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碩士王淑娟：青川大山里尋蜜

俞佳鋮

“這只猴子是‘前鋒，來探路的，后面還會有大部隊。”四川青川縣清溪鎮落衣溝村的一處山腳，一只猴子捧著蜂箱舔了個底朝天，王淑娟又好氣又好笑，“這地方不適合養蜂，我得給蜂農們另找地方了。”

34歲的王淑娟開朗陽光，笑起來，聲音穿透整個山谷。很多人知道她養蜂，也有不知道的以為她是“瘋子”。的確，為了繼承爺爺的養蜂事業，她從一名澳大利亞留學女碩士，到素面朝天的養蜂姑娘，這需要多大勇氣？

爺爺的蜂蜜，

人生第一抹甜味

王淑娟常笑說自己是“沒有童年的孩子”。兒時記憶中，她很長時間都和鋼琴“捆綁”在一起，這是父親王星翔從三百多公里外的成都買來的，父母希望女兒朝著藝術的道路發展。

早上六點多，王淑娟就起來練琴，傍晚放學后，也得練完琴才能吃飯，很少有時間和小伙伴玩。2005年，王淑娟考入四川音樂學院音樂教育專業，在老師眼里，她是難得的藝術苗子。

雖然照著父母安排的路走著，但王淑娟小小的叛逆心悄然滋長，她從小就對動物感興趣，夢想當一名動物醫生，不過這個心愿她從沒說出口。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青川也遭受重災，王淑娟的爺爺遭遇不幸，她十分傷心，“我連爺爺最后一面都沒見到，我應該對爺爺更好一點的，多陪陪他…… ”

爺爺大半生都在養蜂，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被蜜蜂蟄過的痕跡。“爺爺，我們一起數數有多少個疤。”祖孫倆常常數著數著就亂了，說著說著就笑了。

十多天后，王淑娟回到青川，曾經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爺爺去掏蜂蜜，年幼的她拿著白饅頭，等著蜂蜜蘸饅頭吃。她心里著急，又不敢靠近蜂巢，隔一會兒問一聲“爺爺，好了沒？”

“爸媽，看到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劫后余生的一家人，相擁而泣，王淑娟深深體會到，比起親人的陪伴，那些藝術帶給她的光環，黯然失色。

這種刻骨銘心的感受，影響著王淑娟大學畢業后的選擇。她放棄上海一份不錯的工作和去四川綿陽市當音樂教師的機會，決定回家養蜂。這對父母來說，猶如另一場地震。他們堅決不同意：“大學畢業回來養蜂？那你讀大學干嗎？”母親抹著眼淚，但她的勸說，對王淑娟來說毫無作用。

不僅是父母，親朋好友也一致反對：“你在城市里賣唱，都比回家養蜂賺得多。”“你讀了4年，就為了回來唱歌給蜂子聽？我看你就是個瘋子。”

面對眾人的不理解，王淑娟有自己的信念，她所有甜蜜的回憶，都和爺爺、蜂蜜有關。兒時她的肚子有脹氣的毛病，爺爺就抹一點蜂蜜在她的小肚子上，輕輕揉一會兒，肚子就不難受了。

一個偶爾的機會，王淑娟查看家族族譜，發現自己家族有養蜂的傳統，爺爺上面幾代人都是養蜂的。“蜂蜜，是我人生中嘗到的第一抹甜味，我一輩子都記得。”王淑娟想著，青川是爺爺生活的地方，也是自己的根，全縣森林覆蓋率達71.5%，養蜂環境得天獨厚，再加上地震后的青川涅槃重生、百廢待興，正是重振養蜂業的好時機。

王淑娟拿出大學時當鋼琴家教賺的8萬元錢，買來200箱蜜蜂，在落衣溝的一處山腳下租了塊空地。她回憶著爺爺養蜂的情景，似乎只要把蜂箱“丟”在那里，蜜蜂就會忙著筑巢采蜜。

然而，大半個月后，200箱蜜蜂跑得只剩下20箱，損失慘重。王淑娟不服氣，總結教訓：“養蜂是一門技術活，需要全心投入，不能有‘坐收漁翁之利的思想。”

“我要改變思路，養蜂還是得交給專業的蜂農，現在青川常住人口兩三萬，地震后援建人口30萬，人流就是商機。”王淑娟借錢在縣城盤下一間門店，向蜂農收購蜂蜜，放在店里售賣。她的店成了地震后青川唯一一家開門做生意的土特產店，生意紅火。

“爺爺，我一定好好干，把咱們村的養蜂事業發揚光大。”王淑娟信心滿滿，決定把10元一斤的蜂蜜收購價提高到40元一斤，讓像爺爺一樣的蜂農都過上好日子。

海歸女碩士，

回山村當蜂農

然而，好景不長，5年的援建青川工作，3年就提前完成，大量援建人員離開，王淑娟的蜂蜜生意逐漸慘淡。

創業再次失敗，當時才25歲的王淑娟選擇遠走他鄉。2011年，她通過澳大利亞迪肯大學的留學申請，成為廣告傳媒專業的碩士研究生。

遠渡重洋，王淑娟并沒放棄夢想。她了解到，意大利蜂是西蜂，產蜜量高，而青川老家的都是中華蜜蜂，也就是中蜂，人工大量養殖的難度大、產蜜量低。

在中國許多植物的繁衍中，中蜂功不可沒，一旦滅絕，會影響生態系統平衡。2006年，中蜂被列為國家級畜禽遺傳資源保護品種。2013年，青川被認定為四川省中蜂遺傳資源保護基地。

“我要鼓勵蜂農們以科學的方式養殖中蜂，提高蜂蜜產量的同時，保護好中蜂種群。”在澳大利亞兩年后，王淑娟獲得傳媒專業碩士學位，回家鄉重操舊業。

王淑娟的決定，再次震驚父母。但他們知道，女兒這是鐵了心，反對也沒用。

每天清早，王淑娟就往山里跑，深山老林里沒信號，她一“失聯”就是一整天。“無論多忙，天黑之前一定要記得回家。”這樣的話，母親總在女兒耳邊嘮叨很多遍。

考慮到傳統老巢必須開巢取蜜，對中蜂種群傷害很大，王淑娟建議蜂農按照保護性養殖的方式，取蜜次數從一年兩次改為一年一次。這一倡議，遭到眾蜂農反對。

落衣溝村的養蜂大戶王興富說：“假如一個蜂農養了20箱蜜蜂，一年只采一次蜜，算下來要損失好幾千，誰愿意聽你的呢。要說服蜂農，首先要弄清楚他們想要什么？其實蜂農就想要增收，你能帶著他們賺錢，他們就跟你走。”

王淑娟請當地“土專家”魏曉幫忙設計了一款新式蜂箱，可采取搖蜜的方式取蜜，不傷蜂群，產蜜量提高30%～50%，受到蜂農廣泛認可，開始接受保護性養殖方式。

尋蜜女孩，

相約下一個12年

走在山間小道上，王淑娟的步子越來越輕松，“我們青川的山是柔的，天藍得不輸墨爾本。爺爺，你在天上看著我嗎？咱們的中蜂現在養得可好了，你安息吧。”

2013年，王淑娟的蜂蜜搭乘電商快車，生意火暴。2014年9月19日，阿里巴巴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敲鐘上市，王淑娟和淘寶產業鏈的8名代表，隨馬云一起在紐約敲鐘上市。美國回來，她感慨萬千：“養蜂賣蜜，不僅是為了繼承爺爺的事業，還為了身后一群父老鄉親，更為了保護咱們的中蜂，挺有成就感的。”

父母全力支持女兒，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工作不忙時，王淑娟會帶父母去山里烤肉，一個烤盤、幾塊石頭、一捆樹枝，就能烤出一盤香氣四溢的五花肉或雞翅，簡單的方法，簡單的食材，這是屬于他們三口之家的悠閑時光。

吃完烤肉，王淑娟會給父母調制一壺“解膩茶”，百香果配檸檬，加點蜂蜜，喝一口，清爽甘甜。

目前，王淑娟已有自己的團隊，還成立了合作社，有3個中蜂繁育基地，18個中蜂養殖基地，蜂箱28000余只，蜂農遍及全縣36個鄉鎮，惠及當地貧困戶500余人。

而今的王淑娟，頭上光環不少：全國青年致富帶頭人、全國十大新農人、四川省三八紅旗手、四川省“五一”勞動獎章等。但她覺得，自己始終是爺爺眼里那個“愛吃蜂蜜的小女孩”。

一晃，汶川地震已過去12年，王淑娟的爺爺也走了12年。這12年，王淑娟帶領蜂農走出了一條翻天覆地致富路。下一個12年，以花為媒，與蜜相伴，王淑娟依然會繼續這份“甜蜜事業”，做一個有夢想的“尋蜜女孩”。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