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任超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他伸出胳膊挽留護士,“給我打吧!給我打吧!”
前一晚,任超接到武漢疾控中心電話,得知自己通過了新冠疫苗志愿者體檢。3 月19 日一早,他完成工作單位的請假流程,10時30 分趕到體檢中心時,第一批低劑量組志愿者們的采血樣本已被送走。
“回去吧!明天再來。”任超聽著護士的安慰,焦慮極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接種疫苗。
20 日下午,任超如愿接種,成為重組新型冠狀病毒疫苗I 期臨床試驗的038 號志愿者。但比起19 日接種的志愿者,任超覺得自己運氣差,“沒能和陳薇院士合影呀!”
3 月16 日, 由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陳薇院士領銜科研團隊研制的重組新型冠狀病毒疫苗,獲批啟動展開臨床試驗,受試者招募同步展開。僅僅一周,武漢當地報名人數接近5000 人。
從60 后到00 后,學生、護士、漁具店老板、客服……一批最先接受疫苗試驗的志愿者陸續在社交網站亮相,他們或分享感悟,或大曬伙食,或是當起了推介農產品、介紹武漢方言的云導游,收獲了大批粉絲。
截至4 月10 日,108 位受試者全部平安回家。
疫苗問世要經歷十多個流程:毒株優選、免疫抗原制備、動物安全試驗、臨床試驗、規模化生產的研究驗證……通常要耗費5 到8 年。
這一次,新冠疫苗研發速度超乎想象。1 月26 日,以陳薇院士團隊為主的軍隊醫學科研力量奔赴湖北武漢。20 天后,陳薇院士團隊研制的重組新型冠狀病毒疫苗(腺病毒載體)獲批進入臨床試驗。
疫苗的臨床研究往往分成I、II、III 期,受試人數依次增加。重組新型冠狀病毒疫苗I 期臨床試驗,需要將疫苗注射至完全健康的志愿者體內,以評估疫苗的安全性以及能否產生免疫應答。試驗分為低、中、高劑量3 組,每組36 人。
任超在跑友群里看到招募志愿者的消息,“參與試驗的必要條件我都符合”。于是他悄悄在線上填了資料,沒敢告訴母親。既是武漢大學保衛部的職工,也是一名有著4 年跑齡的馬拉松愛好者,任超對自己的身體素質很自信。
“ 總覺得欠了一個大人情,現在我可以回報大家了。”在武漢土生土長的任超從沒想過,有一天家鄉會變成災區,自己成了災民,“我也領過愛心菜,有一回領到的腌菜明顯不是來自食品廠的流水線,一看就是誰家捐出了口糧。”
3 月23 日,因報名人數眾多,科研團隊不得不提前關閉新冠疫苗志愿者報名通道。
嚴格,是所有志愿者對體檢的評價。年齡18 至60 周歲,胸部CT 影像正常、咽拭子核酸陰性……共有30 多項納入標準和排除標準。任超記得一位50 多歲的中年人因為高血壓被“淘汰”時神情沮喪,“他幾乎是在求醫生,‘我們這個年齡沒有這些小毛病真的很難,你就直接給我打吧。”
在疫苗接種前,沒有哪個志愿者能真正平靜,“試驗”二字總是攪動心緒。
每個人體質不同,對疫苗反應也不一樣。“在安全觀察期內,如果發生不良事件,我們會提供免費及時的治療,還為您購買了商業保險。”體檢時,任超便已被告知注射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應和醫療應對。工作人員也反復強調,只要疫苗未注射到體內,志愿者隨時可以退出,不用承擔責任。
注射前一晚,任超失眠了,他忍不住擔心,“畢竟這是第一次對人體進行臨床試驗,誰都會害怕對身體造成負面影響。”陳薇院士團隊7人已經注射疫苗的消息給了任超底氣,“作為一名退伍軍人,我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們的軍事科學院。”
一小瓶疫苗被抽進針管,十幾秒,疫苗注射完成。“一針打進去,所有的不安都沒了。”任超說。
“針頭很細,打完沒什么疼痛感。”作為高劑量組志愿者,084號莫詩琦在3月25日接種了疫苗。
接種后,所有疫苗志愿者需要在武漢藍天花園酒店進行14天療養觀察。觀察期內,志愿者們的首要任務是配合記錄身體的變化:檢查注射位置是否紅腫、過敏;一片貼在腋下的電子體溫計,24小時不間斷觀測著志愿者的體溫變化。
36歲的陳凱是一家漁具店的老板,在接種后第一天,他出現了頭痛、低燒癥狀。但很快,癥狀消退,一切如常。“這些輕微反應是打疫苗后的正常現象,不用擔心。”陳凱每天通過微信視頻向家人報平安。
隔離點單人單間,餐食有人定時送到房間門口。熱干面、小龍蝦、甲魚、排骨湯……一日三餐品類豐富,不少志愿者大呼:“體重要不受控制了!”
除了健康記錄,在隔離點的時間自由支配:志愿者老閆從家里帶來了毛筆,靜心練字;037號陳夢橋在房間里悶得無聊,把衛生紙卷當成足球練習顛球;和任超同為馬拉松跑友的莫詩琦,為了保持運動量,每天在房間、走廊里跑步5到8公里……
“我是任超,今天是4月2日,我身體狀況良好,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從注射當天開始,任超已經連續14天更新Vlog。
每日重復的開場白,任超覺得十分必要。“強調身體狀況良好,就是為了不讓有的人斷章取義。”談及某些自媒體對試驗不良反應的夸大和炒作,任超說,“部分志愿者確實出現輕微癥狀,但他們已經全部恢復,請相信我們的科學家!”但最觸動任超的是,不論抖音還是微博,私信里最多的問題都是——第二期新冠疫苗志愿者如何報名?
30歲的向亞飛在武漢開了一家餐館,疫情爆發后,原本準備回老家過年的他臨時決定留下。接送醫護人員上下班、開救護車,作為“擺渡人”,向亞飛已經忙碌了兩個月。
住進隔離點,是自武漢封城后,向亞飛少有的能坐下來泡杯茶靜靜品味的日子。
不少網友將疫苗志愿者稱為“探路者”“英雄”,向亞飛覺得太夸張,“英雄這個頭銜太重了,我們受不起。跟沖在一線的醫務人員比起來,我們做的實在微不足道。如果注射了疫苗就是英雄,那英雄也太好當了。”
陳薇是108人公認的英雄,也是任超的偶像,“陳薇院士來武漢研究疫苗,奮戰了多少晝夜。志愿者們只是選擇站出來,跟著科學家們走。剛好我在武漢,我有機會也有能力去做這件事。”
每天更新的Vlog視頻給任超帶來了不少粉絲,但是任超想得清楚,“我不是想紅,想讓大家關注我,只是給自己做個記錄。有朝一日我有了孩子,可以給他看,他爹當年也做過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007號老吳是第一批志愿者中年齡最大的。讀生物科學專業的兒子向他表示敬意的同時,詢問他接種疫苗的動機。“我的回答是,作為男人,或多或少需要有一些家國情懷,雖是蕓蕓眾生中的一粒微塵,但能給國家和社會提供一點力所能及的幫助,也算一粒有點意義的微塵。”老吳說。
回望這14天,靳官萍感覺像做了一場夢。80后的靳官萍在藥企工作,是首位接種的女性志愿者。
3月31日,靳官萍結束醫學觀察,當天她做了肺部CT,結果顯示雙肺紋理清晰,“證實了我當時對接種安全的信心。”
離開隔離點前,任超終于拍下那張夢寐以求的合影,他雙手捧著一張特殊的“感謝狀”站在陳薇院士身旁,雖然兩人都戴著口罩,彎彎的眼睛還是透出了笑意。回家后,任超喝了杯心心念念的奶茶,還吃了一頓堂食的火鍋,他打算繼續更新Vlog,直到隨訪期結束。
剛進隔離點時,向亞飛趴在房間窗臺上看著空蕩的街道,心里不是滋味。疫苗觀察隔離解除那天,向亞飛駕車行駛在武漢的道路上,看著行人和車輛漸漸多起來,他心情激動,“我的城市醒了!”
在隨后的6個月中,I期的108位志愿者還將配合科研團隊開展研究隨訪,在接種后的第28天、第3個月和第6個月,需要采集三次血液樣本,用于抗體檢測。
4月9日,重組新型冠狀病毒疫苗II期臨床研究志愿者的招募鏈接悄然上線,與I期試驗不同,II期的研究規模更大,并且引入安慰劑對照組。
完成第一程短跑的志愿者們,紛紛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接龍吆喝、準備交棒,“疫苗試驗的進展與疫苗早日上市息息相關,歡迎你成為志愿者大家庭中的一員!”
(摘自2020年4月13日《解放日報》,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