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襄公：兩千年來極具爭議的“貴族標本”

章夫

宋襄公，“春秋五霸”之一。《史記》不吝嗇筆墨，將宋襄公和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放在一起，并稱為“春秋五霸”。

除宋襄公外，其余四位均稱霸一時，且各領風騷，建豐功偉業(yè)。宋襄公不僅未曾稱霸中原，并且還在“泓水之戰(zhàn)”中被楚國殺得狼狽不堪。然而，正是這次“狼狽不堪”成就了宋襄公，為他博得了“春秋大義”之名。

“春秋大義”

宋襄公出生于春秋時代宋國王室，系宋國第二十任國君。宋襄公的出名與齊國內(nèi)亂莫不相關。公元前643年，齊國國君齊桓公重病之時，他的五個兒子為爭奪王位，彼此水火不容。以至晚年昏庸的齊桓公活活餓死后，尸體竟放在床上67天難以下葬，“身死不葬，蟲流出戶”。

你死我活的惡斗中，齊桓公的二兒子公子昭被迫逃到了宋國。原來，宋襄公的父親宋桓公跟齊桓公私交甚篤。公元前651年，正是齊桓公舉辦曠世規(guī)模的“葵丘會盟”那一年，沒想到宋桓公去世了，宋襄公參加了這次著名的大會盟。齊桓公非常欣賞宋襄公，并把太子昭托付給了他。

齊國內(nèi)亂，宋襄公就有了打抱不平的理由。他帶著衛(wèi)、曹、邾幾個小國，組成一支“國際維和部隊”，趁機到齊國討要說法。哪曾想小國的作用不小，他不僅平定了齊國之難，將公子昭硬是扶上齊國君主之位，成為齊孝公，還異常順利地幫助齊國這個當時的超級大國穩(wěn)定了局勢。

此舉奠定了宋襄公在江湖上的地位，他也因此聲名鵲起，為當時社會所關注。其實，真正讓宋襄公為歷史所記住的，還是那場著名的泓水之戰(zhàn)。

起因還是齊國，齊桓公是宋襄公心中的偶像，為了繼承齊桓公的霸業(yè)，他不惜與強大的楚國爭霸。公元前638年，宋襄公討伐鄭國時，就在泓水這個地方與楚國交鋒。楚宋大戰(zhàn)當前，宋襄公心中存“仁”，待楚兵渡河列陣后再戰(zhàn)，結果不但大敗，自己也受重傷。第二年，宋襄公因傷重而逝。

戰(zhàn)爭的勝負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戰(zhàn)爭過程中宋襄公的臨場表現(xiàn)。那些歷史細節(jié)一再被挖出來，供人品評、質(zhì)疑，甚至拷問。贊賞者有之，批評者有之，嘲笑者有之。

贊賞者說，這是貴族精神的杰出典范;批評者稱，這是迂腐實施所謂“仁義”之師的典型;嘲笑者言，宋公此舉徒留千古笑柄。由一場戰(zhàn)爭演變成為道德公案。這樁千年道德公案，一直余音繞梁，成為后輩佐證各自觀點的重要案例。

面對強大的楚國軍隊，以宋襄公為統(tǒng)帥的宋國軍隊已經(jīng)列好了陣，此刻楚軍正在泅渡泓水。這正是以弱勝強的最好時機，一位軍官建議發(fā)動進攻，“那樣楚軍必敗”。宋襄公揮手制止，理由是“不合仁義，也不符合戰(zhàn)爭規(guī)則”。

用我們今人的眼光看，宋襄公的行為簡直不可思議。但只要對宋襄公所處的時代有所了解，就會理解并贊賞他的“荒誕之舉”。他令人費解的行為，正是對春秋時代“貴族精神”的最好詮釋。黃仁宇在《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一書中說：“春秋時代的車戰(zhàn)，是一種貴族式的戰(zhàn)爭，有時彼此都以競技的方式看待，布陣有一定的程序，交戰(zhàn)也有公認的原則：也就是仍不離開禮的約束”。這樣的戰(zhàn)爭，更像是體育比賽，戰(zhàn)爭雙方就似運動員。要在競技場上一展身手，不是人人都有資格的。

據(jù)說，宋襄公所恪守的是春秋時盛行的兵法——《司馬法》。其上說：

“古者逐奔不過百步，縱綏不過三舍，是以明其禮也;不窮不能而哀憐傷病，是以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爭義不爭利，是以明其義也;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知終知始，是以明其智也。六德以時合教，以為民紀之道也，自古之政也。”

故而宋襄公眼里的“不重傷”“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正是《司馬法》中“仁”“信”的內(nèi)容，也和《淮南子》所說“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異曲同工。

讓賢

與泓水之戰(zhàn)“仁義”相呼應的，是宋襄公早年時的又一樁“蠢事”。周襄王元年（公元前652年），宋襄公的父親宋桓公病重。按照當時嫡長子繼承制，宋襄公是天然的合法繼位人。可他卻在父親面前懇求，要把太子之位讓賢于庶兄目夷，其理由是“目夷年齡比我大，而且忠義仁義”。

這兩兄弟真是“蠢”得可愛，面對如此誘人的職位，都不愿往之。目夷為躲避弟弟的讓賢，竟逃到了衛(wèi)國，宋襄公的太子之位最終也沒有讓出去。宋桓公去世后，宋襄公即位，封兄長目夷為相（相當于宰相之職），主管軍政大權，行“東宮圖治”。

筆者不用帶有主觀的溢美之辭來粉飾宋襄公，而是想從如海的史料中，試圖找到宋襄公能夠成為“春秋五霸”的有力證據(jù)。

《孟子·離婁·丁音》有云：“霸者，長也。”霸，在古代就是老大的意思，特指“諸侯之長”，也即率領天下諸侯的頭頭。這樣的榮譽，在“俠客傲視王侯，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的春秋時代，何其艱難。能為五者中居其一，宋襄公能夠勝出，絕非偶然。

中國貴族文化的首要標志是“禮”。正如錢穆先生所評價：

“當時的國際間，雖則不斷以兵戎相見，而大體上一般趨勢，則均重和平，守信義。外交上的文雅風流，更足以表現(xiàn)出當時一般貴族文化上之修養(yǎng)與了解。即在戰(zhàn)爭中，尤能不失他們重人道、講禮貌、守信義之素養(yǎng)，而有時則成為一種當時獨有的幽默。”

某種程度上講，作為一個極具爭議的“貴族標本”，宋襄公帶給我們不少的思考。

摘編自《看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