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SR先生

老鼠吱吱

1

龍錦沒想到自己能抽出一張SSR 的卡。

她的生活堪稱一年365 天水逆，轉發再多的錦鯉也沒有用。她不信邪，天天悶著頭轉發抽獎，至今連一分錢的禮物都沒中過，衰到這地步，突然砸下好運，她一時間倒有些懵了。

卡片上的人穿著挺括的淺灰色襯衣，戴著窄邊銀框眼鏡，溫和地注視著她，右上角印著三個醒目紅字：SSR。這正是時下最火的戀愛乙女類游戲《一顆糖》，這款游戲的獨特之處在于極其逼真，采用大數據定制玩家們心目中的理想戀人，精準推送給每個人不同的游戲體驗。

她越看自己的卡片越滿意，這不是最帥的卡，卻讓她移不開眼睛。龍錦迫不及待地點開人物資料，想將身高體重三圍等數據一覽眼底，但戳了幾遍，隱私數據都不予顯示，正當她失望地搖頭晃腦時，只見屏幕彈出一個通知框：好感度減30。

什么情況？她還沒開始劇情就被討厭了？

要想變強，要么氪，要么肝。

這是游戲界的流行說法，指的是玩家要么花錢，要么花費時間，才能玩得足夠好。而女大學生龍錦囊中羞澀， 至今連SSR先生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那就只剩下另一條路了。

不知不覺玩到三點，龍錦打著哈欠做完最后一張問卷，看到屏幕上的男人揉揉眼睛，帶著幾分困倦說道：“晚安。”聲音有點沙啞，像是真的陪著她熬了一夜一般。難怪這游戲敢自稱是最真實的戀愛游戲！

龍錦上網查了一圈游戲聲優， 奇怪地發現居然沒有這位SSR 先生的任何資料， 論壇上也從未有人抽到過這張SSR 卡。她感覺自己終于人品爆發了。

《一顆糖》的劇情并不復雜，龍錦扮演一位心理咨詢師，被聘請到一所特殊教育學校，解救被困在其中的SSR 先生。

第一章，SSR 先生為她介紹學校場景，路上隨口聊起他的背景，卻發現他全都忘了，只知道自己醒來后到了學校，一邊稀里糊涂當了計算機老師，一邊尋找失去的記憶。

到了音樂教室，SSR 先生興致勃勃地要為她拉小提琴，不料第一個音就像被踩著了尾巴的貓。

龍錦：“停！我不聽這段可以嗎？”

SSR 先生微笑地看著她：“三十塊錢跳過此曲。”

“你怎么不去搶呢？！”游戲為了讓玩家充錢真的太狠了，龍錦邊掏錢包邊流淚。SSR 先生拿著虛擬金幣，笑得像只小狐貍。

畫面轉黑，免費的第一章結束了，開啟第二章劇情需要一定的金幣和到達正數的好感度。

金幣好解決， 游戲前期送了不少。真正困難的是好感度。SSR 先生在卡面上時常是笑模樣，看起來溫柔、貼心，是個“暖男”的設定。但實際到了游戲里，龍錦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選擇“自由游玩”模式后，龍錦帶他去咖啡店點了黑咖啡，SSR 先生陪著她喝了，轉臉就說“請問這么苦的東西誰喜歡喝”，并扣除了5 點好感度。帶他去游樂園坐過山車，SSR 先生嘴上說著小孩子玩意兒，上去后就差沒捏著她的手喊媽媽了。系統提示：好感度減10。

“這不公平！你不能因為你害怕就扣我們之間的好感度！”

系統提示：好感度減5。

龍錦不說話了。就這樣，在龍錦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好感度成功掉到了-135。

這不是什么甜蜜的戀愛游戲，這根本是個尋仇游戲！

當務之急是提升好感度。第二天，龍錦起床一看，任務欄上赫然寫著：前往市圖書館尋找一封信。她把地圖點開，發現居然不是游戲內的地點，而是她所在城市的手繪簡略圖，圖書館的地方標了一顆五角星。

這是什么玩法？

龍錦懶得出門，索性下載了個IP 生成器，一鍵將自己定位到圖書館。按了繼續游戲后，系統提示卻突兀地亮了起來——“游戲檢測到您的手機IP異常，暫時關閉您的賬號七十二小時。游戲提醒：有時捷徑并不能帶你去到目的地。”

龍錦惱羞成怒，返回手機桌面，準備把游戲app拖進垃圾箱。她手指拖動兩次，死盯著主界面，卻又泄了氣。

2

翌日天一亮，龍錦就趕到市圖書館前臺辦了借書卡。

她一夜沒睡好，不是因為游戲一時沒法玩了，而是提示確確實實戳到了她的痛處——從小到大，她都被家長老師夸獎“聰明”，別人辛辛苦苦抄生詞，她看兩遍就會了；同桌還在絞盡腦汁想數學大題，她已經做完交卷還下了兩盤五子棋了……直到上了高中，她終于揮霍完了上帝給的天賦，在某一天驚訝地發現試卷上滿是紅叉。

那之后一切迅速崩塌，驕傲和光環不復存在，她的“聰明”全變成了“小聰明”。高考失利后，她來到這所以前從未正眼看過的學校，每天只想著轉發抽獎和錦鯉。

她不是沒想過努力，但這些年來她從未培養出良好的學習習慣——那條又窄又陡的捷徑，她走了十年。

賬號被封了，龍錦還是每天去圖書館逛逛，滿室寂靜，溫習功課的中學生、白發蒼蒼的老人、打發時間的主婦，每個人都在用心經營著自己的生活。她偶爾在書頁中抬起頭，想起了SSR先生，那家伙究竟要給她一封怎樣的信呢？

游戲解封那天正是中秋節。龍錦迫不及待沖到圖書館，根據線索提示在后門的石獅子嘴里拿到了信。居然是一封真的信，這游戲也未免真實過頭了吧！

“展信好。首先恭喜你拿到了第一封信，這里有我的一部分記憶，過去我最愛看……”龍錦一字一句看過去，信里列出了他喜歡的書單，可以推測他愛看漫畫，后來學習編程，怪不得他只能成為計算機老師。

今天游戲推出了節日限定活動：晚八時到十二時，進入新一章節所需好感度減半，并附贈節日特殊彩蛋！龍錦雙眼發亮，立刻用所有金幣買了五十個薄荷糖——SSR先生最愛吃的糖果，勉強將好感值刷到了第二章的開啟門檻。

學校的心理咨詢室里，來了一個聲帶正常卻從不說話的男孩。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因為他不肯說話，所以連對話框也只有幾個省略號。

“你看他的書包，書也沒有一本……”她將道具一個個點開，“作業本怎么都被撕了？這小孩是多不想念書啊！”

SSR先生問：“現在咋辦？”

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真的心理咨詢師。她和SSR先生溜進語文辦公室，搬回全班的周記本，想從中尋找線索。

“周記本后面又被撕了，”龍錦納悶，“到底誰撕的，有人欺負他？咱們得找到那些撕掉的紙。”

“喂——把紙條傳給豬頭謝。”教室第二排的小姑娘板凳被人從后面踢了踢，與此同時紙條悄悄塞進她的手心，她觀察了一下老師，將紙條再傳給下一個人。

“我知道了！他并不是不說話，他只是用紙條跟人交流……不過，對方是誰？”龍錦看完過場動畫，撐著下巴問。

“不對，他不說話，別人怎么知道他要傳給誰？”

“你傻啊，他只要把傳給誰也寫在紙上就好了。”在課堂上開小差龍錦很有經驗，“哎，不說這個，我們去問問他周圍的NPC，看看他有沒有傳過紙條。”

果然問了出來，但不是男孩傳給別人，而是有人一直將紙條傳給男孩。“喏，就是第一組的小組長，我們都說她喜歡這啞巴……”

龍錦看著開心，不由想起自己也曾有過這樣幼稚而快樂的時光。SSR先生卻收起了笑容：“龍錦，我有點頭痛……我感覺，這里有我的第二份記憶。”

龍錦趕忙在鍵盤上打字：“他從來沒傳出去紙條過？”那學生點點頭。

龍錦隱隱覺得奇怪，但她居然迅速想到了一個辦法：“他會把紙條放在一個地方，等女孩去取！”

SSR先生詫異地扭過臉。

“我猜的……我小時候就是這么干的。” 她笑吟吟地說。

破解了他與外界的交流方式，她便開始給小男孩傳紙條。“你為什么不說話？”

“因為語言不可信。”

“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想的。”紙條后是一張新的地圖，位置是本市一所小學——巧的是，正是龍錦的母校。她挑了周日的下午過去，根據線索找到了后山大石頭旁那棵樹下埋著的鐵盒。鐵盒銹跡斑斑，里面全是紙條，字跡頗為稚嫩：

豬頭謝，你干嗎不理我？你上次借我的漫畫書太好看啦！

二班的人說你是啞巴，我跟她們吵了一架，我知道你可以說話的。

你爸媽離婚跟你不說話有什么關系？你真是笨呀！

那個漫畫的大結局你不要偷看，放學我們一起看。

你媽說愛你是真的，她沒有騙人，再說我也喜歡你啊，難道你也不信嗎？

你跟你爸搬走的話，記得要給我寫信哦。

3

“天啊……”龍錦狂喜地抱著手機，第二章結束后系統贈送了大量金幣和喚醒服務，還有五張圖鑒！圖片上的SSR 先生英俊極了，龍錦看了又看，然后設置成屏保。

第二天，她就接到了喚醒服務打來的電話：“早上好，要一天好心情哦。”那之后，每天早上她都會收到這條語音，她本以為是錄音，可里面經常會出現雨聲、喇叭聲、風鈴搖動聲，所以絕不是同一條聲音。

最近她難得忙碌了起來，當她在早課上出現時，連老師都震驚了。這些都是游戲里的日常任務，包括晨跑、背單詞、完成作業等，只要達成，就可以得到大量好感度和特殊圖鑒。為此她愿意天天泡圖書館，只為得到一張SSR 先生在圖書館撐著下巴看書的圖片。

就這樣一晃數日，第三章也終于開啟了。

這次來的同樣是一個男孩，在辦公室里眼睛都不抬一下，聚精會神地玩著游戲機。

“同學，你怎么了？”

“我挺好的，就是來你這里安靜地打會兒游戲。”

第三章節奏輕松，悠揚的提琴曲配著一個個簡單的小游戲，每個小游戲都要求龍錦想辦法戰勝男孩，這種游戲中的游戲設定十分有趣。

這個男孩的問題是游戲成癮，其他老師都想辦法教育他，只有龍錦跟他臭味相投，關上辦公室的門將魂斗羅打到天昏地暗。

第三章進展到最后一關，要完全戰勝那個男孩。龍錦的稀爛操作很難完成，于是SSR 先生傳授給她一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的無敵開掛大法。

“我知道這個，不過我還以為只有小時候那種游戲機才能用呢。”

“你知道？”SSR 先生望向她，“誰教你的？”

“原來的同學，”龍錦說，“不太記得了。”

約游戲男孩來辦公室決斗的那一天下了大雪。偷偷開了掛的龍錦很快取得了勝利，男孩渾然不覺。“我輸了，”男孩垂頭喪氣地背起背包，“我以后都聽你的，我先走了。”

龍錦正揚揚得意，卻瞧見屏幕里的雪越來越大了。

“雪花飄落，你與SSR 先生看著男孩的背影，你選擇……”

龍錦毫不猶豫點了去送傘。學校位置偏僻，共有前后兩個校門，這時SSR 先生突然開口：“我知道一條近路。”

那是后山旁一條歪歪扭扭的小路，龍錦追了過去，卻聽到了吵鬧聲。

只見那男孩被推倒在地，兩個學生正掰開他的手指，奮力搶奪他的游戲機。龍錦愣愣看著，這段動畫無法跳過，也無法有任何操作。

她終于察覺，這些事已經發生過一次了。

那同樣是一個下雪的日子。那時她才八九歲，放學后做完值日，出來有點遲，學校里已經沒什么人了。她走到后山那條小路時，卻聽到了一陣吵鬧……

龍錦望著動畫，看到當年的那個小姑娘跳了出來，攔在幾個高年級學生前。她還記得那時跑出去后，猶如豬隊友，不僅踩到男孩的書包摔了一跤，還被揍了個落花流水。但她從小就不服輸，加上是女孩子，被打了還要口齒伶俐地罵回去，氣得眾人直跳腳。可在動畫里，她仿佛神功附體，以一打四，旁邊的男孩兩眼冒星星地看著她。

等其他人被打趴后，女孩掏出兩顆薄荷糖，放進男孩的手心。

“喂，你記憶里也美化太多了吧，我記得當時……”龍錦汗顏地想起當時那兩顆薄荷糖，是用來換一次玩游戲機和看漫畫書的機會的。“謝顧一……是不是你？”

她全想起來了，想起班上那個不說話成天打游戲的男孩，同學們都不喜歡他，反倒是她因為眼饞人家的游戲機，每天都去偷偷看他打游戲，還自來熟地給他寫紙條……

好感度的數值正在飛速上漲。

“ 這些男孩實際上都是你，對嗎？”

此時畫面變得夢幻起來，人群像泡沫一樣消散，SSR 先生——又或者說是謝顧一，安靜地看著她。

退出游戲后龍錦迅速在網上搜索《一顆糖》的制作公司和制作組名單，果然在第一排看到了謝顧一的名字。

游戲的完結章又是給龍錦的一封信。

沒有巧合，沒有意外，謝顧一通過玩家上傳的資料，精準篩選出生日期、出生地區、小學學校、相同姓名的玩家，并添加了兩重劇情關卡驗證，為此他放下信，準備好紙條埋下。

他一直在找她。當年玩游戲的沉默男孩，開了一家游戲公司，做了一個有專屬她的彩蛋的游戲。

而她在游戲里，逐漸了解了他的一切。哪怕他已經變化到她認不出了，她依然能看到當年男孩的身影——自始至終對游戲的赤誠熱愛。

不知不覺信到了結尾。

“ ……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認定了什么，就絕不回頭，對游戲是這樣，對你也是。如果你愿意的話，就來找我吧。”

辦公室里謝顧一放下手機，笑意鉆進了他的眼睛里。

好感度：100。

（摘自《糖衣炮彈5·超次元戀愛》，長江出版社，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