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那本糊涂賬

毛家芬

1

因為300元錢，我和母親大吵一架后，抱著孩子就回了婆家。都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我和母親的矛盾，也不僅僅只是錢那么簡單。

事情是這樣的。中午我炒菜，炒到一半的時候，發現煤氣罐沒氣了。于是我就打電話叫送氣。送氣的說，我們家氣罐使用期限到了，要重新更換一個。除了100元錢的煤氣外，還需要另外交200元錢的氣罐押金，一共300元錢。我就要出去打工了，母親這幾天一直和我不對付，所以我想第二天就回婆家。于是我征求母親的意見，告訴她這次需要換罐，一共300元錢，問她要不要繼續燒煤氣。

母親心痛地念叨：“300元，都夠我一個月的生活費了！”我說貴是貴了點兒，但也得用啊，不然拿啥炒菜？母親沒再說什么，我就以為她答應了，便叫人把煤氣送來。煤氣送來了，我叫母親付錢。母親板著臉說：“我都說不燒煤氣了，你還喊來干啥？”我有些懵，她明明沒說不要的。

送煤氣的老板連忙勸和，“老人家，炒菜還是要燒煤氣，火力大些，炒出來的菜也要好吃些。”母親說她去買個電磁爐燒電。煤氣老板說：“您買電磁爐要花錢，然后用電不也還要花錢？再說，電磁爐炒哪有煤氣炒的菜好吃啊！我說這話不是非要把這罐氣賣給您。您自己好好想想，如果實在不要我拉回去就是。”

聽賣煤氣的這樣一說，我也站著沒動。母親氣鼓鼓地拿了300元錢出來，付給了煤氣老板。

就為這事兒，中午吃飯的時候，母親就一直板著臉。盡管我心里很不舒服，但想著明天就要回去了，最后半天，再怎么樣我也要忍過去，于是拽著孩子去了鄰居家。

傍晚的時候回來，母親不在。我煮好飯，母親還在隔壁和林嬸聊得火熱。她像是故意讓我聽到似的，扯著喉嚨大聲地說：“人家都說，女兒照顧自己媽，還要當媽的拿生活費，也只有我們家才這樣！”林嬸勸她說：“算了，你小聲點兒。人家照顧了你這么久，換了誰做得到啊！”母親更加生氣了：“她照顧我是不假，可我還供她吃供她喝呢！”

我聽著很不是滋味，但還是壓著火氣，打母親手機叫她回來吃飯。

見母親回來，我連忙把飯菜端上桌。母親瞟了一眼桌上的鹵鴨，把嘴一癟：“晚上都吃這么好，你當我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啊！”我有些壓不住火：“媽，你也不算算，你那500元除了水費電費電話費，還有偶爾給您買藥，還剩多少錢來我吃？”母親可能也知道，她每個月給我的500元錢，其實遠遠不夠生活費。但她卻不認輸，更加大聲地吼我：“你吃我喝我這么久，買個鹵鴨難道不應該？”我氣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當初是誰叫我回來的？現在變成蹭吃蹭喝了？有本事自己叫大哥二哥回來，別給我打電話！”我“啪”地扔了筷子，抱著二寶就回了婆家。

2

我們家三兄妹，兩個哥哥和嫂子一直在外打工。父親去世后，母親就一個人在老家生活。六年了，我們三兄妹每人每月給母親200元錢的生活費。前年六月份開始，母親的雙腿膝蓋處就開始疼痛，大醫院小診所都去過，一直沒什么效果。正巧前年我剛生了二寶，在家帶孩子，也就能時不時回娘家照顧母親幾天。

今年春節后，母親腿疼的老病加重了，好的時候還能拄著雙拐走兩步，嚴重的時候就根本起不了床。大哥找我商量，說我反正在家帶孩子，就順帶著照顧一下母親，他們每個月給我2000元錢的生活費。我想母親生病了，我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照顧她，也是應該的。就答應了大哥。

老公在外地打工，我就帶著二寶搬回了娘家。每天除了幫母親洗衣、煮飯、收拾屋子，還經常給母按摩，找些草藥煎水給她熱敷。反正只要聽到一個偏方，我就會馬上給母親用上。就這樣，盡管母親的雙腿還是沒力，但也不怎么痛了。有時候，拄著單拐都能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兒。

開始的三個月，兩位哥哥確實每個月都按時給我生活費。拿著這2000元錢，除了安排我們娘倆的生活以外，還要給母親買藥，帶她到江湖郎中那里去針灸、包藥。錢不夠的時候，我就自己貼點兒。也多虧了老公，每個月一發工資，就立馬轉給我。

可三個月后，兩位哥哥的工廠不景氣，工資減了不少。又聽說母親病情好轉了些，就不再給生活費了。說母親生活能夠自理，他們就每個月只拿母親一個人的生活費，每人每月200元。母親和我商量，說雖然她腿好了些，但站久了腿還是痛。叫我就在娘家照顧她，我應給她的生活費就不給了。兩個哥哥每月給她400元，她再加100元湊足500元錢給我安排生活。

我答應了。盡管500元錢根本不夠我們生活，但我想著也貼不了多少。就這樣，我一直把母親照顧到八月份。

前幾天，老公打電話來和我商量。說二寶已經兩歲多，叫我把他送幼兒園去，讓婆婆負責接送。我去他那里上班，說正好有個不錯的工作。我答應了。我們家本來就不富裕，老公一個人養活一家四口，確實有點兒入不敷出。

母親知道我要去上班，就開始整天絮絮叨叨。我一直都忍著，但她還是變本加厲。那個氣罐，其實只是一根導火索。

3

回到婆家的我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兩只眼又紅又腫。我洗了把臉，煮了湯圓和荷包蛋。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母親。今天早上，她會煮點兒什么吃呢？我怕打電話又和母親吵架，就打了電話給林嬸。林嬸告訴我，母親已經吃過了，是她給端去的稀飯。林嬸說：“你媽一個人不行。她雙手拄著拐杖，哪騰得出手來煮飯啊？”我心里一陣痛，為自己當初要出去打工的決定后悔不已。

但是，我要一直在娘家照顧母親嗎？而且還要自己掏生活費？就算我愿意，老公會怎么想？我們一家人的日子還過不過？思來想去，我決定找兩個哥哥商量一下，看看他們有什么辦法。

我把昨天發生的事兒和我的實際難處在微信上和他們說了一遍。兩個哥哥都沉默了，可能對于怎樣贍養母親，他們還根本就沒想過。大哥說她再打電話去問問母親，等會兒再聯系我。

過了一會兒，我沒有接到大哥的電話，倒是接到了母親的。她劈頭蓋臉地對我罵：“我就曉得你想要錢，去找你兩個哥哥！人家都在上班，你憑啥叫人家回來照顧我？再說了，他們是沒照顧我，但人家是拿了生活費的;你是照顧了我，但你跟我吃跟我喝，還沒叫你拿生活費！你覺得你還虧了？”我被罵得一陣懵，難不成我還占了便宜？

明明是一本糊涂賬，偏偏被母親算得條條在理。我告訴母親，“這便宜我不占了，大哥二哥誰愿意誰來，我給生活費。如果他們都不愿意回來，我們就自己帶生活費來輪流照顧，誰也不占誰的便宜！”母親見我態度堅決，賭氣說反正她都老了，我們想咋辦就咋辦。

我立即在微信上聯系了兩個哥哥，把剛才我和母親的通話告訴了他們。兩個哥哥說他們要上班養家糊口，讓他們回來不現實。我說：“只有你們有家，我就沒有家了？”兩個哥哥自知理虧，勸我說母親的話不要放在心上。他們按照原來的樣子，沒人每月給我1000元錢，希望我能繼續在家照顧母親。

我不答應，我不想再被母親說成蹭吃蹭喝。我出去打工，一個月也不止掙2000元錢。最后，我們三兄妹決定，包括生活費在內，看看3000元錢一個月，能不能請得到一個人照顧母親。如果實在請不到，就只好送母親去養老院。

果然，我們沒能請到人照顧母親，只好把她送到了養老院。

母親再沒給我打電話來。我把二寶交給婆婆，踏上了南下的火車。一路上，我想到在養老院的母親就一陣心痛。辛苦一輩子養了我們三個孩子，老了卻沒一個人能夠照顧她。我打定主意，如果母親在養老院過得不好，我一定會回來。兩個哥哥也一定愿意出生活費，我可以在附近找點兒零工貼補生活。但是，我一定要讓母親在這段時間里，好好算算她這本糊涂賬。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