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茸,1981年出生于北京。上海同濟大學工學學士,德國基爾大學理學碩士。淘寶店主,貿易公司合伙人。
“喂,小趙嗎?我是詹納。給你打電話,是想問一下,服務器續費是不是還是原來的付款方式,發票還是收到錢后寄給我嗎?”詹納一只手拿手機,另一只手拿著一支筆,在工作日志本上本周的付款提醒上畫了個圈。
“對噠,詹小姐,一切手續都和去年一樣。我等下把付款方式再發給您確認一下。”電話聽筒里傳來一個清脆甜美的女聲,“對了,您會在信的末尾看到署名是大芒果,那個是我的花名。不要迷惑啊,就是我給您發的。”
“大芒果,還挺有畫面感的……”詹納忍住不笑出聲,“你們全公司都改成這種花名了嗎?這樣搞的話,開會看起來會不會像網友見面似的?”
“我們兩個月前就開始過渡,現在大家基本上都適應了。”“大芒果”聽起來語氣輕松,“這不是我們公司的創造,現在很多新興科技公司都有這種風氣。感覺還不錯,我們公司起的花名都比較萌,大多數公司的花名都像武俠小說里的江湖綽號一樣。”
詹納心想,這也太有趣了,她接著問:“我今天就付款,你先幫我把發票留在你們財務部。我好久沒見過你們陳總了,過兩天我去拜訪一下,到時順便把發票帶走就可以了。”
“歡迎歡迎,我去和‘向日葵說一聲,讓他準備迎接你……”“大芒果”的聲音充滿熱情,“我們陳總現在叫‘向日葵,體現他向陽而生的特質。”
兩天之后的下午,迎著午后燦爛的陽光,詹納如約而至。在樓下等電梯的時候,詹納給陳總發了信息,提前預告一下自己馬上就到了。
這是一棟高科技公司集中的辦公大樓,非常高。雖然有幾部電梯同時運轉,但可能因為是高峰期,電梯里依然很擠。詹納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像是剛吃完午飯回公司的IT從業者,他們穿著花格子襯衫,胸前掛著工牌。詹納瞇著眼睛瞅旁邊一個人胸前的工牌,試圖分辨上面寫著的是不是花名,終因光線不太好,沒能成功。
大家魚貫走出電梯,詹納夾在其中。她正在指示牌前找方向的時候,聽到有人和她說話:“詹小姐,歡迎大駕光臨啊!”
“啊……”是陳總,詹納一時語塞,自己是叫他“陳總”呢,還是“向日葵”呢?最后她決定與時俱進,用新的花名來稱呼,但話到嘴邊,又把他的花名給忘記了,只隱約記得是一種很可愛的植物。
“聽說你們公司現在推廣使用花名,”為了避免尷尬,詹納干脆有話直說,“作為客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了。”
“哈哈,你都聽說了。客戶怎么稱呼都可以。”“向日葵”笑得滿面春風,“當然,我還是更喜歡我的新名字,‘向日葵聽起來感覺特別萌。”他一邊說一邊把詹納讓進他那間四面都是玻璃墻的辦公室。
“向日葵”請詹納先坐下,然后從擺滿獎杯、沒有書的書架上拿出一個信封遞過來,說:“這是給你的發票,你看一下。還麻煩你來取,應該我親自給你送過去才對。”
“我剛巧路過,不麻煩……”詹納也客氣道。其實是她這幾天太無聊了,突然發現花名這個新生事物,覺得有趣,就來串門找人聊天。為了掩飾這點,她接著問,“今年服務器提速之后,竟然沒有漲價?”
“今年行情不好,很多公司還都要求我們打折呢。”“向日葵”做了一個夸張的尷尬表情。
“那你們還有心情推廣花名?這種事兒不都是應該歲月靜好的時候做的嗎?”詹納終于直奔這個“不可告人”的主題,“不急著開發新客戶?”
“能想的辦法都已經想過了……推廣花名這事兒,今年是很流行的呢。”“向日葵”接著說,“因為職場壓力太大了,這樣做是為了給同事們減壓,而且也沒什么成本。”
“這怎么減壓?”詹納一時想不明白。
“效果很明顯啊,比如國外的老板,不都希望別人稱呼自己名字,而不是叫什么先生什么女士吧?”“向日葵”反問,“花名讓團隊成員之間沒有那么刻板,增加管理層的親和力。另外一個原因是,有些老外的姓稀奇古怪,說實話也是記不住。”
“對噢。國內有些公司也追求過這種時髦,每個人都起一個英文名字。”詹納認可這種說法。
“就是呢。不過,起英文名字并不符合我們純民營公司的氣質。經過一陣子的演化,現在就形成這種花名制,也是為了避免某總、某經理、某哥、某姐這些讓人覺得不太平等的稱呼。”“向日葵”想了一下接著說,“這樣就像一個大家庭,更親切一點。尤其是我們這種高科技公司,大多數都是年輕人,所以更流行這種做法。”
“這不等于又繞回五四時期以前了嗎?”詹納笑著說,“為了各種避諱,及冠之后取個字,大家都稱字不稱名,后來都廢除了。現在又重新穿了個馬甲叫花名了。”
“哈哈,詹小姐好淵博。”“向日葵”恭維說,“我都沒往那方面想過。”
“當年是為了打破階級劃分,追求人人平等。現在在一些大公司里,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風氣又死灰復燃了,大家想辦法去改變,看來社會真的是螺旋形發展的呀。”詹納一時感慨。
“確實啊!”“向日葵”也感慨,“稱呼雖然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兒,但也能反映時代的潮流。”他停了一下接著說,“其實還有個心照不宣的原因,現在員工流動性太強了,前臺動不動就會接到背景調查電話,有些獵頭或者其他公司的人事部會打電話來核實情況,有了花名不就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尷尬嗎?一句‘我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就徹底杜絕了麻煩。”
下樓的電梯里,此時空空蕩蕩的只有詹納一個人。她回憶著“向日葵”的最后那幾句話,感覺真是不可思議。一個花名似乎就模糊了現實與虛擬世界的邊界,又似乎在工作和生活之間建起一堵高墻。你來到公司,起一個花名,和一群同樣叫著花名的同事一起工作。這種感覺就像工作時你是一個人,回家就變成另一個人。當你離開公司的時候,刪除花名、退出工作群,白天工作的記憶似乎就可以完全刪除了,真正做到歲月靜好,相忘于江湖。這真是職場的一種新形態啊!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小敏菜菜子繪圖)