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一縷月光過中秋

走過了半夏，走過了新秋，開鐮收割揮汗如雨的日子也已過去。當成熟的瓜果掛滿枝頭，當一輪明月漸漸飽滿，閃閃爍爍地升上天幕時，中秋節到了。

舀出新麥子面蒸月餅，月餅上盤一條青綠可愛的小蛇，用來祭拜月亮神；摘下花蔓枝頭的老菜瓜、青刀豆，用來做中秋節的菜肴；還有樹梢上一串串顏色鮮亮、香味誘人的累累果實：大紅的蘋果、緋紅的花檎、嫩黃的秋梨，和蓬勃醉人的向日葵，裝在大盤子里，也用來祭拜月亮神。

那么，誰是月亮神呢？可能是住在廣寒宮里揮舞著長袖翩翩起舞的嫦娥，也可能是在月亮的清輝里永不停歇地砍樹的吳剛，或者，是吳剛身邊搗藥的白兔？

民間傳說，嫦娥是大力士后羿的妻子。后羿站在昆侖山頂上射下八個太陽后，名聲大振，前來拜師學藝的人很多。其中有一個叫蓬蒙的弟子，卻不是來真心學藝，而是來尋找成仙得道的良方。有一天，天上的西王母交給后羿一包長生不死藥，蓬蒙便想方設法竊取。嫦娥看穿了蓬蒙的心思，為了不讓他得逞，她當著蓬蒙的面服下了這包藥。之后，嫦娥變得身輕如燕，飄飄渺渺地飛到天際，住在寂寞的廣寒宮里。從此，嫦娥和后羿被茫茫天際隔開，一個在天上，一個在人間，一個在寂寞思念，一個在仰天垂淚，只有在八月十五月圓之際，后羿才能在皎潔的月亮里，隱約看見自己的妻子。他多么想念她啊，只是，他飛不到遙遠的月宮里，人生遺憾，莫過于此。民間百姓體恤后羿的心情，家家都做出象征著思念和團圓的月餅，獻給月亮，也獻給在月宮里的嫦娥，并祝他們早日團聚，也祈求月亮神保佑民間百姓家和人興，少一些離散之苦。這樣，中秋節誕生了。

中秋節是象征著團圓的節日。在經歷了很多天月淺月淡的日子，唯獨這一天，一輪明月把完美和圓滿呈現在人間。在月亮的清輝中，家家戶戶的親人們圍桌而坐，賞月飲酒，其樂融融。孩子們拿著月餅和瓜果，在庭院中跑來跑去。嬉笑玩耍，享受著難得的美味和寬容。就連詩仙李白，也為平民賞月團圓的情景所感觸，寫下“欲斫月中桂，持為寒者薪”的詩句。

在中秋節的夜晚，人人都沉浸在團圓美好的氛圍之中，對一切都格外寬容包含。于是，一個新奇而充滿樂趣的習俗隨之衍生，那便是“偷”。偷月餅、偷瓜果、偷鮮花，還有月光下快樂的奔走和盈盈的笑臉。

左鄰右舍的婆婆領著新婚的小媳婦來送月餅了，主人家明白，這是來“偷”了。果然，婆婆在將頭巾包裹著的月餅放在大紅面柜上的同時，伸手抓幾把主人家的干果糖塊，悄悄地塞進自己的衣兜。據說，這是在“偷”兒女，兒媳婦吃下婆婆偷回去的瓜果梨棗后，就會懷孕生子。年輕美麗的姑娘們三五結伴地來了，在問候過親眷長輩后，趁機也抓幾把糖果塞進衣兜里。據說，這是在“偷”姻緣，偷來的糖果象征著甜蜜的愛情。還有親戚鄰居的小伙子也來了，在給老人們捧杯敬酒的同時，手疾眼快地偷幾根香煙，或一塊月餅，據說，這是在“偷”前途，那紅紅燃燒的香煙，象征著年輕人的事業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

還有，到父母家里來過中秋節的女兒女婿和外孫們，是這一支“偷盜大軍”中的主力軍。女婿們偷著藏起來老岳父的酒壺酒盅，逼著岳丈拿出陳年好酒來款待他們。女兒們到廚房偷著藏起來菜刀炒勺，逼著嫂子們做出豐盛的飯菜。更厲害的是外孫們，他們藏在老奶奶的身后，在外婆點燃線香跪拜月亮神的那一刻，他們抓起供桌上的水果月餅轉身就跑，只把一串笑聲留在月光里……老奶奶只能無奈地笑著嘆口氣：天哪，月婆婆怎么下手這么快呢？明明是自己的外孫偷去了，卻說是天上的月婆婆吃掉了。在她的心里，這就是最幸福圓滿的事情，月婆婆和外孫們都是她心中的最愛，天上的月亮神要敬拜，人間的兒孫們更要疼愛。

最熱鬧最快樂的要數孩子們了。他們在月光里奔跑，他們在巷道中游走，他們成群結隊地聚在一起，到東家的地里摘幾只瓜，再到西家的廚房撈幾塊肉。最驚險刺激的，莫過于爬到人家的房頂上，偷著摘樹上的果子，或掰一顆碩大飽滿的葵花盤，然后嘻嘻哈哈地逃跑開去，躲到一處安全的角落里分享偷來的果實。

其實，孩子們偷偷摸摸的行為，大人們已盡數掌握。八月十五偷月餅、偷瓜果，是河湟谷地民眾中一種新奇獨特又充滿樂趣的習俗，新婚的夫婦，出嫁的女兒，頑皮的孩子，是一定要到別人家偷一點拜月的供品。當然這不是真偷，是拿自己的瓜果月餅進行交換，這只是偷一種愿望，一種祝福，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被偷的人家也心知肚明，他們不但不責怪，反而為偷盜者提供方便。比如，女婿們偷了老岳父的酒具，這個老人會樂呵呵地穿鞋下炕，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精美酒具，給每個女婿送一套。比如，孩子們上到房頂上摘水果，主人家會偷偷地在房檐上搭一把梯子，讓興奮的孩子們安全地下到地面。比如，新婚的小媳婦偷了親戚家的月餅，親戚家的姑姑或姨娘還會體貼地送幾只煮熟的雞蛋，祝愿她早日懷胎生子。

人間的美好，常常就用這種奇特而含蓄的方式表達出來，就像嫦娥為了保護自己的丈夫后羿，義無反顧地吞下藥，寧愿在廣寒宮里寂寞度日。

天上的明月，撫慰滋潤著民間蕓蕓眾生的心靈，人們在經歷了種種艱難坎坷，種種不盡人意后，還能感受到來自月光的安撫。而八月十五中秋節的月亮，則是照亮人間的一盞明燈。

生活在河湟谷地的人們，更是把月亮當成了天上熊熊燃燒的篝火。人們圍著篝火盡情地嬉笑歡樂，跳躍熱鬧，他們和天上的嫦娥唱著一樣的歌，跳著一樣的舞。只不過，嫦娥的舞姿曼妙，他們的舞姿粗獷。他們在月光下跳舞，慶祝這經過漫長的等待之后，終于等來的月圓之夜。

【作者簡介】賈文清，青海西寧人，《團結報》駐青海記者站記者，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出版小說集《銀簪子》，散文集《老西寧記憶》《望穿天路》 ；作品散見于《天涯》 《散文選刊》《北方文學》《時代文學》《飛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