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十八釀”

楊淇麟·湖南省永州市李達(dá)中學(xué)七年級1927班

母親是地地道道的瑤家人，說瑤家話，做瑤家事，對待客人十分熱情，來人來客就要拉著他們吃一頓她做的“瑤家十八釀”。

“十八釀”，顧名思義就是十八道釀菜，是以水豆腐、辣椒、魔芋、山筍、茄子、苦瓜等十八種材料以餡心做成的釀丸。其中水豆腐釀最為難做，而江華的水豆腐是以鮮嫩著名，做工精巧，皆以上乘的山泉水或井水浸泡黃豆進(jìn)行磨制。成品水豆腐白嫩細(xì)滑，如同小孩子的臉，放在手心給人一種吹彈即破如玉凝脂般的感受。所以做餡心也馬虎不得，把精瘦肉或五花肉剁碎成泥，拌以細(xì)切的蔥花，還可加一兩個雞蛋調(diào)入餡中，增加鮮美度。其他的釀做法大致如此。每當(dāng)菜肴擺上桌后，如進(jìn)入了彩虹世界，五顏六色，色、香、味俱全。

過年的那幾天就是客人最多的時候，一年中好不容易在一起聚一次，個個都是逢邀必到。作為媽媽的拿手好菜，十八釀必不可少。一大早起來，太陽也才偷偷地露出半邊臉，大人們就開始忙活起來。我也醒了，但還想賴下床，然而轉(zhuǎn)念一想今天定會很熱鬧，我便像火箭一樣立馬蹦下了床。太陽才羞澀地露出半邊臉，大人們卻早已做了半天的事。“麟仔，今天起這么早？”我拖著身子睡眼蒙眬地坐在板凳上，“嗯，”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母親，“媽媽，今天是不是又有客人來？有客就有十八釀，有十八釀我就可以好好地吃一頓了……”“你這個小饞貓！”母親和我說著話，手上卻不停，找到食材，用刀把它們均勻地切開，再把中間的芯一點(diǎn)一點(diǎn)剔出來，像在制作一件獨(dú)一無二的藝術(shù)品。然后把切好的肉餡慢慢塞進(jìn)去，這是門技術(shù)活，塞多了餡就不易熟，塞少了又沒有釀菜所食之味，其中最考驗(yàn)手活的就是第一釀——“釀水豆腐”。只見她用筷子把豆腐切開面中心絞碎，“開發(fā)”這片地區(qū)后就要“投資”，既要保證豆腐前面不裂開，后面又要有些“破土而出”，才能浸入油鹽味。她的手在這些釀中如一個歡快的舞者，不停穿梭，每個釀都塞得剛剛好，憨態(tài)可掬。陽光正巧打在她頭發(fā)上，原先烏黑的頭發(fā)變得光彩耀人；旁邊的人沒有母親那般手藝，就在旁邊一邊貼上窗花或?qū)β?lián)，一邊聊東聊西。母親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十八釀，眼睛里射出好幾種不同的光，與外界直接隔離成了兩個世界。

瑤鄉(xiāng)人待客沒有酒是不行的。而“瓜簞酒”在瑤家最為出名。奶奶年紀(jì)大了，一下子做這么多菜吃不消，又想找點(diǎn)事做。她踮起腳尖，拿出“密料”，加上自家的深井水放入鼎鍋煮，最后再加上冷水浸泡即可飲用了。沒想到平時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的奶奶也有手法細(xì)膩的時候。而我待在旁邊看夠了又覺得無聊，就去找其他小朋友跳竹竿了。兩個人蹲在地上，其他人在上面蹦跳。我們就像企鵝一樣跟著節(jié)奏左右搖擺著身子。竹竿閉合時發(fā)出的聲音與我們銀鈴般的笑，相映相襯；哥哥姐姐們則是玩著長鼓，乳白色的鼓上繡著龍鳳，拍起來余音繞梁，仿佛聲音從里面一層層地回蕩開來。最后玩累了回家喝口深井水也就要吃飯了。

“瑤家十八釀”流傳已久，記得母親曾經(jīng)對我說過：“很久以前，村子里很窮，但瑤家人民風(fēng)淳樸，每戶人家殺豬都要全村分著吃。這么多人一頭豬分下來也沒有多少肉，而村民家中青菜很多，就有人想出來一個辦法：先把肉剁碎，再把肉釀進(jìn)蔬菜瓜果內(nèi)的辦法，這樣就夠吃了，而且因?yàn)榛臃倍啵兜栗r美無比，吃著也不會膩味。‘瑤家十八釀’也就漸漸流傳開來，媽媽小時候最喜歡吃這些，就像你這個‘小饞貓’一樣。”聽了媽媽的話后，我對這流傳已久的美食，又有了新的認(rèn)識。

菜一上桌，玩游戲的人放下了手機(jī)，“談白”（聊天）的人放下了酒杯，大家開始享用這豐盛的一餐。果然不是徒有虛名，香氣溢入鼻中，讓人忍不住垂涎三尺，菜的味道如水滴在水面，一層一層在舌尖上暈染開來。大家蜂擁而上，皆被這佳肴美味所折服，空氣似乎都開始燥熱起來，眾人吞口水的聲音如同加了個喇叭，十分之大。此時的我便像一只靈巧的小貓，東鉆鉆西探探，來到大人的懷里，只為夾到中意美味的菜，大人們也開始大吃起來，此時別家的狗也眼巴巴坐在旁邊，期待著分點(diǎn)殘羹剩肴。“瓜簞酒”既有心滿意足之甜，也有酒原來之烈苦。濃郁芳香，飲后滋味依舊縈繞于舌尖，久久未散。不勝酒力的客人只覺入口是香甜可口的，卻在不知不覺中被此酒所迷醉。瑤鄉(xiāng)人天生自來熟，使他就算是碰到生人，只要說話投緣，意氣相契，就以老庚、老親互稱，結(jié)下一門親戚。酒足飯飽之后，就有人要一展歌喉了：“燦燦明月，淡淡清風(fēng)，耳環(huán)亮閃閃，彩裙翩翩舞……”唱的人深情款款，聽的人也不吝嗇掌聲。一首歌像一種強(qiáng)大的外力，把聚會推到最高潮。直到天黑，客人們才戀戀不舍地回去。這頓飯?jiān)诖蠹业臍g聲笑語中結(jié)束……

現(xiàn)在因?yàn)槲疑蠈W(xué)的緣故，已搬到冷水灘來了，而那上好的新鮮食材也很難買到了，客人也沒有那時之繁多。我和母親也經(jīng)常感嘆：“什么時候才能回去吃一頓真正的十八釀呢？”

是啊，我心愛的“十八釀”，你是我童年的回憶，也是遠(yuǎn)嫁他鄉(xiāng)的母親的牽掛，更是瑤族文化的傳承。不管我身處何地，永遠(yuǎn)不會忘記吃“十八釀”的那份溫情了！

老師點(diǎn)評

瑤家十八釀既是傳統(tǒng)美食，也是童年的回憶，作者筆下那鮮美的豆腐釀，濃冽的瓜簞酒，無不勾起人記憶的深處，在久遠(yuǎn)的時間里，還有那么一片天空，那里有最初的感動，還有故鄉(xiāng)的滋味，有奶奶慈祥的笑容，有母親忙碌的寧靜……我們的生命里正是這些看似簡單平凡的東西，累積出一些無價的意義，豐盈了我們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