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與重生

摘要：作為20世紀(jì)初美國黑人現(xiàn)實主義抗議文學(xué)先驅(qū)，賴特代表作《土生子》開辟了黑人文學(xué)發(fā)展道路，成為美國文學(xué)史上最受矚目的文學(xué)作品。小說講述了別格誤殺白人瑪麗，最終鋃鐺入獄的悲慘故事。本文試圖從黑人布魯斯思想入手，探討布魯斯隱喻生存哲學(xué)、布魯斯實質(zhì)論、超越布魯斯，旨在解讀賴特對傳統(tǒng)布魯斯內(nèi)涵的超越。

關(guān)鍵詞：理查德·賴特;別格·托馬斯;土生子;布魯斯思想

引言

作為一種黑人獨有的音樂形式，布魯斯在美國的起源和發(fā)展過程見證了黑人在美國坎坷不平的生活經(jīng)歷。理查德·賴特的《土生子》不僅開啟了自然主義抗議文學(xué)的先河，而且把這種超凡脫俗的表現(xiàn)方式成功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文學(xué)行為，將布魯斯音樂思想的哲學(xué)隱喻運用于小說創(chuàng)作中，解構(gòu)了傳統(tǒng)布魯斯的意義，成為美國第一位為成千上萬黑人代言的抗議文學(xué)先驅(qū)。

一、低音哼唱：布魯斯隱喻生存哲學(xué)

她抬起眼睛，并不改變聲調(diào)，說道：“別格，你要做好工作，可得學(xué)會早起，比現(xiàn)在早。”

他沒回答，也沒抬頭。

“要我給你倒點咖啡嗎？”維拉問。

“好的”。

“你打算接受這個工作吧，是不是，別格？”他母親問。

他放下叉子，瞪著她。

“我昨晚上就跟你說了，我打算接受。你要問我多少遍？”

“嗯，別對媽這么狠，”維拉說：“她只是隨便問一句。”

“把面包遞給我，別自以為了不起。”

“你知道，你得在五點半去見道爾頓先生，“他母親說。”

“你說了有十遍啦。”

“我不愿意你忘記，兒子。”（Wright，Native Son，P11）（1）

顯然，別格與母親之間的交談顯得蒼白無力。“別格放下叉子，瞪著她”透露了其無奈而又不失保留自己叛逆性格的心理。此時，我們似乎可以感受到即將去往白人家庭工作的別格在心中低聲哼唱著布魯斯，這種低聲訴說愛莫能助，就像布魯斯語言一樣無形無色。正如拉爾夫·埃里森在《理查德的布魯斯》中所言：“布魯斯是一種潛藏在黑人內(nèi)心的一種動力，它驅(qū)使人們將黑人經(jīng)歷的痛苦生活和非人道的生活插曲記載在痛苦的意識中，是對憂傷的布魯斯的一種體驗和超越，但不是從哲學(xué)中找到安撫，而是從中獲得一種近似悲劇和近似戲劇的抒情方式。作為一種音樂形式，布魯斯是自傳體編年史，是用音樂的抒情形式表達(dá)個人的不幸和災(zāi)難。（Ellison 1945）（2）此外，《土生子》文本中對外界自然景物的描寫也烘托出了一種布魯斯荒涼色彩的氛圍：

窗外，他看見夕陽在聳入西邊天際的那些屋頂上漸漸消逝，眼看著暮色的第一道陰影降下來。不時有輛電車駛過。生銹的暖氣片在房間另一頭咝咝作響。這一整天都像是春天;但現(xiàn)在，烏云正在慢慢吞噬太陽。突然路燈亮了，天空黑壓壓的都快碰到屋頂了。（Wright，Native Son，49）（3）

由此可見，像賴特這樣的美國黑人作家正是通過布魯斯音樂思想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所見所聞。不難發(fā)現(xiàn)，在賴特的作品中，別格所面臨的膽怯和逃避都在他的筆下化身為一種隱喻，即使在重重磨難中也持有生存哲學(xué)的智慧和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

二、中音哀鳴：布魯斯暴力主題實質(zhì)論

就小說創(chuàng)作背景而言，其中“布魯斯女歌后”貝西·斯密斯與理查德·賴特具備極其相似的成長經(jīng)歷。1929年處于大蕭條時期的美國，曾經(jīng)在歌壇如日中天的貝西·史密斯地位受到了動搖，痛心不已。賴特1908年生于美國南部密西西比河種植園，自小深受白人和黑人的雙重壓迫，內(nèi)心滋生了對周圍白人又恨又怕的心理。父親在他五歲時拋妻棄子使年幼的賴特遭受白人和黑人的雙重歧視，成為了白人和黑人眼中叛逆的典型。賴特一家搬到北方目睹霍斯金姨夫由于生意紅火導(dǎo)致被人嫉妒結(jié)果被白人開槍打死的場景讓童年的賴特對白人世界的認(rèn)識又加深了一層。這段生活經(jīng)歷就像拉爾夫·埃利森在《理查德的布魯斯》中所言：“黑孩子與母親關(guān)系的疏離體現(xiàn)在情感與精神的轉(zhuǎn)變，黑人在美國為奴的經(jīng)歷與布魯斯旋律造就了黑孩子的人格裂痕。”（4）（Ellison，1945）《土生子》中的文本話語深刻揭示了這一點：

此刻，別格并非害怕，他肢解瑪麗的身體表明他為擺脫白人束縛的決心。“他從袋里掏出刀子，打開刀片，站在爐火旁瞅著瑪麗的白色喉嚨。他下的了手嗎？他非下手不可，會流血嗎？哦，老天爺！他往四下里看了看，眼里流露出提心吊膽的，懇求的神色……。是的，他非下手不可，此時的別格已經(jīng)復(fù)仇，他的內(nèi)心沒有表露出害怕與恐慌，殺死瑪麗注定是他要完成的使命。”（Wright，Native Son，107）（5）

別格內(nèi)心的獨白揭示了他的人格裂痕。出于無心與無奈，他殘忍地肢解了瑪麗的尸體。它就像寫在五線譜上的布魯斯音符一樣，是命中注定的結(jié)局。貝西·史密斯的布魯斯歌聲和思想對賴特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與其說別格謀殺瑪麗是出于對白人的憤恨和惱羞成怒，不如說回蕩在他腦海中的布魯斯靡靡之音化為謀殺的暴力元素。別格謀殺瑪麗以達(dá)到復(fù)仇的目的，一方面源于賴特能夠深入和全面地挖掘黑人和白人共同的生活底蘊，揭露社會的矛盾和黑暗。另一方面源自貝西·史密斯傷感憂郁的布魯斯曲調(diào)，矛盾交互的雙重作用最終促使別格的畸形人性轉(zhuǎn)變。

誠然，賴特在其長篇小說《土生子》中對別格形象的刻畫不僅揭示了黑人生活的苦難遭遇，而且也暗示了別格的叛逆?zhèn)€性是挑戰(zhàn)同化，順從于白人權(quán)威的體現(xiàn)。別格的自我抗?fàn)帲绞浪子辛Φ淖糇C了布魯斯暴力主題內(nèi)在的本質(zhì)。

三、高音吟唱：超越布魯斯

著名黑人活動家阿蘭·洛克（Alain Lock，1886-1954）在《黑人及其音樂》中這樣寫道：“黑人福音詩歌是迄今為止黑人最富于創(chuàng)造力的產(chǎn)物，是真正的民間天賦，由于它們動人的質(zhì)樸、獨創(chuàng)的新穎以及普遍的感染力而躋身于世界優(yōu)秀民間表現(xiàn)手法之列。”（6）或許黑人音樂的魅力就在于此，它既傳達(dá)了生活的苦難與傷痛，也告誡黑人的命運只有通過布魯斯式堅忍不拔的頑強進取的精神才能使征服一切成為可能。別格實現(xiàn)了對布魯斯的超越，這種超越不僅體現(xiàn)在別格對自身的解脫，而且也是對成千上萬美國黑人的一種布魯斯式的精神洗禮。母親歌唱，以及教堂里的歌聲被視為是對戴著面具“犯罪”的白人的妥協(xié)，投降和順從的表現(xiàn)。作為一個力求革新的人物，別格不愿屈從于白人生活，他肢解瑪麗尸體，殺害貝西的惡劣行徑是對以往憂愁，哀怨布魯斯的一種升華和超越。賴特在《一千二百萬黑人聲音》中說道：“我們能夠在布魯斯中捕捉到愛的荒誕和崇敬，聽到人們呼出的辛酸歌曲，此種辛酸譏諷的民間言行深深地刻進了鋼鐵和石頭中。”（7）同樣，賴特在《別格如何誕生》中指出：“別格并非天生的殺人狂，這一文學(xué)虛構(gòu)形象的本性和他周圍嘈雜、臟亂、嗜血的環(huán)境息息相關(guān)，生長在一個不安全的國家所萌生出來的彷徨與不安和不健全的政治制度導(dǎo)致別格的人性至始至終都不趨于整體。他形單影只，復(fù)仇的怒火強烈，不屈從于白人的權(quán)威促使其敢于挑戰(zhàn)現(xiàn)有的社會秩序，甚至盲目行動，這些因素都足以證明別格的鋌而走險佐證了布魯斯的荒誕。”（8）（Wright 1991）由此可見，“布魯斯青年別格內(nèi)心的布魯斯是一種超然的心境。

別格內(nèi)心釋然，對生與死的不屑讓我們重新思考布魯斯生存哲學(xué)。白天和黑夜對于別格而言早已不復(fù)存在，時間也仿佛戛然而止。這就仿佛別格吟唱布魯斯高音時的旋律一樣有力地證實了“別格”的放蕩不拘和桀驁不馴是一種別樣的布魯斯，傳遞給我們的是它的自由與灑脫，無所畏懼的旋律。這種自由不僅體現(xiàn)在別格對黑人人性的另類詮釋，也體現(xiàn)在黑人對自身的情感回歸和超越。布魯斯的深層含義是黑人在復(fù)雜的社會現(xiàn)實斗爭中以一種另類藝術(shù)的方式來影響美國的政治和文明。這種藝術(shù)方式有時顯得無力，或許無法阻止美國社會的種族迫害，但藝術(shù)本身具有一種深刻的超凡脫俗，超越時空的功能和凝聚力。正如著名黑人爵士批評家阿爾伯特·莫利所言：“那些之所以將布魯斯音樂視作一種反抗表現(xiàn)的人，是因為布魯斯對于他們來說代表了英雄主義的極端。對于許多人而言，它代表了受難者為自身僅有的傷痛而控訴，也向世人展現(xiàn)了這種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布魯斯音樂僅僅只是一種低俗骯臟的恥辱。而對于某些人來說，布魯斯音樂的凈化作用給予人們的并非是一種氣氛。（它確實像一部史詩）個體行為不是以一種爭奪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而是宣泄和釋放。然而這點使布魯斯音樂蒙上了某種儀式和藝術(shù)感，成為一種心理療法。（即使帶有文學(xué)類比：催淚影片，低俗怪談，懺悔錄）諸如此類的事件全部出自受害者的悲痛往事。但是這就解釋了布魯斯音樂被人們誤認(rèn)為是一個專唱感傷戀歌的女歌手。（9）（Murray 2000）作為一種文化反思的嘗試，布魯斯發(fā)出了一種反抗白人文化主張的聲音，這種對白人文化中心主義的反抗和對抗，展現(xiàn)了美國邊緣文化與主流文化的沖突，一種白人主流意識的聲音，這種對白人文化中心主義的反抗和對抗，展示了美國邊緣文化與主流文化的沖突，一種白人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黑人精神和文化的霸權(quán)。“布魯斯”在抗?fàn)幣c彷徨的同時，也同樣尋求在文化沖突中如何建構(gòu)融合的可能性。美國學(xué)者克雷格·維納在《別格的布魯斯》一文指出別格的叛逆性格的形成是基于賴特對非裔美國本土音樂的誤解和偏頗。他認(rèn)為，賴特對于布魯斯音樂的消極和被動的詮釋最終釀成別格悲劇的發(fā)生。（10）筆者認(rèn)為，賴特筆下的布魯斯是另類的，實現(xiàn)了對布魯斯本質(zhì)的飛越。目睹道爾頓太太而內(nèi)心慌亂的別格無意殺害白人姑娘瑪麗，害怕酗酒如命的女友貝西告密，將其致死，可以看出貝西只是別格發(fā)泄性欲望的工具，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與其說是他的殘忍人性缺失，倒不如說是他心中超然的布魯斯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主導(dǎo)作用。因此，別格的犯罪是對傳統(tǒng)哀怨布魯斯的顛覆，是對傳統(tǒng)意義上的黑人布魯斯痛苦的升華和超越。

結(jié)語

美國著名黑人作家鮑德溫說過：“體現(xiàn)在湯姆叔叔身上的黑人的善和體現(xiàn)在別格身上的黑人的惡，都不能完整和準(zhǔn)確的反映黑人的主體性和復(fù)雜性……《土生子》既沒有挖掘主人公的內(nèi)心矛盾，也沒有揭露黑人社會生活的變化節(jié)奏，而是一味地描寫黑人在惡劣社會經(jīng)濟條件下地生存狀況……好像他的生活里沒有傳統(tǒng)，沒有習(xí)俗，沒有宗教儀式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Baldwin 1962）。因此，正是布魯斯傳統(tǒng)的存在給詩人提供了不可否認(rèn)的證據(jù)：促使其演化的人們對人類條件的變遷做出了回應(yīng)。此種回應(yīng)不是大哭大笑和鋌而走險。而是用詩歌般的智慧訴說著現(xiàn)實的洞察力。”（Murray 1996）（11）賴特筆下的《土生子》展現(xiàn)給我們讀者的正是一種解構(gòu)哀怨，訴諸武力，重獲新生的另類詮釋。

注釋：

理查德·賴特，《土生子》[M].施咸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Ralph Ellison. Richard Wrights Blues in his Shadow and Act（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1996.

理查德·賴特，《土生子》[M].施咸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49

Ralph Ellison. Richard Wrights Blues in his Shadow and Act（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1996.

理查德·賴特，《土生子》[M].施咸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107

弗蘭克·蒂羅著，麥玲譯：《爵士音樂史》，人民音樂出版社，1995：23.

轉(zhuǎn)引自Keneth Kinnamon.New Essays on Native Son[M].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Richard Wright. How “Bigger” was born[J].US：Viking Press.1991

Albert Murray. Stomping the Blues. Da Capo Press，2000.

Keneth Kinnamon.New Essays on Native Son[M].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Albert Murray.The Blue Devils of Nada[M].US：Vintage Books，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Inc.1996.

參考文獻：

[1]理查德·賴特，《土生子》[M].施咸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

[2]理查德·賴特，《黑孩子》[M].王桂嵐譯。吉林：吉林人民出版，1989.

[3]弗蘭克·蒂羅著，麥玲譯：《爵士音樂史》[M].人民音樂出版社，1995.

[4]Albert Murray.Stomping the Blues[M].US：Da Capo Press，2000.

[5]Albert Murray.The Blue Devils of Nada[M].US：Vintage Books，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Inc.1996.

[6]Baldwin，James.“Many Thousands Gone.”1950.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frican American Literature.Ed.Henry Louis Gates，Jr and Nellie Y.Mckay[M].New York：W.W.Norton Company，1997.

[7]Keneth Kinnamon.New Essays on Native Son[M].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

[8]Ralph Ellison.Richard Wrights Blues in his Shadow and Act（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96.

[9]Richard Wright.How“Bigger”was born[J].US：Viking Press.1991.

作者簡介：鄭通，陸軍步兵學(xué)院基礎(chǔ)部外語教研室助教，研究興趣：美國非裔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