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樹下

夏花淳色

老家的那棵皂角樹有些年頭了。每年的七八月份皂角樹上會結滿果實，等熟透了，皂角便一塊一塊地掉下來，稀稀疏疏落在地上。皂角的用處很大，大人小孩都會去撿。撿來熬皂角油的居多，因為皂角油用做家里的洗滌用品最合適不過了。

我很小的時候隨母親去撿過皂角，我撿皂角純粹是玩，而母親不是，外婆也不是。

聽母親說，撿皂角熬制皂角油是家家戶戶都要做的一件事情。那個年代，物資匱乏，洗滌衣物全靠撿來的皂角熬成皂角油。外婆也會背著背簍撿，差不多一背簍皂角熬出來的皂角油就可以供全家用上一年。外婆身形矮小，每當她彎著腰撿皂角的時候，背簍的那一圈竹篾可以圈住外婆的身體。她總是一只手拿棍子在草地上不停地撥弄，一只手嫻熟地撿皂角，每次撿到皂角時麻溜地反手一扔，皂角便乖乖地躺進背簍了。有時因為忙碌，撿皂角的時間不對應，皂角就會被別的人撿了去，母親撿得的皂角自然就少了些，有時想抱怨，但外婆卻說：“渾然天成的東西是大家的，誰多點兒少點兒又有什么關系呢？”

母親熬皂角油的方法是外婆教的。先將皂角洗凈，搗碎，然后用清水浸泡半小時左右，用大火燒開，燒開后的皂角水會變成黑黑渾渾的，然后再用小火熬至黏稠，在皂角油凝固之前將皂角渣子濾干凈，皂角油便制成了。母親說，小時候的她也很是貪玩。一次，母親竟一腳把浸泡皂角的盆踩翻了，整個地上全是滑滑溜溜的皂角水。外婆可惜那一盆皂角水，但又無奈她那寶貝閨女的淘氣。嘆了口氣，這事兒也就算了。浸泡后的皂角水其實并不好，只是在那些年里，即使是那一盆皂角水，都顯得彌足珍貴。那時，家里沒有額外的器皿裝皂角油，外婆只得用糙碗一碗一碗地裝起來，直至晾干凝固。這樣分裝好的皂角油就可以夠一家人用很久了。

母親從小到大一直用外婆熬制的皂角油，洗頭、洗衣物都是，所以母親對皂角散發出來的清香早已依賴。就像我偶爾也會調皮地聞聞母親身上的皂角味兒一樣，這種潛移默化的習慣就像愛，戒不掉。只是，不知何時，家里放皂角油的抽屜格兒空了，布滿了好多灰塵。好幾次，我都想問問母親，咱們家的皂角油呢？外婆走了三年。從那時候開始母親收起了皂角油，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就再也沒帶我撿過皂角。

直到那一次，母親在集市上看到一位賣皂角油的老人。老人個子不高，佝僂著背在集市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擺弄皂角油。老人的皂角油也是用粗碗一碗一碗地裝著擺放在地上的，那樣子像極了外婆。母親先是一愣，待回過神了便蹲下身子端起一碗皂角油聞它的味道。

母親和老人話起了家常。老人告訴母親，他的皂角油每年都會給孩子們留一些。老人的話語里滿滿的愛，母親把那老人的皂角油全買了。

母親終于給家里添了新的皂角油，衣物上皂角味兒又回來了。直到現在，母親依舊習慣用皂角油洗頭洗衣物，而我對母親的這個習慣，早已成習慣。不光因為它是回憶，是思念，更是因為它承載了外婆和母親的愛，而這種愛也會一代一代傳下去。

門前那棵皂角樹依舊挺拔著，根深深扎進泥土里，扎進我的心里。任由冬日霜凍嚴寒，夏日酷暑炎炎，它順應著四季輪回，堅定地矗立在那兒。我想，我會在這棵皂角樹下學會愛，學會用愛傳承愛。

（編輯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