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月十一日晚上九時,江一山第二次修改完他將代表上屆政府作的《政府工作報告》未定稿,接到一個電話后,對秘書小于說:“許明麗對《報告》中關于經濟園區建設有新的想法,我去聽聽她的意見。”小于問:“要派車嗎?”江一山說:“不用,幾步路。”邊說邊出了政府辦公大樓。
江一山對秘書沒有完全說實話。他擔心小于知道自己單獨和許明麗在一起,有說不清的嫌疑。他知道,許明麗主要想向自己透露一些將要進行的換屆選舉的信息。
華燈初上,長江岸邊的江濱大道,一派鶯歌燕舞,情趣盎然。江一山打的來到位于江濱大堤尾部、長江大橋下面的一條廢棄的船上。這艘舊船,是一個叫水耗子的老板買下來改裝成水上餐廳的,取名水上王宮。除經營特色菜肴長江魚,搞些娛樂項目外,還在三樓開設了集宴請、娛樂、住宿一體的房間。它外表粗獷陳舊,內部裝修豪華,桑拿洗浴、歌廳酒吧、就餐休閑,樣樣俱全。
江一山是學者型干部,他平時討厭進入這種場合。但在區委副書記武大鵬的強拽硬拖下,來此小酌了幾次,之后他也習以為常,有些私人款待,也選在這兒。
今天,他是極不情愿到這兒來的。本來,他當選區長是鐵板釘釘的事,但他仍然感到危機四伏,到了人代會開幕前夕,還有一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有人向他透露,組織、紀檢部門收到的檢舉揭發信,都是沖著即將開始的選舉來的。江一山認真思索這些信息,覺得自己能否順利當選,變數越來越大。
江一山進了位于三樓船尾的賞瀾亭。賞瀾亭是水上王宮最好的雅間之一。它臨江,風景獨特,除可吃飯外,還有茶室、洗浴室、大床等設施。
江一山剛剛跨進賞瀾亭,他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女人就拉他進去了。這個女人便是許明麗。許明麗細腰長腿、秀眉杏眼、圓臉高鼻、齒白唇紅、笑靨深深,含情脈脈,成熟聰慧。
“一山!”許明麗一聲柔軟細呼,小鳥依人般撲過去,要抓住江一山的手。涂著口紅的嘴唇,想向江一山的臉上碰。
江一山擋住許明麗的手:“小許,園區對《政府工作報告》的修改意見,已經提過幾次了,又有什么新想法啊?我忙得很。”
“忙?忙什么?哦,天將降大任在你身上,你思考的發展大計是開發區的土地出讓還是和派克斯公司商議他們貸款擔保事宜?”許明麗喝著飲料,揶揄著江一山,又將一杯飲料遞到他手中。“我只要了飲料,想不想喝杯酒?這兒的葡萄酒是正宗的法國貨。”
“我哪有心思喝酒!”江一山喝了一口飲料,放下杯子,起身要走。“沒有什么事,我回辦公室了。”
許明麗拉住江一山:“你著什么急呀,我了解的信息對你競選區長有好處。”
“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管選舉的事!這是違反黨紀、政紀、《選舉法》的。”
“你就裝吧!”許明麗咂了口飲料,接著,從坤包里掏出一個本子,“你看看,我給你畫了張聯絡圖,你算算有多少勝算?”
江一山心里微微一凜,拿過本子,翻開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張選舉投票預測表。這張表設計了各代表團代表人數,贊成票預測數,反對票預測數,以及可爭取的代表數,備注里還羅列了哪些區級領導會支持自己,哪些鎮街領導會跳出來“攪局”等等。總計欄里,許明麗預計,投江一山贊成票的代表可能達到二百四十七人,占總代表數二百八十五人的百分之八十以上!許明麗提供的聯絡圖,基本能反映各派政治力量角逐的態勢,反映了江一山的生活圈子、工作圈子的人脈關系和他的競爭實力。江一山看了后,暗暗佩服許明麗諳熟官場、政壇運作的技巧,暗暗驚詫她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的本領,真是一個混跡官場的尤物啊!他不禁長長地吁了口氣。
“難為你為我這么上心!”江一山由衷地感激道。
“你還說那些客氣話?”許明麗略作沉思后,有些高深莫測地說:“我已經盡力了,看你怎么運作了。運作得好,保險系數更高,運作不好嘛,那些數據,就像一座冰山,外表看起來壯觀亮麗,一旦陽光普照,它就會化作滔滔洪水,可能淹死人,至少被嗆得喘不過氣來吧!”
“你危言聳聽了吧?我可是省委組織部批準了的推薦人選。”
“你就別那樣自信了!告訴你,武大鵬是現任副書記,肯定會明目張膽地和你競爭,論人脈、論資歷,他都比你強。還有人大的況志飛,他和許多開發商打得火熱,和有實權的建委、國土、房管、規劃等部門的頭頭稱兄道弟。昨天晚上,況志飛還和建委、國土、房管等聚會,商談選舉的事,形成聯盟,他們不把你殺得片甲不留,決不會罷休的。”
“你杞人憂天了。武大鵬嘛,市委組織部的向副部長找他談過話,希望他貫徹好市委的選舉意圖,并答應他,待選舉過后,就調他到市農委去當副主任。至于況志飛嘛,他要參加競選,也無可厚非。”
“我掌握的信息是:武大鵬不愿意到市農委。你知道嗎,鄭漢高書記有個得過小兒麻痹癥的兒子,傻乎乎的。武大鵬已將他舅子,就是遠志達建筑公司老總盧生元的女兒介紹給鄭漢高當兒媳婦了!”
“竟有這種交易?”江一山吃驚了。
“還有況志飛,此人的活動能力比你強十倍,又是老峽江人,搞點兒拉選票的小動作,隨隨便便就可以翻你的船,你敢高枕無憂?”
“別背后議論他人。”江一山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涼了半截兒。
“你得爭取工商界代表的支持。這次代表中,老板、經理、開發商,還有什么微企代表、農民企業家等等,有五六十個吧。得到他們的支持,你就穩操勝券了。關鍵是,這幫人的核心人物、派克斯公司的老板周通富是不是支持你。一個月前,他請你出面協調,最好是找個有實力的國企擔保,幫他貸款,你猶猶豫豫的,沒有明確答復他!得罪了他,你起碼要丟失百分之二十的選票。”
江一山有些為難了。他討厭周通富,此人奸詐無賴,出爾反爾。那筆一個多億的貸款,需要近兩個億的資金或等值的資產擔保,萬一貸款到手,周通富卷款逃逸,作為協調擔保的他,就是砍幾次腦袋,也難抵罪責!他不可能拿這么大的風險去換那百分之二十的選票!于是他說:“請周老板放心,我們一定按市場經濟規律來辦,按正常的程序公開、公正、公平、透明實施。”
許明麗在飲料杯里續了水,口氣有些咄咄逼人:“公開、公正、公平、透明?包括這次換屆選舉?”
“應該是這樣。”
“拿你的仕途和周通富的財富較量?”
“我只是按自己的意愿辦事。什么較量不較量。”江一山看看表,“十一點了,我該回去了,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辦呢。”
許明麗冷冷地說:“我想,選舉過后,你的事情可能就沒有那么多了。”
“好。我正好回原單位去做我喜歡的經濟研究。”江一山似乎并不怕許明麗的威脅。
二
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水上王宮春暉閣仍然觥籌交錯、舞姿搖曳、歌聲纏綿。春暉雅間,五個男人還在細斟慢酌,時時激烈爭吵。服務員廖久香不時進來斟酒布菜。一個男子的手機響了,他接著電話:“我還有應酬,等一會兒如何?好,好,我馬上到。”他收了手機,俯身向一個男子道歉:“大哥,對不起,公務在身,失陪了。”男子一臉不悅:“我們的事還沒有談好,你去了還得回來接著談。”男子離開了。另一個男子跟著也出去了。
男子出了春暉閣,左轉右旋,往目的地走。轉角處,跟著他出去的男子躲躲閃閃,綴行在他身后。他東瞧西顧,突然閃身進了賞瀾亭。
那個綴行其后的男子回到了春暉雅間。
“五哥,叫瓶干紅?”賞瀾亭雅間就許明麗一人。江一山走后,許明麗沒有離開,她掏出化妝盒,補了妝,又一個電話,將另一重要人物召來了。
叫五哥的人有些不悅:“我正在應酬幾個得罪不起的客人,你心急火燎地叫我來,就是喝一杯?沒錢用了嗎?”五哥抽身要走。
“五哥,你不是要我提供重要信息嗎?我好心當成驢肝肺了!”許明麗從食品柜里拿出一瓶葡萄酒,打開,倒了兩杯,遞給五哥一杯,自己飲了一口。
五哥吞了半杯葡萄酒,擰了許明麗腰一把,坐下了。“快說吧。”
許明麗提議:“先泡泡澡,按摩按摩,放松放松?”
“哪有心情!”五哥煩躁地坐在沙發上。
許明麗故作神秘地說:“你要生意場上的信息還是情敵的行蹤?是政要高官的秘聞還是女人的愛好和技巧?”
五哥拉許明麗坐下,摩挲著她細膩的手背:“當然是正在進行的選舉前的一些事情。”
許明麗將溫潤的臉貼在五哥的臉上,吊著五哥的胃口:“味道怎么樣?”
五哥心里著急,但不宜拂逆許明麗的溫存:“今天的香水不是你前次灑的法國的那種,又是哪個相好送給你的美國貨?”五哥接觸的女人太多,對各種香水特別敏感。
“嗯……”許明麗一只手伸進五哥的口袋里。
五哥明白許明麗的意思,從口袋里掏出皮夾子,拈出一疊錢,插進許明麗Y字型內衣的乳溝處。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矩,每提供一次信息,收集信息者必須給幾千上萬的費用。五哥有些不耐煩了:“別鬧了。回答我。”
許明麗松了手,將那疊錢往乳罩里塞了塞,換了姿勢,坐在五哥的大腿上,掰著指頭說:“昨天晚上,況志飛副主任和國土局局長、建委主任、派克斯公司的老板周通富,喝得天昏地暗,小妹我到衛生間吐了三回,才沒有醉倒……”
“他們說了些什么?”
“當然是說選舉的事嘛。說要到市里疏通疏通,打通關節,看能不能起死回生。”
“他們還說些什么啊?”
“哦,我想想。”許明麗見五哥冷淡自己,賣弄得不到回報,便說:“想不起來了。”
五哥太熟悉眼前這小女子的伎倆了,他欲擒故縱,冷冷地說:“那我走了。”
許明麗果然上當:“他們還談了和江一山競爭區長……”
五哥微微不安,但他不動聲色,笑著說:“競爭嘛,總得講些方式方法,他們想怎么干?”
許明麗說:“周老板說什么項目啊、資金的事,要況志飛想辦法解決。況志飛的小舅子是工商銀行的副行長吳平軍。周通富要貸款,不求況志飛門兒都沒得。他們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況志飛保證讓周老板賺得缽滿盆滿……”
五哥明白許明麗說那話的含義,感到背后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但細致想想,他也沒有生氣的理由:他與許明麗這樣的女人交往,是貨真價實的互相利用。五哥準備往外走,許明麗說道:“你就不想了解一下你在選舉中可能獲得多少選票?是高票當選還是剛剛過半數?或者其他?”
五哥說:“說吧,需要什么?”
許明麗掰著指頭,略一沉吟:“五哥喲,我答應那些原本不舉你的手,后來表態擁戴你的代表,人人一千元,已經花了十來萬呢。”
“不是說好了只請他們吃吃飯,到峽江市搞搞什么兩江夜景游嗎?你怎么給人家現錢?這不是授人以柄嗎?”
“你是心疼那點兒錢吧?十來萬算什么?你可斬獲百來張選票!只要你當選了區長,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別說全區的重大建設工程,就是批個條子,不也是一字千金?這點兒投資都舍不得,你還敢干大事?”
五哥暗暗罵著“貪得無厭”,但她說的也是實情。五哥顯得十分慷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你處理了就是。我不是已經給了你十五萬的活動經費嗎?”
“現在是什么行情啊!那幾個小錢,能辦那么多事嗎?”
“錢的事,我再想辦法。還有什么事?”
“你不想看看我掌握的可能投你的票的評估報告?”許明麗掏了掏坤包。
五哥一把扯出一張表來:“他娘的,還叫評估報告?”
許明麗這所謂的“評估報告”,實際上是她剛才給江一山看過的,只不過將區長候選人江一山改成了五哥,再打印一份罷了。
“喲,你估計我的得票率能達到百分之八十以上?”
“這百分之八十以上,包括周通富那幫工商界代表的選票,它可占總票數的百分之二十以上呢,如果你不舍得‘出血,那就降到百分之六十以下了,說不定還會產生多米諾骨牌效應,你連百分之四十的票都拉不到……”
五哥警惕了,丟下評估表:“說來說去,你今天是繞著彎子來給周通富說項的喲!那個龜兒雜種,他有事怎么不直接找我,要你在我面前撒你那張石榴裙?”
“你別說得那么難聽。你們搞的政治交易,比我的石榴裙骯臟得多!”
“喲……喲……喲,生氣了吧。周通富的事,近期內我給他答復,怎么樣?”
許明麗并未上當:“近期是多久?人代會開完了,你坐上區長寶座后再解決?”
五哥對許明麗咄咄逼人的氣勢十分惱火!但他不能惱怒:“下周抽個時間,我介紹兩三家大型企業老總和周總見見面,他們具體商量如何?”
許明麗覺得把五哥逼急了,也沒有好處,便同意了。莞爾一笑:“你的難題一一破解了,我們該放松放松了吧?”許明麗閃爍其詞,期盼著什么。
五哥明白許明麗的“放松放松”的含義。許明麗是個欲望特別強烈的女人。他們相聚,無論怎么忙,也無論什么環境,她都想縱欲發泄一番。五哥今天可沒有心情。他看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再不去,可能會節外生枝。他委婉拒絕道:“明麗,這里環境太糟糕了,我們另找個時間吧。”
“是不是剛才被那騷狐貍折騰得精疲力竭了啊?”許明麗冷冷地問,目光刀子般在五哥的臉上劃過。
五哥感到一股寒氣直透五臟六腑!難道這陰險的女人在跟蹤我?他不相信她這么下作,搪塞道:“說什么呢!我真有一大堆文件沒有處理呢!”
“你就騙吧!告訴你,你剛剛到這里,就有人打電話給我,說你們在那兒玩了兩三個小時!”
“好,我告訴你。水上王宮的大堂經理想換換工作。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不安撫她,萬一她胡說些什么,對你的名聲不太好吧?”
許明麗暴怒了!“你別說了!你說,你答應馬上和黃臉婆離婚和我結婚的事,辦得怎么樣?”
“給我時間,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倆人正說著,剛才綴行在五哥身后的男子端著兩杯酒進來了。
五哥一臉惱意:“你怎么屁不響、聲不吭,就進來了?”
男子:“這可是你最愛喝的極品飛天茅臺!想與你分享啊。”男子摸摸許明麗的臉,一臉怪笑,含著向五哥挑釁的意味。
許明麗看到這男子,有些面熟,特別是他的左眉毛處長有一個痦子,印象很深。但一時想不起來在什么場合見過。
男子對許明麗很不客氣:“許大主任,我和五哥好好喝兩杯,你在這里,影響食欲啊。”
許明麗悻悻地罵了句:“喝吧,喝死你們!”
三
二月十二日,峽江區委召開常委會擴大會議,議程是:對下屆人大常委會主任、副主任,區政府區長、副區長,政協主席、副主席人選進行民主推薦、民主測評。
按照不成文的規定,區長升任書記后,副書記武大鵬自然應當頂上去,任代理區長,待選舉后將“代”字取消。但市委卻決定江一山任副書記,代理區長,并作為下屆區長人選。方案透露后,有人上書省委、中紀委,揭發江一山的問題,說江一山能力平平,主抓的招商引資和經濟園區建設不僅一事無成、嚴重影響了峽江區的經濟發展,還破壞了峽江區“人人、處處、事事都是優良投資環境”的形象;有人散布江一山與多個絕色美女有染;還有老板信誓旦旦說江一山收受了他的賄賂……但省委考察組綜合民意測評和考察結果后,否定了一些不實之辭,仍然決定江一山為區長候選人。
開會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鐘,區委副書記武大鵬還沒有到會。區委書記鄭漢高指著辦公室主任說:“問問,大鵬到哪兒去了?”
主任出了會議室,十分鐘后回來報告:“不知道武書記到哪兒去了,家里座機沒人接,手機已經關機。”
鄭漢高臉上的肌肉僵硬了,他習慣性地把面前的茶缸挪了挪,準備罵人了,但轉念一想,又忍住了,向坐在他旁邊的江一山示意:“不等他了,開始吧。”
江一山明白,《政府工作報告》質量高低,將會影響選舉,因此他做了精心準備,提出了“占領高地,營造優勢,筑巢引鳳,清正廉潔”十六字發展思路,開出了“三抓三放三活”的具體措施,爭取贏得參會人員的肯定。
江一山的《政府工作報告》文風樸實,說理透徹,成績和問題簡繁得當,措施辦法具體可行。但是,與會人員并沒有向他投來贊賞的目光,一些人在交頭接耳,左顧而言他;更多的人是在睡眼惺忪中剛剛睜開迷離的眼睛。在區委書記鄭漢高“哐哐”地咳嗽了幾聲后,才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一些乏善可陳的發言之后,列席會議的況志飛說話了,他是有備而來。他將江一山的報告概括為“幾項政績,老調重彈;幾個新詞,空洞無物;幾點主意,脫離實際;幾項辦法,軟弱無力……”況志飛的發言,直擊江一山的報告的實質。發言一結束,會場短暫鴉雀無聲之后,其追隨者竟拍起了巴掌!
江一山微微點了點頭:“況主任很善于歸納提煉啊,不過……”江一山知道,多說話只能是越描越黑,他頓了頓,還是把話說在肚子里了。
鄭漢高臉上的肌肉再次僵硬了,他聲音很輕,但目光如炬,直視況志飛:“志飛啊,好好學習學習毛主席的一分為二方法、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的關系吧。老祖宗的話,還是管用的呢。”他點到為止,他相信有人會理解他的“一分為二、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的弦外之音。
果然不出所料,政府黃副區長發言了:“志飛同志,難道本屆政府一無是處?難道講講老百姓的愿景、期盼,就是空洞無物?難道區委常委會研討過的、《報告》提出的新思路、新舉措,還上上下下征求過鄉鎮的意見,就毫無實施價值?這份《報告》的初稿,曾征求過人大的意見,難道志飛你沒有認真讀過?你們人大發的一期《信息》上,不是還摘編了你充分肯定的發言嗎?”
況志飛說:“老黃,僅供參考,僅供參考……”
這時,區委常委、公安局長許世強的手機響了,他抱歉地起身走出會議室,一會兒又進來,直接走到鄭漢高身后,彎腰耳語了幾句,鄭漢高臉色一變,隨即裝出處變不驚的樣子,說:“世強說市政法委領導要來我區視察工作,會議先開到這里,下午接著開。”
江一山的權力幾乎被稀釋殆盡,他的才華當然也無法施展,工作難出彩,政績乏善可陳,仕途不暢,但副區長這一職位可能是他仕途上最后一次重要機會,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舞臺,他的政績、前途、個人夢想,都將寄托在這個舞臺之上。他認為造成目前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尷尬境地,是因為自己沒人脈,沒手腕。他需要一個幫手。江一山決定和許明麗交往,以改變被動局面。
許明麗也把結識江一山當成改變命運的籌碼。許明麗天生麗質,出落為楚楚動人的少女時,家里仍一貧如洗。那年,許明麗被招聘為小學教師,后來,他的遠房叔叔許世強將她調到區教委作少年專干。這樣就認識了曾擔任過教委主任的武大鵬。
一年前,在武大鵬的力薦下,江一山同意了許明麗到自己麾下擔任經濟園區管委會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在峽江區可謂炙手可熱,令人垂涎三尺!
江一山冷靜下來,他覺得,應當了解武大鵬的丑陋行徑及詳情。他撥打了一個電話,對方告訴了他武大鵬的最新信息,還好,武大鵬還活著!還好,朱衛國沒有調查到許明麗出現在賞瀾亭。他想,如果許明麗與武大鵬無關的話,她應當很坦然。于是,他冒險又給許明麗撥了電話。令他心驚的是:回答他的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自從相識以來,許明麗的電話從未關過機,這信息無疑告訴他:許明麗知道武大鵬的行徑已經曝光!她甚至可能參與了這些活動!認真梳理了前前后后發生的事情,他認為,許明麗昨晚叫自己到賞瀾亭,與武大鵬在那兒表演的一幕,似乎是有人精心設下的局,不,應當是精心布下的一張網,自己不幸被人網在其中了。很明顯,這局有一石三鳥的作用:首當其沖的是武大鵬。武大鵬出了這種丑聞,會在峽江區政壇消失。其次,有關部門只要稍稍認真調查,當晚自己也曾出現在賞瀾亭消磨的事情也會曝光,盡管自己與許明麗沒有做其他見不得人的事,但如果許明麗交待她曾向自己透露過人大代表投票預測的事,自己也說不清楚了。第三,精心布局的人,攪亂了即將進行的政府領導班子安排,清除了障礙,他會漁人得利,要么入主政府班子,要么獲得巨大利益。這個人是誰呢?況志飛?他會使這種陰招嗎?周通富?他會這么利令智昏嗎?
現在怎么辦?是向鄭漢高或公安局說清楚自己當晚也曾出現在賞瀾亭?說清楚和許明麗談話,只是想了解工業園區對《政府工作報告》的修改意見?能說得清楚嗎?什么事不能在辦公室說,不能在上班時間說?
不說清楚行嗎?江一山馬上打開電腦,剛剛輸入“關于二月十一日晚在賞瀾亭小坐的情況說明”一行標題,他感覺不妥,便刪除了。再次輸入,又刪除,這樣反復幾次,他想來想去,許明麗可能不會出事,于是決定按兵不動。
六
朱衛國回到局里,許世強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就心急火燎地說:“詳細情況,等會兒再說,先到區委去!向鄭書記匯報。”于是,兩個人急急忙忙趕到鄭漢高的辦公室。他們到時,江一山已經坐在那里了。
聽了朱衛國的匯報,鄭漢高不動聲色:“小朱,處理得很妥當嘛。”
朱衛國匯報說:“經過我細致的現場勘察,以及法醫馮勝對武大鵬身體的檢驗,他現在是因塑料袋套頭及縊頸引起的機械性窒息,他手腕處的繩索系自行捆綁,繩結系本人可以形成,這種方式就是性窒息……”
江一山不解,“衛國,什么是性窒息,稀奇古怪的,聽都沒有聽說過。”
朱衛國解釋說:“性窒息,或稱窒息性自慰,是一些性心理或性行為障礙的人采用窒息的方法所從事的性活動。從現場來看,武書記用了刺激性欲望的異性內衣、內褲、絲襪、化妝品和黃色書刊等,這種現場特點和武大鵬的怪異行為,都與性窒息相符。”
許世強說:“憑我對武書記為人和生活習慣的了解,這不大可能吧?”
朱衛國回答:“局里破案專家,哦,局里的土專家劉康明強調,現場沒有打斗、翻動的痕跡,門窗也沒有強行破壞的痕跡。他不是性窒息自殺,是什么?”
鄭漢高問:“你認為呢?”
朱衛國想了想說:“劉康明的分析是建立在現場一些表面現象及武書記身體呈現的特征的基礎上的。正確的結論,應當建立在對現場物證的分析、武書記身體的徹底檢查和聽取他本人的陳述之后……”
鄭漢高有些不滿地反問:“你怎么模棱兩可、莫衷一是?你不也是全市有名的刑偵專家嗎?有什么顧忌吧?”
朱衛國十分反感鄭漢高一貫霸道的作風,現在遭到不明不白的責難,心里火氣直冒,他本想再解釋一下,但碰到頂頭上司許世強制止的目光,只得壓住火氣:“不是莫衷一是,而是實事求是!公安工作,就講讓事實說話,靠證據破案。”
鄭漢高擺擺手:“好了,好了。聽你剛才講的情況,武大鵬的丑陋行為,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朱衛國:“目前沒有證據證明是他人所為。不過,還沒有進一步調查,不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
鄭漢高說:“你不是說讓事實說話、靠證據破案嗎?沒有證據,暫時就不要查了。”他見朱衛國要打斷自己的話,“我沒時間聽你講怎么破案。一切等武大鵬蘇醒后再調查吧,不不,至少等到人代會、政協會結束以后再說。如果真像你說的是他人作案,堅決一查到底。”
朱衛國對許世強說:“許局,你知道,破案工作,很關鍵的問題,就是不能貽誤戰機,要趁熱打鐵,該傳訊的馬上傳訊,該取證的立即取證……”
許世強不置可否:“按區委的布置行事吧。”
鄭漢高說:“世強叫你盡量控制知情面,盡量減少此事的負面影響,做得怎么樣?那些看到武大鵬的人,打了招呼沒有?”
朱衛國又冒火氣了:“招呼已經打了,調查的對象也控制在四個看到現場的水上王宮員工內,可以說做到了大事化小,但小事化無,我辦不到。”
鄭漢高臉色很難看:“誰叫你大事化小了?我告訴你,我們區委從來都不干預司法機關依法辦案。我的意見是,武大鵬出了這事,不,應當說是丑聞,它關系到區委的聲譽,關系到政府的形象!一山哪,你是常務副區長,分管政法口的工作,你說,下一步怎么辦?”
江一山坐在這兒聽情況,真可以說“如坐針氈”,特別是聽到朱衛國講的他從未聽說過的什么性窒息,更是十分難堪。他想,如果自己和許明麗在那兒多坐一會兒,或者把持不住,和她干出出格的事,是不是也要上演“性窒息”啊?他有些走神了。鄭漢高再次征求他的意見,他才回過神來:“哦,按既定方針辦吧。”
鄭漢高不高興了:“什么按既定方針辦啊?哪來的陳詞濫調啊?”
江一山額頭冒汗了,但他思維極其敏捷,馬上將剛才鄭漢高、朱衛國的對話連接起來了。他說:“控制知情面,不是大事化小,而是體現我們對革命同志的聲譽負責。如果武書記出現這種狀況是他的個人行為,這屬于他個人生活作風問題,或者說是他患了人格分裂癥等什么病……他在峽江區工作那么多年,現在出了這事,傳得沸沸揚揚的,肯定不好。得找個理由,將他住院的事隱瞞一段時間。”
鄭漢高說:“一山的建議很好。對機關、對他的家人,統一口徑:我們安排他出差了。”
江一山再建議:“鄭書記,武書記住了院,我們是不是應當去看望一下?”
鄭漢高:“對,對!衛國,我們一起去。”
朱衛國不甘心,問了句:“武書記出了事,水上王宮報了案,我們又出了現場,按我們的規章制度,總得有個結案的說法。我們怎么結案?”
鄭漢高:“調查也好,結案也好,總得服從大局吧?現在的大局是什么?就是穩定,政治穩定,經濟穩定,社會穩定;就是和諧,政治和諧,工作和諧,社會和諧。”
布置完,四個人一起往醫院趕。
趕到醫院,醫生告訴鄭漢高等,武大鵬還沒有脫離危險,能否活過來,沒有把握。鄭漢高在武大鵬的病床前彎腰看了看,像感嘆又像自語:“老弟啊,我多次跟你說,生活要檢點,圈子要縮小,結果不幸而言中啊!你出丑不說,捅了這么個大窟窿,怎么收拾啊。”
七
從醫院回到公安局,朱衛國跟在許世強后面,直接進了他的辦公室。
許世強一臉嚴肅:“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我們得執行上級黨委的指示吧?”
朱衛國:“指示當然該執行,規矩我懂。問題是,武大鵬究竟是自娛自樂式的性窒息圖快感,還是他人設的局,蓄意要出武大鵬的丑,甚至可能有謀殺的嫌疑,這就是大問題了。”
許世強一怔:“什么,他人設的局?是你的推理猜想,還是有什么證據得出這個結論?”
“疑點很多。”
“你說說。”
“第一,根據現場留下的菜肴、杯盞,武大鵬在賞瀾亭時,有一段時間不只他一人。一般講,性窒息者往往不愿意被他人打擾,也不愿意他人發現自己的異常性心理和行為,因此往往選擇偏僻、隱蔽的場所……但武大鵬選擇公共場所,很不正常……”
“現場不是有用于刺激性欲望的異性內衣、內褲、絲襪、化妝品和黃色書刊嗎?這種現場特點和死者奇裝異服的行為同自殺者的心態和行為相符啊。”許世強很內行。
“這些表面現象,可以布置啊。第二,如果武大鵬是性變態,利用性窒息獲得快感,那么,采取性窒息方式獲得快感后,他應當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意識,中止行為,離開賞瀾亭那個公共場所,而不是繼續處于意識喪失、甚至生命垂危的狀態。但武大鵬卻出現了這種狀況,我懷疑他服了大量導致他昏迷不醒的藥物,這種藥物,不可能是他主動服用的,有第三者參與的嫌疑。第三,現場一部分地方經過清理、擦洗,一部分地方保持原樣,你想,像武大鵬這樣身體特征呈現出瀕臨死亡的癥狀,他怎么會清理、擦洗現場?誰清理、擦洗了現場?目的是什么?第四,水上王宮的賞瀾亭,使用、管理疑點甚多,并且那幾個員工說起這方面的情況,口徑完全一致,三個字‘不知道。第五,水上王宮經理水龍,藏頭不露尾,是有意躲避還是真的外出,情況不明,連手機也關機……許局,這五方面的疑點,尤其是第一、第二點,不查清楚,作為警察,應該說是不作為吧?進一步說,如果真有犯罪行為,我們不查,應該是贖職吧?”
許世強受不了朱衛國略帶奚落的口氣,有些情緒了:“剛才在會上,你怎么不匯報?”
朱衛國:“你們三個大領導,一唱一和,都想大事化了、小事化無,我再說,不是不講大局了嗎?”
許世強:“什么一唱一和!說話注意分寸。你說怎么辦?”
“第一,等武大鵬的身體查驗后,看他是否是有中毒現象再說;第二,等我們在現場提取到的部分物證檢測結果出來后,再深入調查;第三,加大調查力度,弄清楚武大鵬當晚的行蹤,當晚出入賞瀾亭的有哪些人。”
許世強同意了,并叮囑:“調查要注意方式方法,參與人員要少,進展情況要絕對保密。”
“有你給的尚方寶劍,我知道怎么辦了。”
朱衛國出了許世強辦公室,回到自己辦公室時,劉康明、小余已經在等候他。
劉康明馬上向他報告:“朱局,技術人員從現場帶回的兩只飲料杯和兩只葡萄酒杯上提取到三種不同的指紋,還有一枚唇紋。”
“三種?說明有三個人在賞瀾亭使用過?”
劉康明不給朱衛國面子:“朱局,你的推論不對。應當說三個人使用過,但使用的地點不一定是賞瀾亭,這四個杯子,如果是從其他地方轉移來的呢?”
“對,對,可能是制造的假象。”
小余說:“唇紋是通過口紅留存在飲料杯沿兒的。痕檢科的同事在全市最大的化妝品店詢問,他們認定這種成分的口紅是法國詩黛爾3D紅蘿卜素健康唇膏,說明使用杯子的人有一個是女人。”
劉康明補充道:“殘留的菜肴以及殘存的葡萄酒、飲料里面,沒有諸如安眠藥、致幻劑、劇毒品的成分。”
朱衛國想了想:“小余,你馬上趕到救治武大鵬的醫院,提取他的指紋。”說完,給馮勝打電話,“哦,你已經回局?從武大鵬身上提取的血液、唾液的化驗結果已經出來了?好,你馬上到我辦公室。”
馮勝進來后就檢討:“朱局,我在現場下的性窒息結論太不慎重了!”
“快說,有什么重大發現?”
馮勝說:“從武大鵬身上提取的血液和唾液,經化驗,含有安眠藥成分,劑量很大。按一個人能夠承受的劑量,武大鵬應該壽終正寢了,可他竟然活著!不知他怎么挺過來的。連醫院的醫生都感到吃驚。”
一個小時后,小余回來了。他匯報說:“武大鵬還處于昏迷狀態,他的指紋提取了,已送到技術科比對,結果出來后,馬上電話告訴你。胡建繼續留在醫院,保護武大鵬的安全。”
半個小時后,技術人員進來,遞上指紋比對報告:報告稱,在一只葡萄酒杯上提取的指紋,與武大鵬的指紋同一。
這些化驗、檢測、比對報告出來后,朱衛國說:“康明,老馮,你們談談,武大鵬案子,哦,不,是武大鵬出的事,需不需要繼續查下去?”
劉康明問:“局座是什么意思?”
馮勝說:“武大鵬是遭人下了毒手,生命垂危,還在搶救中,還說查不查?”
朱衛國耍了個小聰明,他明明有成熟的想法,卻偏偏要誘導兩個屬下說出來。他笑笑:“你們說說,武大鵬是遭人下了毒手的理由。”
劉、馮沒有想到“局座”是在裝糊涂,倆人爭著發言。
劉康明分析道:“從現場經過精心清理、清洗,又留下有明顯的痕跡的飲料杯、葡萄酒杯來看,我得出的結論是,現場是經過偽造的,既然現場偽造過,那么,武大鵬的所謂性窒息,也是有預謀的他人行為。為什么要留下、或者轉移來有明顯痕跡的物證呢,制造假象者是想將我們的視線轉移到留下痕跡的人!”
朱衛國:“老馮,你有何高見?”
馮勝調侃道:“武大鵬既然想從性窒息中獲得快感,他就不可能服用安眠藥。他如果想既搞性窒息快樂快樂,又想駕鶴仙去,不會選擇公共場所,在家里、辦公室搞搞,死了臭名也不會遠揚。因此,武大鵬是被人陷害,或者可能是謀殺,只是兇手沒想到武大鵬大難不死,居然還活著。”
朱衛國又問:“如果你們的推斷正確,那么,作案人的動機是什么?”
這下輪到劉康明滔滔不絕了:“武大鵬是區委副書記,一是工作中得罪的人肯定不少;二是嘛,他與許多老板關系不錯,是不是經濟上有什么瓜葛?聽說他和水上王宮的水耗子就稱兄道弟。三是武大鵬喜歡女人這一杯,聽說相好的可能超過一打呢。最近,聽說他和老婆關系鬧得很僵。
馮勝說:“聽說武大鵬想競選區長,是不是與換屆選舉有關?武大鵬出了事,誰是最大受益者?參與區長競選的江一山還是況志飛?還有沒有其他人?”
“不要和換屆選舉聯系在一起。鄭書記最擔心就是這個……”朱衛國自知失言,馬上又說,“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康明,你將我們化驗、檢測、比對的情況,以及你們倆的分析,寫個文字的東西給我,我請示了許局后再說。順便叮囑一句,此事僅限于目前已經參與的警察知道。堅決不能外泄。這是政治紀律。”
八
江一山膽戰心驚地度過了兩天,他小心翼翼地打探,仍然沒有武大鵬究竟是怎么陷入他人設置的陷阱的消息,他旁敲側擊地求證,仍然沒能證實“賞瀾亭事件”是不是針對自己的,他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獵犬,仍然沒有嗅到許明麗的行蹤,直接給她打電話,要么是“不在服務區”,要么是“無人接聽”。這更增添了他的恐懼感。
盡管憂心如焚,他表面上仍然保持著談笑風生,保持著風度翩翩。為了保持自己的定力,這兩天他不停地到基層調研,不停地召開一些可開可不開的會議,以減輕心理壓力。
江一山剛到辦公室,秘書告訴他,鄭書記下午要到經濟園區調研。
江一山聽了,心里一愣:經濟園區建設,進展緩慢,一些規劃還沒有通過市級評審,一些項目擱淺,一些開發企業撤資,一些拆遷農戶頻頻上訪……鄭漢高偏偏在換屆選舉前來調研,是不是他在為重新組建班子作準備?是不是“武大鵬事件”已經殃及池魚,懷疑我染指其中?
秘書見江一山沉默不語,說:“我昨天已經給園區辦公室許主任打了電話,要求他們一是準備好匯報材料,二是給你擬個講話稿。”
“昨天你跟許明麗通過電話,哦,你給她安排了?”
“是呀,有什么不妥當嗎?我馬上叫她當面向你你匯報。”
“好。馬上打電話。”
秘書撥通了電話:“許主任,你馬上向江區長匯報今天下午的匯報會的準備情況……你正接待一個投資企業老總,走不開……你講,我轉告江區長。”
秘書收了手機,對江一山說:“許主任說,請江區長千萬放心,盡管兩天前出了點兒狀況,她已經處理妥當了!”
江一山心里明白了許明麗的潛臺詞,他稍稍釋放了一些焦慮,但也嗅覺到了另一重要信息:許明麗知道武大鵬出事了!!難道她真與“事件”有牽連?
江一山在惴惴不安中“磨”過了半天,下午,他的車在園區辦公樓前停下,他透過車窗,發現辦公樓前站著兩個人,還傳來一個男人粗獷的笑聲和一個女人歡快悅耳的笑聲。男人是鄭漢高,女人自然是許明麗。江一山腦子轉得飛快:難道許明麗這兩天和鄭漢高有交集?莫非鄭漢高不想將武大鵬的案子查下去,和許明麗的活動有關?江一山不想馬上下車,不想鄭漢高大聲武氣喚住了他:“一山,怎么遲到了啊?今天的檢查你怎么安排的?”
江一山只得下車,走向前,問許明麗:“小許,沒有向鄭書記匯報?”
許明麗笑道:“我一個小小的打雜匠,沒有你的指示,我哪敢越俎代庖啊?”說著,轉向鄭漢高,“鄭書記,你放心。知道你來視察,這兩天,我連手機都關了,減少干擾,集中精力做好準備……”說著,不經意地瞄了瞄江一山。
江一山領會了她的弦外之音,解釋關機的原因,天衣無縫。她的精明,卻更讓江一山感到可怕!
許明麗對鄭漢高說:“書記大人,走,開發商們等著你的指示呢。”
鄭漢高進入會場,已經坐在主席臺上的況志飛站起來拍起了巴掌,其他與會人員只得站起來,稀稀拉拉地拍起來。鄭漢高皺了皺眉頭,大聲說:“老況,哪來的這一套?”
“大家都盼望你到園區作指示,你來了,我們高興啊,覺得有奔頭啊。”不知怎的,況志飛一改過去目中無人的做派,當著眾人的面奉承起鄭漢高。
坐在第一排的老板周通富,越過兩個位置,抓住鄭漢高的手,使勁搖著:“恭候鄭書記的指示。我們這些一心想報效家鄉父老的企業,就想聽聽鄭書記的扶持政策呢。”
“什么指示?今天我來只是了解情況,談談問題,順便也聽聽開發商的意見。”鄭漢高不給周通富面子,徑直上了主席臺。
會議開始,江一山作了條分縷析的分析總結,部門頭頭和老板七嘴八舌地建言獻策。
照理說,今天是況志飛表現自己才干的大好場合,他應當侃侃而談經濟園區的經驗、問題、建議,借機攻訐江一山,既貶低了江一山,又為問鼎區政府作鋪墊。但他卻一改上次列席常委會時咄咄逼人的氣勢,很少說話。
最后,鄭漢高作了充分肯定經濟園區取得的成績的講話。
江一山松了口氣。剛剛產生的對許明麗精明的可怕感,又轉化為感激:許明麗這個尤物,會議議程安排得井井有條;各種材料準備得簡繁得當。在維護經濟園區的面子上,在以園區成就展示自己的政績上,他和許明麗是“一根繩拴兩個螞蚱”的關系,具有唇亡齒寒的意味。會議開得相當成功。更令江一山釋懷的是,鄭漢高不是到園區“拈過拿錯”的,似乎還有點兒為自己評功擺好,消除一些人,特別是今天參加會議的幾個不太“買賬”的“重量級”部門頭頭和十來個工商界人士對自己的隔閡的,是為自己當選區長“張目”的。
況志飛的沉默令江一山費解。江一山與況志飛私人接觸雖然不多,但同在園區干事,對他的性格多少還是了解的。此人心胸狹窄,錙銖必較,平時一副老實憨厚的樣子,不喜歡在大眾場合夸夸其談,但他一旦認準了的事或理,便得理不饒人,非要弄個誰輸誰贏。今天這個會,對況志飛來說,也如自己一樣,與競選息息相關,他怎么會保持沉默呢?江一山驀然想起許明麗在賞瀾亭里講的武大鵬與一幫“血兄”預謀競選的事,莫非“武大鵬事件”與他有關?他這樣一想,幾件看似與況志飛無關的事又冒出來了。
去年,一次研究園區優惠政策的會議后,武大鵬對江一山說:“一山啊,有人反映,園區A區05號地塊兒,公開競價時,來的幾個開發商都是周通富的兄弟伙,搞了個假投標、假競標,結果每畝四十萬就出讓給周通富了,那可是黃金寶地,至少要出讓六七十萬。共出讓近百畝地,政府少收入兩千多萬!你知道嗎?”
江一山回答:“武書記,那段時間,我到中央黨校學習去了。我回來后,出讓手續都全部辦完了。我問過,大家都說,程序合法,拍賣做到了公開、公平、公正……那宗地,出讓價到不了六七十萬,如果拍賣得好,五十五萬到六十萬是可能的。”
“那也損失一千多萬啊,是不是該查一查?”
“那應該是紀檢方面的事。”
“你呀,各方面都很強,就是怕得罪人。”
今年年初,峽江市兩會期間,討論時,他和武大鵬挨著坐。武大鵬和他耳語說:“一山,有人反映,周通富的公司有區里的領導參股,聽說所占的股份達百分之三十!一個副廳級干部,哪來那么多的錢?”
江一山說:“這個我不清楚。”
江一山當然不是糊涂蟲。他明白武大鵬說的兩件事,都可能與況志飛有關。他之所以不想查,一是他在峽江區根基不牢,二是投鼠忌器。
回想起來,武大鵬可能早就盯上了況志飛!武大鵬為何要盯住況志飛?江一山心里是清楚的。開發區的幾個大的基建、房屋建設項目,原本是武大鵬的舅子盧生元的遠志達建筑公司承建的,卻被周通富的公司搶到手,周通富的公司的開發項目,武大鵬的舅子盧生元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莫非武大鵬為了舅子的利益,和況志飛較上了勁?或者武大鵬掌握了況志飛、周通富違法犯罪的證據,兩股勢力惡斗到攤牌的地步,于是,才讓武大鵬從人間蒸發?或者把武大鵬搞成臭不可聞的狗屎堆?江一山想到這里,一股涼氣直透背心!
會后照例要喝酒。江一山本打算找機會和許明麗溝通一下。豈料鄭漢高情緒很好,許明麗又喧賓奪主,酒席上他倆成了主角。江一山端起酒,專門敬了鄭漢高一杯,又“打批發”敬了其他人員一杯后,借故離開了。
江一山剛鉆進電梯,許明麗擠進來了:“急著走啊?”
江一山吃了一驚:“不陪鄭書記了?”
許明麗有些怨艾:“冷落了你,吃醋了?”
“還開這種玩笑?有點兒危機感沒有?”
“什么危機?”
“肚子痛,只有自己知道輕重。”
許明麗看到電梯開到底樓,又摁了上行到頂樓的鍵,電梯繼續上行,他倆悶在電梯里談話,真是個絕佳、保密的約會環境。可見許明麗反應敏捷、思維縝密、辦事果敢。
今天早上,她去接鄭漢高到園區時,從鄭漢高說話的口氣,她捕捉了重要信息:不出意外的話,江一山選上區長,是鐵板釘釘的事。她不能沒有這個靠山,于是,她緊跟著追了出來,找江一山交換信息。
“我告訴你,武大鵬的事,與我無關!我走時,他活得自由自在的。”
“什么?你真和武大鵬在賞瀾亭聚會了?還有誰?他是怎么遭人陷害的?”江一山沉不住氣,一口氣問了許多。
許明麗自知失言,不該告訴江一山和武大鵬相見,但要收回已經不可能:“你走后,武大鵬來了,我只向他匯報園區在招商引資方面的困難……”她撒了謊,然后又實話實說,“后來,進來一個男子,面熟,但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他說來陪武書記喝酒,我就走了。”
“我們在那兒用過的飲料杯子等,你撤走沒有?”在政府這一塊,江一山分管政法,他多次聽過許世強談案子,了解警察勘查現場、提取痕跡的環節。
“我又不是諸葛亮能掐會算。誰能想到武大鵬是他媽的性變態,他出了丑,把我們也卷進去了。”
“我想,我們應當老老實實向警察說清楚。”
“不要這么緊張。不會查到我們頭上來。”
“你這么自信?”
“再告訴你吧。你們開常委會,中途突然休會,說是市政法委領導來了,結果人們沒有看到一個人影。這事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在猜測。昨天是我父親的生日,世強叔叔晚上單獨陪我父親喝了酒,其間我問他市政法委領導來區的事,他吞吞吐吐說了這事。還好,武大鵬沒有死……”
“許世強是你叔叔?”江一山又吃驚了。
“隔房的。當年,就是叔叔介紹我認識武大鵬的。正因為這樣,那天晚上,武大鵬進了賞瀾亭,我不好馬上離開。這事需要張揚嗎?”許明麗想消除江一山對她的誤解。
“他把武大鵬在醫院搶救的事也告訴了你?”
“這有什么?難道我會害武大鵬?”
江一山出了電梯,上了車,滿腦子還在分析許明麗提供的信息。
九
朱衛國向許世強匯報了相關情況,強調:“許局,明顯是有人蓄意制造了這起丑聞,差點兒出了命案,不徹底查清,是不好向上級交待的,作為人民警察,是嚴重贖職。”
許世強反問道:“我說不查了嗎?按你的安排,徹底弄個水落石出。不論涉及到什么人,堅決一查到底。”
從哪兒著手,朱衛國早已成竹在胸。晚上十二時許,女刑警范俊雅、米仁碧各開一輛普通的七座長安車,分別將服務生廖久香和大堂經理劉冰藏進了車里,秘密駛進了公安局。
廖久香是個純樸的農村妹子,見到詢問過她的朱衛國、劉康明時,很害怕。
“久香小妹妹,你別怕。沒有人知道你來過這里。”劉康明安慰道。
“我對賞瀾亭發生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當天晚上,在春暉雅間里什么人在那里吃飯,他們談了些什么?”
“那天晚上在春暉雅間吃飯的人有五個,其中我認識的是搞建筑的遠志達建筑公司的盧老板,他經常來吃飯,還有項主任、武老板,這兩個人也常和盧老板一起來吃飯,我聽他們互相這么喊的。另外兩個人我不認識。”
“他們談了些什么?”范俊雅問。
“我在外面,客人叫時才能進去,聽到的很不完整。”
劉康明:“你好好想想,哪怕是一個詞、半句話,都重要。”
廖久香說:“好像他們在談和一個女人離婚賠償的事。那個盧老板的樣子很兇。我第三次進去倒酒時,盧老板差點兒將酒潑在武老板的身上呢。我再進去時,武老板接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就走了。”
“武老板走時,是什么時候?”坊間,人們都稱政府官員為老板。劉康明不便說武書記。
“十一點鐘左右。武老板走后,盧老板等人不一會兒也離開了。”
朱衛國問:“那天晚上,什么人在賞瀾亭用過餐?”
“我不知道。賞瀾亭在船的那一頭。自己都忙得昏頭昏腦的,誰去管別的雅間的事。”
朱衛國再問:“賞瀾亭出了事后,是不是有人向你們打過招呼?”
“你們還沒有來時,水總就將頭天晚上在三樓服務的人員叫到一起,叫大家不要亂說。”
朱衛國叫米仁碧將廖久香送到另一間屋休息,劉冰在范俊雅的陪同下進來了。她表情泰然,沒等朱衛國開口,她就說:“朱局長,我知道你們早晚要找我的。我也想跟你們匯報一下我知道的情況。”
朱衛國很高興:“謝謝劉經理配合、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們會替你保密的。”
劉冰說:“那天你們詢問我時,我不想說。因為我們那兒到處都有監控設備,有的很隱蔽……我要工作,要吃飯,請理解。”
“這么說,賞瀾亭也有監控錄像?”劉康明問。
“那里沒有。賞瀾亭是遠志達建筑公司老板盧生元包了的,水總是不敢在那兒安錄像設備的。武大鵬有鑰匙,只要沒有其他人用,他就自由進出。”
朱衛國問:“這么說,當晚,還有其他人使用過賞瀾亭?”
劉冰回憶說:“十點過一點兒,水總叫我到他位于賞瀾亭旁邊的辦公室談第二天接待一個旅游團的事,我在過道上,看到有個女人正在開賞瀾亭的門。”
范俊雅急切地問:“認識嗎?”
“她面對著門,看不見。但從背影上看,很熟悉,像經常來這兒的許主任。”
“哪個許主任?在什么部門工作?”
“不清楚。”
朱衛國問:“這個女人進去時,是在武大鵬進去之前,還是之后?”
劉冰回答:“我不知道武大鵬什么時候進去的,不能斷定是之前還是之后。”
朱衛國又問:“出了事情后,水龍給你們打過招呼,叫你們統一口徑,是這樣吧?”
劉冰說:“是的。水總這人很霸道,誰敢得罪他?”
朱衛國安排范俊雅、米仁碧分別送廖久香、劉冰回住地。
范俊雅、米仁碧回來后,他們簡要分析了廖久香、劉冰提供的情況。
劉康明說:“遠志達公司的盧老板,就是武大鵬的舅子盧生元,武老板肯定是武大鵬。那個項主任,是盧生元公司的策劃部主任。盧生元與武大鵬,兩郎舅在一起吃飯,沒什么特殊啊。”
范俊雅說:“即使是郎舅關系,盧生元還那么霸道,敢潑武大鵬的酒?我看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么不尋常的事。可惜廖久香沒有聽到。”
米仁碧表示贊同:“廖久香說,武大鵬是接了一個電話后離開的,應當查這個打電話的人。”
朱衛國:“小米很細心,敏銳地捕捉到了重要信息。”
劉康明:“我們勘查現場時,沒有在武大鵬身上找到手機。顯然是被人拿走了。”
朱衛國:“康明啊,還是小偵探呢。沒有手機就查不出來了?”朱衛國打開手機,調出通訊錄,查到了武大鵬的電話號碼。“武大鵬的手機是移動的。小米,明天帶上手續,要移動公司協助,查閱武大鵬當天的通話記錄。”
“我哪有局座那么聰明伶俐喲。”劉康明憨厚地笑了。“劉冰提供有女人進了賞瀾亭,證實了我們從飲料杯沿兒提取到的唇紋的來源。我懷疑,打電話給武大鵬的,可能是這個女人。”
朱衛國的手機響了。電話是守候武大鵬的胡建打來的。他說:“三十分鐘前,有人背著武大鵬出了病房,我去追趕,背著武大鵬的人和武大鵬一起從樓梯滾下去了!這么一折騰,武大鵬死了。背他的人也跑了!”
到了醫院,醫生已經出具了武大鵬死亡證明。胡建不停地檢討失職,朱衛國不耐煩了:“背武大鵬的人留下什么線索沒有?”
醫院保衛科長說:“我們調來醫院的監控錄像,查看到此人。另外,那人和武大鵬一起摔倒時,手掌在鐵制欄桿上擦傷了,留下一小塊皮屑和一絲血跡,我們已經提取了。”
胡建說:“武書記住在這兒,是保密的,這個人怎么知道的?誰泄的密?應當馬上對參與武書記搶救的醫務人員進行排查。”
十
晚上,許明麗將車停到車房里,出來時,一個黑影躥過來,一只手抱住她的腰,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往小區一片竹叢挪。嘴里還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娼婦!盧總叫我警告你,別去搶人家的男人!”
她拼命掙扎呼喊。兇手丟下許明麗,溜走了。
許明麗回到家。癱軟在沙發上。她一想那人的身高、胖瘦,突然想起闖進賞瀾亭要和武大鵬喝酒的那個人,耳邊又想起“盧總叫我警告你,別去搶人家的男人”的話。盧總,難道是盧生元?!“搶男人”?是指盧總的姐夫武大鵬?
想到此,許明麗撥通了盧生元的電話:“盧生元!告訴你,武大鵬的事,與我毫無關系,他的死,更與我無關!你竟敢指使人來害我!識相點兒,離我遠一點兒,否則,我就把你和武大鵬之間的骯臟交易全部抖出來!”
盧生元在電話里說:“哎呀,許主任,胡說些啥子嘛。”
許明麗咬牙切齒地說:“武大鵬之死,你就是幕后兇手!你等著瞧!”
第二天,她想給江一山打個電話,講講昨晚發生的事,細一想,不妥,還是藏在肚子里好。
下午,周通富推開了許明麗辦公室的門:“許主任哦,周末沒有安排吧?”
許明麗委婉地推辭:“周總,你知道,周末我將一切都留給了女兒。”
周通富說:“許主任,我知道我請不動你,但況主任的面子總得給吧?”
“況志飛?”
“不僅是況主任的意思,我也應當感謝你呢。”
周通富說:“我們去參加拓展訓練,晚上想打打麻將。”說著,遞給許明麗一個脹鼓鼓的信封,“這兩萬塊錢,算我請你陪況主任打麻將的應酬費。”
許明麗想到昨晚發生的一幕,不如外出躲躲也好。她問:“什么叫拓展訓練?如果是去聽什么講座,我就不奉陪了。”
周通富說:“你老土了吧!拓展訓練,是剛剛興起的一種室外、野外運動!”
“哦,還有這樣的刺激方式?”
“許主任,我看你整天忙于政務,你煩不煩呀?大哥我看到都心疼得不得了。就想讓你放松放松。還有,我想求況主任找他小舅子、工商銀行副行長吳平軍貸款的事,你今天去幫我應酬應酬,在況志飛面前通融通融?”
“你說說,怎么參加,到哪兒參加,哪些人參加。”許明麗同意了。
周通富說:“地點就在佛光巖風景區。參加人員嘛,多了不好,少了無味,我、你和況主任,我本來還請了江一山,但他堅決不參加。這小子,油鹽不進,我看他這官也當到頭兒了。”
佛光巖風景區位于峽江區西部長江邊銅鑼山下。這兒號稱峽江市的小三峽,山勢險峻,河流湍急,林木森然,花草馥郁,古跡眾多,是峽江人休憩娛樂的好去處。近年來,又開發出了富含各種礦物質的溫泉,游人更是趨之若鶩。
許明麗到達目的地后,到佛光賓館大堂上衛生間。她往衛生間走時,發現遠志達建筑公司策劃部主任項祖貴從男廁所出來,因是老熟人,她想打聲招呼,項祖貴裝作沒有看見,很快進了電梯。她心里罵了句:“龜兒子老項,你娃總有求我的時候!”接著,從廁所又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的左眼眉毛處長有一個痦子!許明麗看到此人,大吃一驚。這不是那天進賞瀾亭要和武大鵬喝酒的那個人嗎?又和昨晚威脅自己的那人的長相相像。那人瞄了許明麗一眼,迅速閃進旁邊的購物中心。許明麗跟進去,卻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晚上,他們參加了篝火晚會,盡情唱歌跳舞后,已是月明星稀、霧靄裊裊的夜深時刻。很會安排這一套的周通富,租了帳篷,每人提著一盞應急電瓶燈,來到湖邊安營扎寨,準備歇息。
許明麗望望星空,一派深邃無垠,聽聽四周,幾聲長長短短的蟲鳴,脫口而出:“真是良辰美景呢。”
周通富走到她跟前:“霧氣很濃,擔心著涼,進帳篷坐坐吧。”
“你瘋啦!況主任就在旁邊。”
周通富嘻嘻笑了:“青山綠水,美女相伴,縱情春宵,哪個男人能不猴急么呢!”
“周總,請你尊重我。”
周通富只得悻悻地往自己的帳篷里走。
許明麗喚住了他:“周總,剛才我看見遠志達公司的項祖貴也來了,盧生元來了沒有,我有事想找他呢。”
“沒有見到盧生元。昨天,他說不參加。”
“怎么會,那么熟的人。三天前項祖貴還找過我。另外,遠志達公司有沒有一個左眉毛處長一個痦子的高大個兒?這個人好像和項祖貴一起來的。”
“不知道。不過,盧生元的手下,有兩個人長得很高大。一個是安全隊邢六,他的眉毛很濃。一個是他的司機吳全林。怎么啦,又看上帥哥啦?”
“狗嘴里長不出象牙,滾吧!”
十一
米仁碧很快查到了武大鵬當晚最后一個通話記錄,是和一個號碼為186××××5033的手機通話,再查186××××5033手機登記人,竟然是許明麗!
朱衛國看到這個信息,馬上聯想到劉冰說的那個進賞瀾亭的女人像是許主任。朱衛國稍稍猶豫了一下。
劉康明點了一句:“朱局,許明麗是許局長的侄女,大名鼎鼎的交際花!”
朱衛國吼了句:“侄女就是侄女,什么交際花,口無遮攔!”
朱衛國在心里說:查不查?當然要查。“豁出去了,大不了這個副局長下課!”
劉康明故意說:“到此為止吧。許明麗怎么會涉案呢,不過打個電話而已。”
“你少胡說八道!”朱衛國責備后問,“俊雅,廖久香談情況時,是不是說到,盧生元等人在春暉雅間里在談和一個女人離婚賠償的事?”
“對呀,這事和許明麗有關?”范俊雅說道。
“這就銜接起來了!前一段時間,機關干部都在議論,武大鵬要和老婆離婚,還說離了婚的許明麗和武大鵬好上了!于是,才有了盧生元和武大鵬談離婚賠償的事,于是武大鵬接了電話,急急忙忙去和許明麗相見……現在的問題是,武大鵬到賞瀾亭遭到謀害,是不是許明麗一手策劃的?”朱衛國說。
“朱局,你這樣一分析,線索就清楚了,作案動機也找到了。”
“什么作案動機?”
劉康明說:“許明麗約武大鵬相見,肯定涉及離婚、結婚的事。武大鵬剛剛在春暉雅間受了舅子盧生元的氣,當然不會答應馬上和許明麗結婚,于是,許明麗弄出個性窒息來……”
范俊雅不同意:“如果是許明麗設的局,為什么要留下唇紋?另外,我認為那兩枚無主指紋,其中之一,肯定是許明麗留下的。她會愚蠢到不打自招嗎?”
“小范的分析是成立的。可能有人利用了許明麗與武大鵬的關系。不管怎樣,許明麗涉案是可能的了。下一步,康明和胡建、小余,繼續查出現在醫院的男子。小范,馬上弄到許明麗的指紋,比對同一后。立即秘密傳訊許明麗。”朱衛國下了命令。
朱衛國剛剛制訂完下一步實施細節,手機響了。接了后,他陰沉著臉說:“我們的辦事效率太低了,行動太遲緩了。佛光巖風景區派出所所長,說許明麗在景區月光湖里淹死了。從他們初步勘查和驗尸的情況看,是先窒息死亡,然后投到湖里的。”
朱衛國、劉康明、范俊雅、法醫馮勝趕到佛光巖風景區派出所,周通富及兩個女子已經被鐘所長叫到會議室等著了。
范俊雅、法醫馮勝去進一步驗尸。
朱衛國、劉康明詢問周通富。周通富既沮喪又緊張,不敢有絲毫隱瞞,詳細講了情況。
朱衛國問:“許明麗確實看到那人是遠志達公司策劃部的項祖貴?盧生元知道你們、特別是許明麗當晚要在佛光巖風景區食宿的情況?”
“這還有假?我還搞不懂呢,如果盧生元來這里,怎么不和我一起喝酒……”
“還有什么特別的情況?”
“哦,許明麗說她在大堂看到一個人像遠志達公司的邢六。”
“好。你這些天不能外出,并且保證隨喊隨到。”朱衛國說。
然后,朱衛國、劉康明到帳篷處、湖邊勘查。細心的朱衛國發現“山堡”挨著水邊一尺左右的泥土上,有蹬踏的痕跡。朱衛國叫劉康明提取了少許泥土,回去與從許明麗的鞋底處提取的泥土進行比對。朱衛國還發現,“山堡”上一株帶刺的灌木被折斷了,再仔細觀察,那株灌木的折斷處留有米粒大小的暗紫色斑點,似乎是血跡,劉康明馬上提取了,帶回技術科檢測分析。
馮勝和范俊雅參與的尸檢,也結束了。馮勝匯報說:“我們完全同意派出所法醫對許明麗屬于生前窒息死亡的結論。落水是假象。”
十二
第二天早上,胡建、小余向朱衛國匯報了三個情況:
其一,從樓梯欄桿處提取的血跡,經比對,不是武大鵬的,應為背武大鵬的人留下的。
其二,醫院里打聽過武大鵬住院情況的人,恰恰是武大鵬的妻子盧生素。盧生素本是區醫院醫生,轉運武大鵬的一名護士認出了武大鵬,告訴了盧生素。
其三,醫院的監控錄像,經過周通富認定,“此人就是遠志達公司的安全隊長邢六。”
“立即傳訊邢六!”朱衛國命令,“還有盧生元、項祖貴。”
盧生元、邢六、項祖貴被帶到詢問室后,法醫馮勝提取了他們的指紋、血液。
邢六交待了作案經過:盧總要武書記賠償他姐姐五百萬。武書記不同意。盧總要出武大鵬的丑,讓他身敗名裂。就指使我在紅酒里下了安眠藥,我在賞瀾亭看到許明麗正在陪武大鵬喝酒。許明麗一會兒就走了。我打電話叫項祖貴過來,一起制造了性窒息的假象。盧總的姐姐知道武大鵬住院的事,盧總擔心他醒來說出真相,叫我背他出院,另找醫院治療,就發生了摔倒的事。武大鵬死后,出了人命,盧總知道許明麗是目擊證人。前天晚上,許明麗威脅說盧總是武大鵬之死的幕后兇手。盧總要許明麗閉口。從周總處知道許明麗到佛光巖后,晚上,我和項祖貴一起將許明麗滅口了……
傳訊項祖貴時,馮勝出示從他身上提取的血液與從月光湖邊灌木折斷處的血液為同一血液的檢驗報告:“你折斷灌木時,手被劃了一下,留下一絲血跡……”
項祖貴低下了頭,嚶嚶地哭起來:“都是盧生元害的啊……”
尾聲
破案的結果,出乎朱衛國等人的意料,整個事件,與區委選舉、領導班子組建竟然沒有直接關系。
至于許明麗在賞瀾亭和武大鵬談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因兩個人已死,沒辦法弄清楚。還有一枚留在飲料杯上的無主指紋(江一山留下的),因缺乏比對對象,也只有留案待查了。
鄭漢高、江一山、許世強聽取了朱衛國關于“武大鵬事件”及許明麗被謀殺的情況匯報后,三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最后鄭漢高說:“世強啊,你侄女涉案,你沒有干預辦案,很好啊。”
許世強苦笑著。
江一山不說話。
半個月后,江一山同時向峽江區委、峽江市委呈送了辭職報告。報告附有一份他患有嚴重“三高”的病歷。
這樣一來,因武大鵬之死和江一山的辭職,市委、市人大、市政協只得同意,峽江區的“兩會”延遲召開。
陳顯明:重慶市委宣傳部簽約作家。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散文四百五十多萬字,多次獲獎。小歌劇《迎春官》獲全國一等獎,電影劇本《鳳鳴木洞》獲重慶第八屆重影杯征文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