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林思雅·廣東省珠海市拱北中學初三（8）班

門開了。

拉面館老板娘走出來掛上“營業中”的牌子，扭頭看到電線桿旁酒醉的我，立馬換上標準的招牌式笑容：“先生，進來吃碗面吧，我們店的面保準鮮！”

我迷迷糊糊推門走進這家店，迷迷糊糊地坐在了長凳上。這該死的公司應酬！陪大客戶喝酒，這個點了才結束下班。我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額頭，清醒了些，打量這家面館。也是新奇，居然還有在零點才開門營業的面館？店內角落還坐著三個客人，似乎在喝酒閑談。廚房傳來木砧板的聲音，應該是在做面吧。

腦袋的疼痛將我拉回來，于是我又邊揉額頭邊咒罵著老板。我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公司小職員，工作勤奮刻苦，可惜運氣實在不好，攤上了一個無良老板，每天加班加點不說，應酬還拉我出來給客戶賠笑，呸！可我又能怎么辦呢？工作并不好找，生活所迫，我還需要工資養活自己和家庭啊。想到我那溫暖的小家庭，我才一次又一次容忍下去。

“面來了——”老板娘端來一碗牛腩面，“請慢用。”

牛腩面熱騰騰地冒著氣，面條粗細適中，富有光澤；湯底濃郁噴香，牛腩躺在面上，塊塊飽吸湯汁；綠的蔥花和白的面條相得益彰……

胃早已吐得干凈，正饑腸轆轆地叫囂。欸，還別說，這面真香！也許是面條暖和了聽覺系統，一個尖細的聲音清晰地鉆進耳朵里：“老大，人綁來了，在街口11號巷子，是個小姑娘。他們那邊兒說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拿筷子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穩住神，眼神隱蔽地掃過去尋找聲源，原來是角落那桌的客人。

我夾起一筷子面條往嘴邊送，假裝在認真吃面。剛剛他們說綁什么人？小姑娘？天，這是人販子！想到這兒，心臟某處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揪住——我的妻子懷孕7個月了——也許是即將成為爸爸了，我對此類事件深感憤慨。要不，報警吧？

這時，那桌客人又有了動靜。一個尖嘴猴腮的矮小男人，鬼鬼祟祟地打開一個塞得鼓鼓的黑袋子。是刀具！銀白色的匕首，刀鋒磨得很鋒利。隨意轉動刀柄，那刀鋒的反光刺進了我的眼球。

我一時間愣住，筷子“啪啦”掉在桌子上。三道兇狠的目光登時齊刷刷拋過來。難道他們發現了我的異常？——老天，這該死的筷子！怎么辦？

腦門冒著冷汗，全身僵硬無比。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桌上的醋，“噸噸噸”倒進面里。我使勁低著頭，大口大口把面塞進嘴里，發出大聲的吸溜聲，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其他辦法來掩蓋自己的緊張。終于，他們收回目光，繼續談笑著，時不時往我這兒瞥一眼。額上汗淋淋的一片和口腔里爆炸開的味蕾能證明剛剛發生了什么，我才發現醋倒多了。

談話再一次傳入耳中，這次是刻意壓低了的音量：“老大，那小子聽到了我們的計劃，不會出什么亂子吧？”

那個尖細的聲音不屑地接了上去：“能出什么事？報警？別逗了，他敢？”

“報警？讓他報吧。哈哈哈哈哈哈！”他們故意提高了音量，我甚至不用轉頭也感受到了他們的目光——張狂的，自信的。

桌底下拳頭握緊了又松開。說對了，我確實不敢。

如果我像小時候那樣正義、熱血，此時我肯定沖出去與惡勢力對抗到底。可現在，我只是一個工資微薄的小職員，卻又是家庭的頂梁柱和重要的經濟來源，最關鍵的是我還是一個丈夫、一個準爸爸，我的孩子還有兩個月就要誕生了，我和妻子每天都在盼望著看到他。我出事了，妻子和寶寶怎么辦？為了解救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就搭進了我的一家子？我猶豫了，我退縮了。更何況我除了知道地點和一起綁架事件，什么情報也沒有，我壓根沒有成功的勝算。

現在，很顯然，他們已經注意到我了，若“交易”有所差錯，閉眼都知道是我在作怪。那幫人明目張膽地拿出一袋子刀具，腦子一熱，什么事干不出來？我真的不敢。

可那個無辜的小姑娘呢？想到她的父母此時該急瘋了，正在滿世界找她，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我的心揪得疼。孩子，原諒我，好嗎？我真的不敢來救你。

痛苦如潮水般把我淹沒，我快喘不上氣來了，怎么辦？怎么辦？此時，那桌人推開門走了，臨走前故意經過我，用手肘撞上我的臂膀，像是在示威。不，絕對是在示威。

我仍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我仿佛在眼前一片水霧中看到小姑娘哀求著被拖走。她那漸行漸遠的身影，那么瘦小，那么無助。

我終究還是沒能拯救那個無辜的小女孩。嗓子眼像堵著一塊干饅頭，心里更是堵得慌啊。如果我再強大一點，就不必看著這群壞人就這么離開了，哦，不，我連看著他們都不敢！我！我……

我失魂落魄地盯著桌上的碗，碗里還有剩下的面。我呆坐了好一會兒，那幫人現在應該交易成功了吧。最終，我把錢壓在碗底，走出門。

“目標人物離開，今天觀察活動結束。演得不錯！收工！”監聽器傳來男人的笑聲，面館里老板娘歡快地收拾著碗筷。

身后的門關上了。我沒有聽到這句輕松的話，沒有看到那聲歡快的笑。我只帶著一個無魂的軀殼走在回家的路上。從此，我再沒有幸福的權力了，那個“被綁架的小女孩”不會再離開我的心了。

心臟跳動的聲音逐漸削弱，似乎長眠于這副軀殼里。我的心永遠地——

門關了。

寫作背后的故事

面對黑暗勢力，英雄挺身而出，犧牲自己拯救別人的故事千篇一律。而當所謂的“英雄”只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肩擔養活妻子和未出世的寶寶的重任，他痛苦，糾結，無能為力，內疚。當然，舍己為人的精神必然可貴。然而英雄在危急關頭也面臨著這些叩問，仍義無反顧地投身。

寒云點評

這篇文章非常特別，不僅在于題材特別，情節跌宕，更在于作者所寫到的一個有良知的人一旦沒能對得起良知將會受到怎樣的內心折磨。這個關注的點很少能夠有人寫到，所以非常難得。文章設置了一個場景，也許是一個節目組拍攝的一個測試，他們取得了他們所想要取得的節目效果，然而，如作者所說，當事人，卻完全不知道這一切，如果無人告知，他也許要遭受一生的折磨。“我只帶著一個無魂的軀殼走在回家的路上。從此，我再沒有幸福的權利了。”文章拔升到這個高度，可以說是人性的終極命題，讓人震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