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丁謂曾是寇準的下屬,后來成了寇準的對頭。寇準其人,眾所周知,電影、電視劇和戲曲里都沒少演他,總操著一口濃重的關西口音,總能用雞賊的巧計對付奸臣。不過,真實的寇準從不雞賊,反倒是性情豪爽,脾氣剛直,經常對同僚和下屬發飆,偶爾跟皇帝當面爭執。跟寇準比起來,丁謂才是雞賊。
丁謂打小就聰明。3歲那年,他見同族哥哥們行冠禮,覺得好玩,也鬧著戴冠。祖母說,只要你能背上幾十首古詩,奶奶就給你戴冠。丁謂連夜背詩,到了第二天,幾十首古詩,一口氣背下來,一字不差。
丁謂還勤奮好學。剛滿14歲,他就通過了地方官舉行的解試,成了舉人;20歲時,他寫了許多膾炙人口的詩詞和策論,聲名鵲起;26歲,他去拜見文壇領袖王禹偁,王禹偁讀完他的文章,贊不絕口:“自唐韓愈、柳宗元后,二百年始有此作。”將丁謂比成韓愈和柳宗元那樣不世出的奇才;27歲,丁謂考中進士,名列第四,僅次于狀元、榜眼和探花。
這樣的丁謂,進了官場自然如魚得水。他當通判(相當于副市長),當轉運使(相當于副省長),當安撫使(相當于省委書記),當三司使(相當于財政部長),在江西、福建、四川、河北都任過職。他既審過案,也平過叛;既管過錢,也帶過兵。不管在哪個崗位上,都把工作完成得出色。別人查不了的案子,他雷厲風行搞定;別人理不清的賬目,他三下五除二就理清了;不但把賬理清,他還能創立新的賬表和稅則,匯編成冊,上報朝廷,為全國官員立下標桿。他甚至非常勇敢,曾經單槍匹馬闖進叛賊山洞,靠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對方歸降。無論是工作、管理,還是應變能力,丁謂都表現得很突出,堪稱天才型能臣。
作為宰相,寇準能力強,脾氣大,喜歡嘲笑人,輕易不服人,卻很欣賞丁謂,屢次向宋真宗的老師、元老重臣李沆推薦丁謂。李沆說:“丁謂確實有才,但是人品有問題,不可以提拔他。”寇準反問道:“像丁謂這么聰明的人,就算您想壓制他,能壓制得了嗎?”
寇準說得對,沒人擋得住丁謂平步青云的勢頭——因為他不僅有能力,還擅長拍馬屁。宋真宗愛慕虛榮,想學秦始皇封泰山,群臣大多反對,丁謂揣摩帝心,變著法兒地迎合。他當地方官時,必向真宗奏報祥瑞,還用實物證明,例如遮天蔽日的仙鶴和成千上萬的靈芝草。宋真宗擔心封禪會勞民傷財,丁謂就努力籌款,想盡辦法增加財政收入,解決皇帝的后顧之憂。宋真宗釣魚,魚不上鉤,丁謂寫詩:“鶯驚鳳輦穿花去,魚畏龍顏上鉤遲。”意思是魚兒為啥不上鉤?因為在陛下這樣的圣明天子面前,它們自慚形穢,不好意思上來嘛!
丁謂有才,所以能拍精致的馬屁。連“溜須”這個詞,都是后人根據他的故事創造出來的。
寇準當宰相那會兒,丁謂當副相,兩大相臣一起用餐,寇準的胡須沾上了飯菜,丁謂親自上前,給寇準擦拭。寇準認為這樣做太過分,批評道:“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也?”你是副宰相,屬于朝廷重臣,怎么能降低人格,給我這個宰相擦胡須呢?“溜須”一詞指代巴結、討好之意便由此而來。聽了寇準的批評,丁謂有何反應?《宋史》上記載:“甚愧之,由是傾構日深。”意思是說丁謂被批評惱了,懷恨在心,從此開始陷害寇準。
想陷害寇準,就得抓住寇準的把柄。丁謂極有耐心,逐步培養自己的勢力。真宗重病期間,他與執掌實權的劉皇后攀上關系,進而逐個整倒寇準在宮里的內應,最后一舉發難,說寇準妄圖廢立太子。丁謂的舉報讓宋真宗大為震怒,寇準很快被發配嶺南,丁謂便成了事實上的宰相。
丁謂當上宰相后,少數朝臣依附他,多數朝臣批判他。批判的理由有兩條:一是忘恩負義,構陷寇準;二是揣摩上意,慫恿真宗封禪,把國家財政折騰出一個大窟窿。
皇帝封禪要大建行宮,減免賦稅,犒賞臣民,升許多人的官,確實是一件非常耗錢的事。丁謂支持封禪,對財政不利,全國上下假造祥瑞,更是讓朝臣和國民道德水平集體滑坡。但是在皇權的威逼利誘之下,并非只有丁謂一個人支持封禪,許多有聲望的大臣最后都支持了,其中還包括寇準。因為不支持就會被降級、罷官,為挽回官位,寇準也像丁謂一樣虛報祥瑞,討宋真宗的歡心。
丁謂當宰相時,結交的私黨并不多,其中有王欽若、陳彭年、劉承珪、林特四個人。他們都是聰明多智,才能出眾,只因為跟丁謂一個鼻孔出氣,不隨大流批判丁謂,所以被主流輿論罵為“五鬼”。在主流輿論的批判下,丁謂等人不得不將全部的聰明才智拿出來,借助皇權的力量,用陰謀詭計將反對派一一斗倒。
與其他朝代相比,宋朝大臣相對有風骨,在皇權面前不那么噤若寒蟬。但宋朝大臣也特別喜歡“抓壞蛋”和“斗小人”,一個人的行政能力無論有多強,無論為國家做出多大貢獻,只要在私德上不符合“君子”的要求,那就成了奸邪,被群起而攻之。就像才華出眾的丁謂,本質上并不算太壞,之所以成為奸臣,很大程度上是被道德衛士們逼出來的。在那樣的官場生態和環境中,試問能有幾人獨善其身?
(摘自《環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