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早年供職的單位,上任了一個謝頂的年輕老總。
開策劃會,他說:“這個方案,我拿給阿芬看,她說這事不可能的事,思路跟現實生活太不相符了。”“那個貓貓狗狗的方案阿芬很喜歡,她應該代表了我們基本受眾的口味,我覺得這類方案可以多做。”
時間久了,我們產生了錯覺:我們的老總不是這個由上級公司任命的謝頂男,而是他那個當出納的媳婦。
春節后第一天上班,老總請我們全體去他家吃飯,“阿芬說感謝大家一年對我工作的支持。”大伙都覺得,是去拜見董事長真容了,難得。
我和阿芬關系很好。剛工作的時候,都住集體宿舍,她做了辣子雞紅燒肉經常會叫我去吃,實在是賢惠能干、能說會道。
然而自從她老公當了我的領導,我就不太敢在院子里跟她無所顧忌地聊天了,因為她實際上手握我們的生殺大權。
“阿芬說小胡挺有才的哦。”小胡就當主任了。
他們倆中年得子,數次保胎之后得了個寶貝閨女。之后我單位的大會就有了個固定套路,這是副總總結的,路線大致為:國際形勢——國內形勢——省里的形勢——單位形勢——我家閨女……
不要問這樣的怎么能當領導。這種問題太幼稚。
還有W姐夫妻,他們愛吵架,我們兩口子愛旁觀他倆吵架。男方系某大學名教授,女方曾任某報總編,他們是真的讀書人,所以架吵得分外精彩。很多時候,本來是兩家人聚餐,但他們吃著吃著總能吵起來,有時吵到要翻臉。
比如,倆男喝酒議論著股市房價經濟形勢滔滔不絕……倆女議論著菜的做法心情如何看了什么熱播劇,然后W姐打斷倆男,“王總理張總理,咱能不能不談國家大事了?”
教授得意地說:“我們男人關心的是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你們關心家長里短,說不到一塊。”
W姐大聲說:“你們關心的是外部世界,我們關心的是人的心靈,心靈!”
我現在明白了,為何我老自卑?這是根本:我一直認同了女人庸常,男人棟梁。
教授被W姐壓得透不過氣的時候,常嘆息應該娶個沒文化的老婆。W姐義正詞嚴:“為什么中年婦女多癔癥?就是因為缺乏傾訴,不能表達!中國女性難道就逃不脫最后信佛的宿命?”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
這對夫婦當然也有因兒女父母之類的家事而爭吵的,但最后都上升到難以預料的高度,上升到性別、倫理、歷史、民族……
我時而添茶,老公時而勸酒,我們倆時而支持一方反對一方,把氣氛推向高潮。
吵得投入時,教授夾起一塊黃瓜忘記入口,揮舞了半天,我一直盯著那塊黃瓜生怕它掉到別的盤子里,而忘記了吵架的內容。
我老公也很可氣。因為之前吵到激烈時教授的口水會把剩下很多的菜污染掉,結果有一次,我老公竟然在人家且吃且聊興致正濃的時候,突然把菜撤了。
我萬分尷尬,感覺是下逐客令了一般。可那對夫妻絲毫沒感覺,仍舊吵得很happy。
我瞪老公一眼,他得意地回我一下。
家庭品位是由較低的那個決定的。這句話在哪看到的忘記了,我覺得有道理。
而家庭習慣,則是由較固執的那個決定的吧?
( 文章來源:《南方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