馬克·吐溫躺在床上和女兒克拉拉說:“再見了。”他握住女兒的手,開始吊人胃口地低語:“如果我們再相逢……”隨后就睡著了。幾小時之后,他便沒有了呼吸。
假如我們能自主挑選臨終時刻,或許我們可以醞釀完美的言辭來概括這一生或確保關鍵信息得以傳遞。所謂天不遂人愿,死亡基本就是這么一回事。偉大的化學家路易斯·巴斯德生前有許多科學創舉,包括最著名的以他名字命名的巴氏滅菌法。他極有可能曾設想在生命最后關頭向世人傳授一些他天才思想的精髓。不幸的是,當身邊人向他遞送一杯牛奶時,他被記錄的最后話語竟然是“我不能喝”。當然史料也未曾記載最后的那杯牛奶是否用他的方法消過毒。
即便你事先計劃了你的偉大遺言,死神也會出其不意地將你擄走。著名的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納的死亡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心臟病突然發作時,瓦格納倒地的同時懷表也掉了。他眼睛緊盯著掉下的懷表,“哦,我的表……”竟成了他的臨終遺言。一個人的臨終遺言往往也能還原出他們臨死時的處境。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狙擊手奪命的作家薩基的臨終遺言是:“滅了那該死的煙頭!”這無縫對接了他死亡時的悲壯場景。類似的情景也發生在英國首相斯潘塞·珀西瓦爾身上。他在下議院的大堂被刺殺。死亡前的瞬間(看到槍手和呼嘯而至的子彈),他意識到即將發生什么,脫口而出:“我的天啊!”
對那些苦苦尋求偉人臨終遺言深意的人來說,亨利·戴維·梭羅可真是要傷透他們的心了。這位偉大的自然主義者在生命的最后階段有點兒癲狂,零星吐出的詞竟然是完全隨機的:“駝鹿……印度人……”
基于人們對臨終遺言文化含義的重視,通常被報道的臨終遺言極有可能不是真正原版的遺言,而是后人認為對于死者一生更有意義和更恰當的言論。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后人給予偉大智者奧斯卡·王爾德的充分吻合他這一生的風趣遺言:“我和墻紙在做殊死搏斗,今天不是它死就是我亡。”然而考慮到王爾德最后死于腦膜炎,我們有理由推斷,他真實的遺言或許遠沒有這么精彩。

亨利·戴維·梭羅
在那些猝死或者不期而至的死亡案例中,臨終遺言或許連被記錄的機會都沒有,事先沒有人意識到上次的話語竟然就是最后的聲音。在這些狀況下,主人翁生前的最后一封信有時會被當作臨終遺言的來源。寫信時,主人可能已經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表達心聲的機會,那樣的信件內容往往是深刻而有見地的。英國著名作家伍爾夫在口袋里裝滿石頭,自沉于烏斯河之前,給丈夫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言辭有她彼時抑郁精神狀態的縮影:“我強烈預感到我將要瘋狂。在這種狀態下,我寸步難行。我耳鳴,腦海中各種聲音在撕咬,我無法靜心工作。我已經和這種狀態斗爭許久,現在我斗不動了。此生我雖欠你幸福,卻不能再這么自私地繼續破壞你的余生了。”
歷史上,關系密切的人的臨終遺言的拼接,也能合力向世人展現出某個歷史場景的生動瞬間。比如,共同參與《獨立宣言》起草和簽署的美國開國元勛托馬斯·杰弗遜和約翰·亞當斯,竟然同年同月同日死。無巧不成書,那一天竟然是美國獨立日——7月4日,《獨立宣言》通過的那一天。杰弗遜臨終時惦記著這個日期,他在塵世最后的話語是:“今天是4號吧?”亞當斯放不下這個老朋友和老同事,留下的遺言是:“托馬斯·杰弗遜那老家伙還挺著沒死。”而事實上,他完全可以瞑目了,因為杰弗遜幾小時前就已經先于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現代人對于名人們的臨終遺言的著迷和熱情并沒有隨著時光流逝而有任何消退的跡象。此前,蘋果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史蒂夫·喬布斯的臨終遺言被公之于眾。“哦哇!哦哇!哦哇!”這幾個重復詞語高度吻合他保持好奇的精神和面對死亡時的不回避心態。
最后,為我們貢獻臨終遺言的是深受讀者喜愛的英國奇幻小說作家特里·普拉切特,他的遺言表現形式最現代。在意識到死神快要來接他走時,他事先編好了幾條推文,請家人在他死后逐一發布在推特上。與他自己的作品《碟形世界》中對于死神的擬人化描述相呼應:死亡是一個黑衣人騎著叫賓凱的馬,吐出全部是大寫的單詞。普拉切特的推文字母全是大寫:“終于,特里先生,我們必須把你帶走了。”
緊接著的第二條推文是:“特里抓住死神的手臂跟隨他離開大門,走進茫茫黑夜中的廣袤沙漠。”最后一條推文:“全書終。”
(簡 平摘自上海文藝出版社《遺言圖書館》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